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護者街的盡頭出現了兩個又高又瘦的身影,本尼迪克特開始往前走,這四個人就往街的中央靠攏。左邊那個男人步履穩重,穿着黑色皮質長大衣,暗紅色的馬甲和潔白的襯衫,卡其色的褲腿塞在黑色皮靴裡,無論怎麼看都是夏天裡不必要的裝束。右邊那個人則揣着褲兜,姿態鬆散隨意,穿着紅色絲綢外套,上面綴有耀目的金線。這兩個人都在腰間佩了劍,一個在身體左側,一個在右側,兩個劍鞘上下擊打着。他們兩個人各有一根手杖,左邊的人拿在手裡,右邊的人用自己的背別在兩個腋下。等他們走近了,可以看到他們兩個人的帽子一模一樣,簡直是一頂。
本尼迪克特向他們脫帽鞠躬,這讓莫斐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爲這場決鬥的一部分,他也不得不脫帽鞠躬。左邊的那個有濃濃的黑髮,薄薄的絡腮鬍修剪得非常整齊,顏色凝重嚴肅,猜不透年齡,但絕不會超過三十歲,讓莫斐認爲這就是本尼迪克特的對手。黑髮人的助手是一個一直面帶微笑的年輕人,他看起來年輕得多,下巴剃得很乾淨,漂亮的紅棕色頭髮就像馬鬃,姿態輕盈,鞠躬的時候像是在向女人獻殷勤,可見他已經習慣於做這種動作了。
雙方互相打量的好一陣,莫斐貪婪地欣賞對面這兩個氣派人的衣着和華麗的紋章。還是我們的十八歲的勇者打破了沉默:“在下是本尼迪克特·韋斯利先生,我的父親是朱利安·韋斯利子爵,您要面對的是他的兒子。”
“路易·楚蘭伯爵,國會議員亨利·楚蘭侯爵之子。”黑髮人聲色俱厲地說出了自己的姓名,並明顯起到了壓制對手家族的作用。不知出於無意還是有意,他擡起了自己的手杖,圓頭上用哥特體刻了個大寫T,這讓莫斐嚇得魂不附體,也許讀者沒有忘記大寫T的詛咒。
“愛德華五世·福克斯泰爾男爵,我和你們一樣,也是我父親的兒子。”紅髮青年打趣道,但這除了讓他自己的笑容更燦爛外沒有起到任何效果。本尼迪克特和楚蘭伯爵正忙着互相打量,莫斐覺得這時候最好祈禱爲妙。
“我是塞巴斯蒂安·莫斐先生。”
“很好,讓我們的助手來檢查武器和護甲吧。”本尼迪克特說完遞給莫斐一個眼色,然後摘掉了斗篷,並把劍遞給福克斯泰爾男爵。
“開刃的,我喜歡。”男爵抽出了劍,讚許道。此時莫斐也抽出楚蘭遞給他的劍,其鋒利程度警示了他無論如何這裡都將躺下一個。他們對比了劍的長度,也互相檢查了都沒有裝備護胸甲。莫斐感到自己的臉通紅,滿頭大汗。此時,男爵只是爲了照例而隨意聲明瞭幾點重要的規則,然後退到牆角邊,一下靠在一個門板上,差點壓着偷偷扒開門往外看的小男孩的手指。
“正兒八經的決鬥,大學外面的戰鬥!我有點迫不及待啦,伯爵先生,那羣小毛賊讓我的劍都快鏽了。這次戰鬥讓我期待。”本尼迪克特在空中揮舞着劍,大聲說道。楚蘭伯爵只是讓劍在手腕中旋轉了幾下,立刻擺好了戰鬥姿勢。本尼迪克特見狀也把自己的刀刃放到對手的上面,並挑釁地用劍刃來回颳得鋥鋥響。
“我們開始吧,好嗎?”福克斯泰爾男爵說。
本尼迪克特先採取了攻擊,然後猛刺三次,楚蘭的招架精準又靈敏,彷彿早就知道本尼迪克特的打法,提前做好了防禦準備。楚蘭往本尼迪克特兩側分別砍了兩次,本尼迪克特則一邊招架一邊閃躲,然後雙方向後跳開,回到初始姿態,開始周旋。像這樣進行幾個回合之後,兩個決鬥者的劍法沒有任何差錯,讓一直爲本尼迪克特捏冷汗的莫斐漸漸鬆了口氣。
“喂,如果你們一直按查理斯老先生的方法打下去,啥時候會完呢?你們都知道查理斯把攻和守都寫成一碼事了,你們就像兩個慢吞吞的老頭打架。有點創意吧,朋友們!天哪,我都快吐了。”福克斯泰爾男爵開始發表評論了,這隻讓楚蘭叫他閉嘴。
