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是個很少做夢的人,她睡起覺來往往用天昏地暗這個詞就可以來形容。屈衍仲每次半夜醒來,看見身邊那個呼呼大睡怎麼折騰甚至抱起來晃兩圈都不會醒來的姑娘,都會覺得自己也一瞬間涌上睏意。那麼多年無法抑制的不眠,似乎就在宋笙這種香甜的睡夢中成爲遙遠的過去。
對於屈衍仲來說,宋笙就是一貼良藥,專治他年少時留下的那些奇怪毛病。可是這一晚,屈衍仲坐在牀前,看到了一貫睡的香甜的宋笙忽然開始囈語,含糊不清的說了幾句話,並且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屈衍仲從未見她露出過這種表情,像是在什麼地方掙扎着,含着一種無法言說的沉重。
也許是因爲生病,就算是宋笙這樣看上去一派天然沒心沒肺的人都會變得脆弱,露出深埋的破綻。
宋笙夢見了幾年前發生過的事情,夢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宋笙清楚的知道這之後會發生什麼,一個她沒辦法挽回的悲劇。她不想回想,但控制不了夢境,只能再一次的看着事情的發生。
每個人年少輕狂的時候都會有那麼一段中二期,以不服管教我行我素自我頑固爲主,淨做些人嫌狗厭的事情。宋笙也有這麼一段中二歲月,她那時候正在爲了上軍校和家裡鬧矛盾,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
在那個人來人往的火車站上,她遇上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姑娘。那個姑娘也許是宋笙心目中除了南樓外最看重的一位朋友,只不過認識她的人大多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存在,因爲她很早就死了。
姑娘的名字叫袁笙,和宋笙一樣名字裡都有個笙字。遇見袁笙的時候,宋笙正一臉苦逼的蹲在火車站某個臺階上做思考人生狀,並努力的剋制着自己肚子咕咕叫的丟人聲音。
她第一次單獨坐火車,被小偷給光顧了,身上的錢被偷了個精光,如今口袋裡沒有一毛錢。之前和家人置氣什麼都沒吃,如今真是口袋空空肚子也空空。離家出走的宋笙拉不下臉就這麼回去,那不是太丟人了嗎,中二期的少女把臉面看的比命還重要,只能在那裡沒辦法的僵着。
袁笙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拯救了她的人,雖然這個“救命恩人”自己的狀況也不太好。
“我請你吃包子。”宋笙一擡頭就見到一位長得清秀的瓜子臉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手裡拿着兩個大包子對她笑的真誠,她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和宋笙的組成了一個二重奏。於是最後兩人一起坐在花壇旁邊啃完了兩個包子,然後因爲這一飯之恩,兩個人成爲了朋友。
那只是一段旅程的開始。後來宋笙才知道袁笙來首都是來看看某個大學的,宋笙不知道那個大學有什麼好看,能讓袁笙從s市專程跑過來。袁笙笑笑語氣很輕快,“我本來想考這個大學的,但是家裡沒條件,所以放棄了,只是覺得不管怎麼樣還是想來看一眼。”
袁笙爸媽早亡,家裡只有個奶奶,她從小的學費都是自己跟着奶奶撿破爛打零工攢出來的。她活的很辛苦,但是卻是個奇怪的人。宋笙不想用“濫好人”這樣的字眼來形容袁笙,因爲袁笙是個讓她尊重的人,這個姑娘有着堅韌的善良的靈魂。
遇上宋笙之前,袁笙在車站將身上哪點好不容易攢下的錢給了一位拖着老伴乞討的老人家,身上就剩下那麼點可憐巴巴的車費,而這樣的事情她經常做,不管是誰,只要她遇上需要幫助的人都會去幫助別人,自己則是遇到了再大的困難都會自己扛着。儘管這樣,宋笙和她相處的那段時間裡,也從沒見她皺過一次眉,她無時無刻都過的開心滿足心懷感恩。
宋笙那時候還只是個有些英雄主義或者說是熱血過頭的少女,真正讓她變成現在這個遇上什麼不平事都要條件反射管上一管的樣子,是因爲她懷着愧疚遺憾的心情,將袁笙那個死心眼的善良姑娘的靈魂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
