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已經犯了,無法再彌補。或許,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玉姨和我爸的矛盾再一次激化,從接連不斷的鬥爭中,雙方肯定會各有損失,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得不到緩解的話,將會愈演愈烈,最終矛盾會發展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抓着頭髮後悔了很久,但是轉念想一想,如果母親看到了日記裡的內容,那麼她會知道,我還好好的活着,而且鄭立夫對我很關心,很愛護。我想,她同樣會安心一些,在她現在的生活中,我沒有能力給她什麼安慰,不過這本日記對她來說,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讓她在枯燥又悲涼的生活裡,看到一絲希望。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活着,那麼就渴望會有見到兒子的那一天,這個信念會讓她自己也堅強的活下去。這就足夠了,我不關心別的,但是對於這個從未撫養過我的母親,我卻有一種深深的眷戀和愛。如果能讓她好好的生活下去,那麼我犯的這個錯誤,從某個方面來說,是值得的。
而且我也比較放心,玉姨肯定不會報警,省會城市這麼大,她也不敢動用陳思烈的全部背景,想要找到我,不那麼容易。我知道,從這次事情之後,母親肯定要搬家,而且玉姨很可能會安排一些警衛保護她,我想再接近母親,非常困難。但不清楚是爲什麼,自從親眼見到母親之後,我更加眷戀不捨了,我的時間並不多,然而這時候,我有些不想離開。
我只想再看媽媽一眼,哪怕就那麼一眼。對於一個從小就沒有母親的人來說,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幸福的憧憬和奢望。
這個想法讓我的毛病又犯了,我知道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但是我不可抑制的想再見見母親。所以我沒有離開這個省會城市,一直都在等待。這種等待是徒勞的,連我自己心裡都清楚。可是我要說服自己,就需要一個過程。我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從大年三十呆到了正月十五之後,心裡的熱切沒有消失,但是神智卻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清醒了。
事實證明,我和母親在這之前是無法見面的。
我想要走了,在臨走之前,我打算最後嘗試一次,我沒有車子,只能徒步蹲守在部隊大院的附近。正月十五過後,中國人傳統的年就算完全過完,整個城市恢復了平日的喧鬧和活力。我已經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然後離開住處,徒步趕往部隊大院那邊,這是最後一次等待了,我知道仍然不會有結果,但是我只想給自己一個離開的理由。
鄭童,你已經盡力了。
住處離部隊大院有一段距離,行走到中途的時候,我被一陣刺耳的鞭炮聲吸引了。年已經過完,除了有的孩子偶爾放幾個偷偷藏下來的爆竹之外,沒有人會放這麼長的鞭炮。火藥燃燒的氣味從對面飄散過來,我看了看,那邊可能是博物館的一個分展廳,門外站了一些人。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的,但是分展廳的上方掛着一條鮮豔的橫幅,字跡清晰可辨:李海石個人收藏展。
我確定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幕時,腦子裡的某些記憶好像被觸動了。這種觸動沒有任何根據,但是卻讓我愈發覺得好奇。
圍觀的人不算少,這是展覽的第一天,可能藏主的一些朋友專門過來捧場,展廳大門打開之後,人就陸陸續續走了進去。我過去看了看,然後找人打聽,這次展覽完全是公益性的,不收取門票,據說藏主很有錢,不差那點門票費用,辦這個展覽只是爲了跟愛好者交流,同時也隱隱有炫耀自己藏品的一種心理。
進門之後,有藏主的簡介和聯繫方式,但是我還沒有來得及細看,目光頓時就被展廳中的一個東西吸引了。
所有的藏品都放在展櫃中,有一層玻璃阻隔,而且展櫃的位置不高,如果從我這個角度平行注視過去的話,應該看不到那麼遠的展櫃裡的東西,然而我恰恰卻看到了。
一片淡淡的光,從一個展櫃中四溢出來,我看到一些光條在不斷的閃爍,這一幕在展廳中應該算是非常扎眼的了,但是好像除了我之外,沒有誰察覺到這些。那個展櫃的旁邊聚集着幾個人,不過他們顯然沒有看到展櫃中四溢出的光條。
也就是說,只有我一個人才能看到這些。這些光條並不算很陌生,我曾經見過。看到眼前這些,我馬上聯想到了那塊已經被李富生砸碎的黑色鏡子。
他說,那會是一切毀滅的禍端,絕對不能留下來。
我完全被展櫃中的東西吸引,隨即走了過去,站在人後面看。展櫃裡鋪着一層紅色的絲絨,絲絨上面,放着兩塊石片。這種石片彷彿是石器時代的一種工具,類似石斧一樣。
展廳裡幾乎所有展品都附有文字說明,非常詳細,有關藏品的年代,材質,文物研究價值,歷代收藏者姓名,甚至連關於文物的一些民間傳說都囊括在內,但是惟獨這兩塊石斧一樣的石片,介紹是空白的,只有出土地。
“各位。”展櫃前一個沒剩幾根頭髮的中年人對旁邊的人道:“海石的諸多藏品中,精品紛呈,不過呢,我認爲,恰恰是這兩塊無名無姓的石片,可能是最爲珍貴的。”
這人口才很好,滔滔不絕,他說這兩塊石片的出土地在西北,在藏主拿到這兩塊石片之後,請專人看過,但是對方說不出具體年代。說到這裡,毛稀中年人顯得有點點自得,他說根據自己的觀摩,兩塊石片應該是和良渚文化大致同期的產物。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不就是說,在良渚文化同期,西北同樣也存在一個文明起源地?”