本尼迪克特發現自己的戰術被敵人的助手揭穿了,更是惱怒於敵人和他採取的是同一個教學書上的劍法,非常生氣,於是開始不間斷地連刺。他這麼做相當有把握,因爲查理斯爵士從未提及過如何面對這一點。這無疑是輕敵的舉動,楚蘭的經驗也遠比本尼迪克特的多,於是找到了一個破綻,擊飛了他的武器,準備結果他的性命,劍刃對準了本尼迪克特的脖子刺了過去。
“我說過他是個漂亮的孩子嗎?”男爵異常平靜地說道。
韋斯利迅速摔倒在地,躲過了刺擊,只把自己的帽子留在了對手的刀刃上。他一腳踹中楚蘭的膝蓋,然後立刻站起來跑去撿躺在一邊的武器。莫斐歡呼起來,他是眼看着本尼迪克特和死亡擦身而過,開始感激聖光。
“哇哦,老諾曼可沒寫這個,沒想到吧,路易?”福克斯泰爾男爵自顧自地給他的朋友潑冷水,這時本尼迪克特也在發出嘲諷。“哦呦,臉着地。”他看着十步開外的楚蘭踉蹌地站起身來,臉上被泥土弄黑。楚蘭的眼睛裡不是怒火,而是更可怕的東西。年輕的韋斯利見過太多憤怒的眼睛,更對其不以爲然,但這樣的眼神讓他收斂住了他的囂張:楚蘭的眼中是殘忍。
本尼迪克特開始節節敗退了,招架滿勉強強,好像楚蘭是爲了刻意爲剛纔的侮辱報復似的,把對手的襯衫砍成了破布條,但並沒有傷及皮肉。莫斐慌了神,不住地瞟福克斯泰爾,卻看見他在一邊打哈欠,完全不把決鬥當回事。但當他試圖想辦法採取一些介入措施時,卻發現男爵警告地直視他的眼睛。
砰!楚蘭一拳狠狠地打中本尼迪克特的鼻子,隨之是一聲慘叫,他的拳頭縫裡滲着血。本尼迪克特掉了武器,倒在地上,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指着楚蘭,眼睛睜得大大地:“犯規!這是犯規!他用左手!”
“如果你之前沒用左手擋了那麼多下,我也早殺了你七次。”楚蘭伯爵低沉地說,然後把劍鋒放到本尼迪克特的嘴脣前。
“等一下!”莫斐喊道,“規則就是規則,之前聲明過不能使用左手,所以移開你的武器,讓他站起來。”
“可韋斯利先生也擋過很多次攻擊,”福克斯泰爾男爵說,“這麼算下來,他該吃多少刀呢?”
“但楚蘭伯爵的這次攻擊是完全違反規則的。”本尼迪克特嘴裡有血,所以說話含糊不清,“用手擋開攻擊是可以容忍的,因爲這可以是條件反射,而禁止用左手指的就是禁止拳擊,所以這次是嚴重違規!”說完他推開劍鋒,掙扎地拿了武器站了起來,這時男爵也抽出了武器,指着本尼迪克特。
“先生們,我們不如這樣。”楚蘭伯爵說,“助手們也進行戰鬥,如果其中一個解決了另一個,那他就可以幫助他的朋友對抗剩下的那個敵人。”
本尼迪克特信任地看着莫斐的大塊頭,卻沒看到他面色慘白:“就這麼辦。”
福克斯泰爾男爵笑容可掬,畢恭畢敬地向莫斐行禮;莫斐回了禮,但怎麼也不敢面對男爵的劍,無法擡手抽出本尼迪克特送給他的武器。
“你準備好了沒有?”當兩位決鬥者的交鋒重新響起時,男爵催促道。莫斐支支吾吾,恭敬不如從命,也抽出了劍。男爵奇怪地看着莫斐粗壯的胳膊以瘋狂的頻率和幅度抖動着,以至於劍握不穩,掉在了地上。莫斐腿一軟,向後一倒,差點也摔到地上。
“你怎麼了,莫斐先生?”男爵好奇地問,但當他弄明白莫斐是因爲恐懼而表現成這樣後,親切的表情如被狂風捲走般消失了,“你不是貴族,沒錯吧?”
“我……我是風谷村……我來自風谷村,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漁夫。”莫斐結結巴巴地說,“我這輩子都沒打過架!”