宋笙曾問袁笙,爲什麼寧願自己過得不好也要去幫助別人,在大部分人看來這樣的行爲是很傻的,就連她做警察和法官的父母都只是說有能力的就可以幫助別人,在宋笙看來,袁笙的日子過得不好,完全不需要做那些事情,但是袁笙只是詫異的反問她,做好事爲什麼需要理由呢,她想做就做了。
宋笙啞口無言,之後她跟着袁笙去了s市的家,在那裡住了一週。就這短短的一週時間,宋笙從未這麼敬佩一個人,她發現袁笙是真的在用自己的一切做好事,如果世界上有菩薩之說,那麼袁笙一定是傳說中的菩薩。
袁笙的奶奶也是個慈善和藹的老人家,能教育出袁笙這樣一個姑娘,袁奶奶本身也是個善心人。她們住在一個老舊的院子裡,家裡什麼電器都沒有,沒有電話電視,更不要說是洗衣機空調那些,就連電燈都是暗暗的。
只不過那個破落的小院子被她們收拾的賞心悅目,院子裡種了許多菜和植物,被圈起的小小菜園裡種的那些菜在袁笙的巧手下異常美味。宋笙在那裡住的時候就喜歡在那院子裡睡覺,或者和袁笙一人一條小板凳坐在樹下聽袁奶奶講她們那輩人的故事。
那真是一段有趣的時光,對於家世優渥教育良好的宋生來說,許多事都是新奇的,從最開始的憤而離家出走,到一週後她已經覺得不想離開這裡了。然而她的家人不會一直放任她在外跑,還是派了人來接她回去。
她告別了朋友回到家,繼續因爲上軍校的問題和家裡死扛,終於在三個月後取得了勝利,她想告訴自己的新朋友這個好消息,可是寫的信她卻許久都沒回,好幾天過去她才發現,袁笙去世了,死因是自殺。
宋笙不相信那樣一個姑娘會自殺,後來才終於在袁家附近的鄰居那裡聽說了原因,袁笙是被三個年輕男人輪.奸致死的。袁奶奶也去世了,她是在得知袁笙死訊時突發腦溢血,沒能搶救回來去世的。
被保護的太好的宋笙是第一次發現世界上的陰暗面原來就在自己的腳下,往前走上一步就能踏進去。那三個兇手裡面有一個叫嚴易,家裡有些關係,把這件事壓了下去,所以明面上袁笙就變成了自殺。
宋笙開始收集證據要把那三個人送上法庭,她以爲這很容易,可是一夜之間她找到的證據就變成了假的,人證全部都矢口否認,那三個兇手還是什麼事都沒有。做好人最大的無奈就是她不能像壞人那樣,不折手段的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去做一些違背原則的事情。她該用自己的家世不要證據直接將這三人槍斃了嗎?
就是那時候她患上了抑鬱症,親人們詢問原因她都閉口不言,在無數個把自己關在小格子裡的夜晚,宋笙開始瘋狂的想,其實還有更簡單的解決辦法,殺人償命罪有應得,他們應該死不是嗎。
再後來……那三個兇手一個死了,一個入獄,一個不知所蹤。宋笙的抑鬱症痊癒了,認識她的人都說她越發的正義感強烈,簡直就是想做華國的女超人,解救衆生於水火。
沒人知道,宋笙的那一年,經過了如何的蛻變。再如何陽光的人,心中都會存在陰暗面,就如宋笙心中的陰暗面,是那一年無法挽救的朋友和再也洗不乾淨的手。
看着宋笙伸手往前虛虛抓着什麼,額頭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屈衍仲不得不加大了力道抓住了她的手。
“宋笙!”屈衍仲喝道,他清楚的看見宋笙猝然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沉甸甸的裝了許多說不清的情緒。
只是眨眨眼睛的功夫,屈衍仲就見宋笙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表情,她露出一個和平常一般無二的燦爛笑容,一把抱着他的手臂撒嬌,“萌萌,我做了一個特別可怕的夢,一隻怪獸一直在追着我!”
屈衍仲把她從自己身上扒下來,目光沉靜的盯着她的眼睛,“宋笙,我選修過心理學。”
“哦。”宋笙依舊笑眯眯的,她若無其事的轉頭摸了下自己的腦袋,然後說:“退燒了,果然是因爲萌萌在這裡陪我,所以病也好的特別快。”
屈衍仲並沒有執着於之前的那個話題,他也伸手摸了摸宋笙的腦袋,然後沉默的把她按在了自己懷裡。
宋笙抱着他的腰安靜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眼神有些迷茫的收緊了手,突然問道:“如果有一天我掉下了懸崖該怎麼辦?”
“我會接住你。”
屈衍仲身上有一種令人安心的特質,不管他說什麼,哪怕說他能摘下星星,也會讓人覺得他能做到。
宋笙眼裡的迷茫散了個乾淨,乾脆的把頭毛亂翹的腦袋鑽到他肚子上,左右扭動嘴裡還喊道:“啊啊啊你好帥氣我想和你睏覺~”
“困你個頭的覺,出來吃早餐。”黑着臉的宋爸爸推開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