韓育陵第一次腸胃炎發作是前幾年的夏天。夏天難免會想吃清涼的食物, 他邀請了一羣工作夥伴吃日本料理,涼麪、刺生、冰啤酒地大量下肚,隔天就開始上吐下瀉, 接着整整一星期只靠輸液補充鹽和水分。再吃了一星期的米粥, 吃個三餐就吐兩餐, 不用說胃酸, 他連血都吐了。這麼折騰了快一個月, 人就瘦了十幾斤,夏穆輕而易舉把他抱起來,看他那憔悴的樣子, 着實心疼死乾爹們。
腸胃炎是食物中毒引發的,之所以, 乾爹們才十分嚴格要求寶貝不能亂吃東西。可那段期間韓育陵工作壓力大, 沒閒情顧及養身, 也戒不了菸酒,於是偶爾還是會苦了腸胃, 即使沒再像第一次發作那麼嚴重,可動輒還是至少會熬個一星期,腸胃才肯繼續如常開工。
這一次韓育陵第二天便停止吐瀉,還能喝粥,第三天吃少量肉絲亦沒有反胃。醫生說韓育陵的免疫能力提高了, 假以時日大概連胃病也能根治。乾爹們高興, 大赦寶貝, 把六天的禁足期限減至三天。這三天他們也不讓瑀峰見爸爸, 一來是讓寶貝可以安心養病, 也養屁股,二來是知道小孩子逃課的事, 便用這方法來懲罰小孩。
可憐了小瑀峰忍耐三天思念之苦,沒心情玩,乖乖地寫着假期作業。第四天見到爸爸平安無事地回家,摟着爸爸,「不逃課了!我以後都不逃課了!」哭得呼天搶地。
韓育陵頗有感觸,乾爹們真是有一套,教訓人的方法因人而異,攻其弱點。他覺得自己該認真反省了,無論是教兒子,還是教學生,必須對症下藥,不能固執己見。
韓育陵捱了重罰的屁股已不至於痛得影響身體活動,只是還未完全消腫,淤血亦還明顯地殘留在捱打的範圍。趁着瑀峰和另三位幹爺爺到樓下泳池游泳,路卡拿藥酒給寶貝揉傷。
韓育陵趴着在平板電腦列出燒烤大會需要的食材,這幾日有時間就得開始採購。
「雞翅不夠,買多些。」路卡說道。
「三十隻夠吧?我們就七個人而已,再說我又不能吃。」
「只要食材新鮮你就可以吃,不需要戒口。」路卡輕輕拍了拍寶貝頭頂。
「嘿!那買四十隻!」韓育陵興奮地把數量改掉。
「你封哥隨便就能吃個七八隻,還有別忘了宗哥不吃蝦,其他的他會多吃,買五十隻吧,八個人吃得完。」
韓育陵不解地回頭。
「請了駱老師。」路卡的語氣和表情十分平淡。
韓育陵沒搭腔,彷彿沒有聽見,默默地繼續羅列購物單。路卡見他接下來列出的食材和分量都符合七個男人和一個小孩的量,不由得會心一笑,彎身憐惜地在寶貝頭頂吻了下,輕聲道:「不愧是我家寶貝。」
出發度假的前一天,理應是葉雅琪回來的日子,但他既沒通知時間,也沒約個地點。
沒有葉雅琪的日子,韓育陵每時每分每秒的心情都在變化。第一晚他哭。韓封的巴掌打得兇,他心裡委屈,自然就想到葉雅琪。葉雅琪若是在,一定會想盡辦法救他。在這個給乾爹們輪流教訓的要命夜晚,他愛的人,愛他的人,爲什麼不在?
「哭什麼?爲個男人,你哭?」韓封聲色俱厲,手臂揮得虎虎生風。這一說中了心事,韓育陵哭得更慘。
「都是你們不好!把雅琪還給我!」他忍不住就發泄心中憤恨。
「有心思爲男人哭,不如爲你屁股哭!」韓封抄起室內拖鞋,噼裡啪啦毫不留情,打的那股狠勁,讓韓育陵懷疑自己的屁股隨時要爆裂開來了。他終於討饒,哭喊着疼。
「你一輩子就這樣!一輩子就知道傷了要疼!疼了要人放過你!放你又怎樣?你還是自找苦頭吃!」
韓育陵真不知道韓封要怎樣才肯罷休。他嘗試忍出哭泣,好好表現敢做敢當的男子氣魄,可實在疼得難受,兩條腿一直在抖。韓封是不是不疼他了?