福克斯泰爾男爵氣憤極了,他咬着嘴脣,把劍收回劍鞘,然後一把將仍在激戰的兩個仇人推開,好像將他的憤怒轉移了目標似的:“我親愛的伯爵先生,這位先生不是貴族,只是一個村夫。您用不着和韋斯利先生繼續決鬥了,因爲他的榮譽不值得捍衛,您也用不着再白費力氣和火氣了,這只是兩個平民,而您的對手只是一個低劣的市儈而已,他剛剛用他的詭辯和卑鄙的做法證明了這一點。像一個貴族一樣離開吧,路易,他們不值得受到決鬥的平等對待。把你的武器收起來。”
楚蘭伯爵果然收起了武器,輕蔑地瞥了本尼迪克特和莫斐兩人,然後穿上了長外套,接過男爵遞給他的帽子和手杖。莫斐趁本尼迪克特目瞪口呆的時候把他手裡的劍搶了過來,放回劍鞘裡。這個可憐的年輕人氣得兩眼放火,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眼睜睜地看着楚蘭戴帽子。莫斐呢,自然是大喘一口氣,以至於兩眼冒星,差點又坐到地上。
“嘿!嘿!你們兩個!”本尼迪克特在用他這個肉體可以發出最大的聲音咆哮,震耳欲聾,兩個離開的貴族都側了半邊身子往後看,面不改色地看到本尼迪克特喘着氣衝到他們面前來,“你們不和我決鬥,因爲你看不起我和我的朋友。很好,這一點我忍了,沒關係。但是,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們像一個地道的市儈一樣用拳頭打互相的下巴。來吧,和市儈用市儈的方法決鬥吧!這種最原始最簡單的決鬥沒有規則,也不講究出身,不會爲你們的姓氏蒙羞。來啊!你們今天不吃我的拳頭是走不了的。”
楚蘭伯爵嘆了口氣,和男爵對視了一下,然後從長大衣裡面抽出了一把手槍,上了子彈後指着本尼迪克特被打爛了的鼻子:“給你十秒鐘,離開這條街,否則我就開槍。”
“哦,我真的建議你聽他說的做,因爲他真的會開槍。”男爵說。
莫斐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把本尼迪克特拉到自己身後,理直氣壯地對楚蘭說:“你不能像這樣殺害一個……”
“六!”楚蘭大聲喊出了心中默唸的數字。
“你不能……!”
“五!”
“走開,莫斐師傅,我倒看他有沒有這個膽。”
“四!”
“我要走開點,晚上還要穿這身見莫妮卡呢。”
“三!”
“請您不要!”
“二!”
“放開我!真操蛋!揍他!”
在衝動的驅使下,莫斐抓住楚蘭伯爵的肩膀按倒在地,然後爭搶他的手槍。本尼迪克特也撲向了福克斯泰爾男爵,四個人在地上扭打了起來。在莫斐即將抓住手槍把手的時候,楚蘭扣動了扳機,子彈打碎了三樓的一扇窗戶,碎玻璃砸在這四個人頭上,但這仍不能阻止他們繼續用市儈的方式解決問題。男爵摸到了自己的手杖,然後狠狠地敲在了本尼迪克特的頭上,接着把他的兩隻手反剪在身後,膝蓋頂着細皮嫩肉的年輕人的背,讓他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臉着地,嗯?”男爵大氣不喘地說。此時莫斐也用重量優勢坐在了楚蘭伯爵身上,他成功掙脫掉了手槍,並使勁抓着楚蘭的手腕不再伸手去夠它。
“治安官!”本尼迪克特驚恐地叫道,使得剩下三個人一時間停止了所有動作和叫喊,靜靜地聽着腳步聲的接近。這聲音這樣微弱卻被本尼迪克特捕捉到,得益於他在大學裡對教授們的躲躲藏藏,“他一定聽到了槍聲,我們完了!”
“抓住他,愛德華五世,等治安官來了我們告訴他有兩個野蠻的市民向我們襲擊。”楚蘭吃力地說。
“我會告訴他那把手槍是你的。”莫斐說。
“他們不會抓貴族的,無論事實是什麼,你們坐定牢了。”楚蘭說。
“但他們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男爵問道。
“管他呢,反正隨便一個糊弄治安官就可以了。比如說,搶錢?”
“別鬧了,上週我就把所有的錢包括我的公寓都輸給高弗雷公爵了。”
“什麼!福克斯泰爾大師,你再說一遍!高弗雷那條老狗?”
“千真萬確,以至於我不得不回到大學住宿舍了。”
“怎麼這麼巧,我的錢也輸光了!那我放在你公寓裡的錢呢?”
“沒啦,看來你要住別人家裡了。不管怎麼說,治安官就要來了,而我們沒錢,連賄賂這第一關都過不去了!”男爵哀嘆道。
“我有。”本尼迪克特說,並神奇地從褲子裡摸出來了一袋錢。福克斯泰爾男爵搶過錢袋翻出裡面的金幣,放開了本尼迪克特。男爵把莫斐掀開,拉起了楚蘭伯爵。
“你們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兩個治安官已經出現在了擁護者街的盡頭,這兩個貴族看來只好往反方向走,也就是莫斐和本尼迪克特來的那個方向。
“跑啊!跑啊!”本尼迪克特撒腿就跑,莫斐緊隨其後。兩位貴族回頭望了一下正在加速的治安官們,趕緊追上兩個不文明的市儈,跟着熟門熟路的本尼迪克特先生消失在了舊城區的街巷和轉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