“這會填補一項考古界的空白,兩塊石片意義非凡。”
“說價值連城可能也不爲過。”
幾個人互相吹噓,但是我沒心思聽他們胡侃這些。我望着那兩塊石片,就覺得一道道閃耀的光條在石片中來回穿梭飛舞,沒有人看到這些,所以也沒有人能體會到我的心情。我的腦海裡無時不刻不在回想李富生的話,這是一切的禍端,必須毀掉。
自然而然,我心裡就驟然萌生了毀掉這兩塊石片的念頭。在我的記憶裡,這兩塊石片的最終下落還不明瞭,但是可以相信,如果它們真的落到知情人的手裡,那麼它們的作用,將會和黑色鏡子不相上下。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揮之不去。我在考慮,該用什麼辦法帶走兩塊石片,然後徹底把它們砸的粉碎。明搶肯定是不行的,需要智取,但是我的時間同樣不多,因爲如果我沒有預料錯的話,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很快就會出現,他也想拿到這兩塊石片。
我怕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在這個展櫃前站了一會兒,就慢慢踱步到其它地方去,金瓶梅跟我講過一些相關的知識,我懂得不多,但某個領域裡,半隻不解的人其實是樂趣最多的,我慢慢的走,慢慢的看,始終停留在展廳的幾個角落中。
可能過了有半個來小時,所有的展品都看完了,而且一部分人已經離開。我覺得不能再過多停留,被人盯上就比較麻煩,好在這時候又進來了一些人,充實了人流量。我暗中鬆了口氣,剛想挪動一下腳步,立即就停住了。
一個讓我感覺非常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那麼多年了,他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孤獨又沉默的追逐者,李富生。
這個李富生,是真正的李富生,危險之極的人物,我必須得敬而遠之。如果在這時被他注意並且懷疑,那麼他會毫不猶豫的找一切機會掐斷我的脖子。
我趕緊轉過頭,暗中注視着他。李富生目不斜視,根本不想其他心懷叵測的人那樣多多少少有點心虛,他好像就是走進了自己家一樣,理直氣壯,沒有半點拘謹和不自然。他從進門之後第一個展櫃開始看起,一直看到了裝着兩塊石片的展櫃時,就站着不走了。明顯,兩塊石片引起了他的興趣。
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參觀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但是那個毛稀中年人還留在這個展櫃前,跟人賣弄他的觀摩結果。他的解釋從來都沒有變過,一直在說,這兩塊石片是和良渚文化同期的一個西北未知名文化起源處出土的石器,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他說的口若懸河,讓周圍的人興奮切驚訝,但是正說的起勁的時候,李富生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放屁。”
說完這句話,李富生就轉身離開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毛稀中年人。一直到李富生走的不見影子了,毛稀中年人才對其他人解釋,說李富生是個沒有素質的人。
李富生一走,我也從展廳的角落裡踱步出來,我已經考慮了很久,別的方法可能都不好用,即便我有搶劫的念頭,但自身實力在哪裡放着,失敗的機率很大。所以我打算用最直接的辦法,根據我所知,這個展覽要辦三天,我離開展廳的時候,順手記下了藏主李海石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