「夠啦!」不知哪來的力氣,韓育陵爬了起來,攔住韓封粗壯的臂膀。
「我不會再找苦頭吃!」其實那力氣一直都在。
「以後傷了痛了我自己會好!我一輩子一個人也會很好!」
擁有了,就必須有心理準備會失去。
那晚上盯着葉雅琪的手機一整晚,跑廁所蹲了幾次也都帶着它。
天剛亮時手機響了,卻一聲即斷,來電號碼是公共電話。韓育陵望着手機漸漸返回鎖屏模式,手機的燈光慢慢熄滅,他微笑着落淚,笑着哭。他意識到葉雅琪愛得辛苦。好好一個陽光青年,陽氣好像都因他而耗損。
喜歡這個男人,眷戀這個男人。擁抱着這個男人,覺得很幸福。幸福必須珍惜,否則就會跑掉,所以必須緊緊抓牢。
結果,忘了幸福可以擁有,卻不堪佔有。
被佔有的翅膀,揹負着依賴,變得好重、好重。
韓育陵把葉雅琪的手機交給來喂他喝粥的蘆紹宗,請蘆紹宗把手機收在他不會看見的地方。
想象葉雅琪正在和秋姨享受各種旅遊的樂趣,不需要爲了接近高處的情人而奮力向上蹦跳,弄得遍體鱗傷。
想象葉雅琪最純真的笑顏,清淡的米粥都有絲絲甜味。
第二天,感覺時光倒流,葉雅琪不曾認識自己,他只是一個到處都惹人歡喜的小夥子。
醫生說腸胃健康和人的情緒有很大關聯。韓育陵心想自己身體一直強壯不起來,也許都是心病的錯。苦了乾爹們多年來這麼細心呵護,他都給浪費了。
第三天,明白到與其費心照料情人,不如用心照顧自己。
「封叔叔,你知道雅琪哥上哪兒工作了嗎?我怎麼都聯絡不上他?」偷聽見寶貝兒子在問韓封葉雅琪的事情。韓育陵能猜得到有人提醒了兒子別和自己提起葉雅琪。
「就回來啦!說好了去度假讓他開車,他敢不回來?」韓封嗓子特響,故意的。
第四天,韓育陵相信自己仍然擁有葉雅琪。
第五天出門採購東西。韓育陵計劃中只是帶兒子,沒想到乾爹們居然一齊空出時間陪同。
在超市裡,韓封和蘆紹宗刻意貼得寶貝很緊,瑀峰則由路卡和夏穆守着,兩組人保持着兩三步的距離,儘可能地避免交流,尤其是韓育陵和瑀峰,蘆紹宗要他們最好是零交流。
瑀峰很懂事,一直走在前面,頭都不回。
「看,那個人……是炎育陵誒。」
「哎喲,好像真的是。」
「真人那麼帥。」
「保鏢看起來好威,真誇張。」
韓育陵有點訝異,沒想到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曝光,居然連到人潮不算多的超市都會給人認出來。
看着兒子走在前面的背影,心裡有點失落。除非逃到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否則,就必須接受自己有個不能改變的不平凡身份。
韓育陵審視內心,發覺自己仍然眷戀現在的生活方式。他想和蘆紹宗一起努力讓公司繼續蓬勃發展,想見到路卡和夏穆的餐廳越來越有口碑,想看揮汗教拳的韓封每一天都那麼威風神武,想讓兒子以自己爲傲。他,還想再做音樂。
未來,並不是只能做葉雅琪背後的扶持。愛情不是誰寄生於誰,誰仰賴着誰。兩個人,可以走各自的路,活出各自的精彩。
讓親密發生在沒有外在壓力的情境下,發酵,成爲一個安心的歸宿。
買完東西再吃頓飯,回到家已經是深夜。由於東西太多,蘆紹宗和夏穆也幫忙提着回韓育陵家。
剛從電梯出來,就看見走廊上一個揹着大揹包的熟悉身影。
「雅琪哥!」瑀峰第一個衝過去。
「你終於回來啦!」
「哇——這位帥哥又更帥了,都快不認得啦!」葉雅琪握拳頭和瑀峰互擊了下。
韓育陵故意放慢腳步,落後在了乾爹們身後。
韓封大步走上前,葉雅琪連忙彎腰準備問候,韓封就把手中兩個大紙袋放到地上。
「重死啦!」他埋怨,隨即就把瑀峰抱到肩頭,開門進屋去。
「麻煩你了。」
「來得正好。」
「拿進來。」
夏穆、路卡,和蘆紹宗輪流把各自手中紙袋都放下,走進屋去。
葉雅琪忙要去提紙袋,看見韓育陵的腳出現在眼前。
「……老師。」葉雅琪直起身,微偏過頭,不敢與韓育陵對視。
「玩得開心嗎?」韓育陵問,一邊牽住了葉雅琪左手腕。
「呃……」葉雅琪呆了呆。他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才慢慢擡頭看韓育陵。
「秋姨好嗎?」韓育陵溫和地笑,自然又大方,沒有絲毫的焦慮或彆扭。
「老媽很好。」葉雅琪原本緊張的心情鬆懈了些,伸手到背後拍打自己的揹包,「他要我拿了很多東西給你。」
「芭樂?」韓育陵歪歪脖子,笑容露出了皓齒。
葉雅琪心跳又加速。幾日不見愛人,以爲再見面會因爲那個必須分離的決定而很沉重,沒想到愛人表現得像全然不知道有這回事。是真不知道?還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芭樂……也有。」葉雅琪僵硬地笑。
「太好了,我很想念你們家的芭樂。」韓育陵擡手撫葉雅琪劉海。
「雅琪。」
「老師,我……」葉雅琪張開的嘴不住顫抖。
韓育陵把葉雅琪擁入懷中,「我好想你……」他在葉雅琪耳邊細語。
葉雅琪擡手摟住愛人,咬着顫抖的嘴脣,無法言語。
「去你想去地方,去追求你想追到的成就。」韓育陵吸鼻子,他也快把持不住了。
「我……會待在這裡……」眼淚不聽使喚,但他努力把話語冷靜地傳達出來。
「好好地,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