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走到溫體仁的辦公案前,向他一躬身,然後輕輕叫了聲:“首輔。”
溫體仁聽到有人招呼,擡頭一看,原來是內閣最年輕的輔臣周延儒。於是,他問道:“玉繩,可有事?”
有幾位內閣成員聽到動靜,擡頭看了下情況,然後又低頭審閱各部送上來的奏章。
周延儒衝溫體仁拱了拱手道:“下官這些日子,有一言憋在心裡,不吐不快,還望首輔能解答一二。”
“哦,不知玉繩有何事,儘管講來便是。”溫體仁一聽,把手中的毛筆放回筆架上,專心聽周延儒說話。
“首輔,這些天,見您老經常單獨與皇上議事,我等身爲內閣輔臣一員,卻毫無所知,是不是不大妥當?”周延儒故意把聲音說大聲了點。
其他輔臣聽到動靜,有的擡起頭來開始關注事態的發展,有的只是擡頭看了一眼就繼續幹手中的活。
“玉繩所言,是想了解哪些事?”溫體仁老於世故,對周延儒這明顯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不慌不忙地問周延儒。
“請問首輔,午門外那些排房是怎麼回事,廠衛圍着原陶瓷廠所在,又意欲何爲?”周延儒連續拋出兩個明顯又不是很敏感的事問溫體仁。
“玉繩稍安勿躁,皇上馬上就會公佈的,是好事來的,無須憂心。”溫體仁和藹地解答道。
幾位擡起頭來看熱鬧的閣臣一聽沒啥大事,就不再關注,低頭辦公了。
“請問首輔,廠衛橫行京師,滋擾羣臣,如此之事,也是好事麼?”周延儒越說聲音越響,話語中還帶着一絲質疑。
其他閣臣一聽聲音不對,都注意起來,有幾位輔臣把筆放到了筆架上,形勢再不對就準備過來勸。
也有幾位輔臣心裡暗自高興,周延儒中會元,取狀元,年紀輕輕就位居內閣,風頭太盛。而溫體仁坐在首輔位置,讓人嫉妒。眼下兩人如果衝突起來,只會便宜他們。
還有幾個閣臣事先和周延儒通過氣,到時候會出言聲援他,這時卻沒動靜,在靜觀其變。
周延儒開始直接質疑溫體仁了:“首輔爲百官之首,緣何忍看廠衛肆虐,不向皇上進言,置百官驚恐於不顧?”
幾個與周延儒有過通氣的閣臣見他提出這話題,就想開口附和,但他們看到溫體仁還是不慌不忙,一副淡定的樣子,又不想冒失,怕站錯了隊,就沒出聲。
輔臣錢象坤是溫體仁的恩師,一直很欣賞自己這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門生。首輔之位,如果按資排輩的話,也是他優先。但他卻主動讓賢於溫體仁。爲免閒話,平時都是很少說話的。
現在他看到一個後進,如此與大明首輔說話,不由得有點生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溫體仁看到錢象坤站起來,就微微搖頭,然後依然不動聲色地問周延儒:“不知廠衛如何橫行京師,如何肆虐?還望玉繩告之。”
“就是……”周延儒張口就說,但剛張開口,忽然發現理由有點說不出口。總不能說廠衛偵緝貪污腐化,而導致京師官員人心惶惶吧。
“下官擔心廠衛捏造證據,恣意敲詐百官,致使忠直之士含冤蒙曲,慘遭抄家流放之禍。”爲官的一個通病,就是當找不到合適理由時,會祭出莫須有的殺手鐗。
這一手,對於強者壓制弱小時,可以用,但現在周延儒顯然用錯地方了。
“玉繩可是指收受原保定侯賄賂的御史一案?你可有把握認定廠衛誣陷,爲何不在結案之前說出來。既然你能擔保那兩御史確爲冤屈,老夫可替玉繩上達天聽,重審此案可好?”溫體仁微笑着說道,表現出首輔的擔當。
周延儒一聽,嚇了一跳,自己並沒有證據能證明那兩御史是冤屈的,而且也沒興趣管這破事。自己只是泛泛而談,卻被溫體仁給牽扯過去而已。要皇上一過問,而自己又說不出來,那時的後果就嚴重了。
於是,周延儒連忙道:“下官不是這個意思,首輔誤會了。”
一邊的錢象坤見自己的門生把周延儒吃的死死,就放下了心,坐回了座位上。
那幾位心懷鬼胎的輔臣見周延儒太嫩,一開始就被溫體仁壓住,牽着他的鼻子走,知道沒啥戲,就消了爲他聲張的心。想着回去告誡自己的門生家人,這段時間安分守己點,不要觸了廠衛的黴頭。
“年輕人,說話要想清楚了再說,不要想當然。要沒其他事的話就回去做事吧,老夫手頭也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溫體仁並沒有因此而責難他,一邊說着一邊重新拿起了擱在筆架上的毛筆,去硯臺上沾了沾墨水,準備處理手頭的奏章。
周延儒很不甘心,他原想借兩件公衆相關的事先聲奪人,並能引援其他閣臣相助,然後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事。
按理說,趁着溫體仁現在沒有生氣,周延儒乖乖地回去做事是最好的。
但他有壓力,不得不問出第三件事。而且,他之所以今天出頭,也是爲了第三件事。他有點猶豫是不是趁着現在直接問了算了。
溫體仁看他猶猶豫豫地,想走又不走,想說又不說的樣子,就皺了下眉頭。這個玉繩怎麼還沒完沒了了,老夫恨不得一刻鐘變兩刻鐘來用,那有時間陪他磨嘰。於是,他面無表情地問道:“莫非玉繩還有事?”
溫體仁這麼一問,周延儒反而不糾結了,先是向溫體仁一躬身,然後道:“首輔,不知朝廷對鹽政又有何打算,爲何事先並沒有在內閣進行商議,匆忙召集全國的鹽轉運使和鹽課提舉齊聚京師?”
“這是皇上的意思,鹽政要大改。至於內容嘛,老夫看轉運使和提舉都已到齊,明日皇上就會召集內閣所有成員以及六部尚書一起議事,到時你就知道了,也不急在今日。”
“今日不能先說麼,難道是不信我們其餘輔臣?”周延儒一邊說一邊指着四周在辦公的其他閣臣。
內閣成員一聽火藥味又上來了,紛紛擡頭看了過去。
周延儒這話就說得過份了,溫體仁就是泥菩薩,也有火氣。他沉着臉喝道:“老夫說了是皇上的意思,朝廷之事,是你做主,還是皇上做主?所有政事,各有分工,事事都得讓你知道,向你請示?”
溫體仁的大帽子一戴過去,周延儒就吃不消了。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明着說不是皇上做主,要向自己請示,這是誅心之言啊!
周延儒嚇得面色慘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鬧得太僵,大家都不好,靠的最近的輔臣何如寵連忙站起來勸解:“首輔,玉繩年紀尚輕,做事毛糙,是該批評。不過他也是一心想做事,並不是首輔說的那個意思。玉繩,首輔大人有大量,不會與你計較,還不快道歉。”
周延儒那還有半分少年得志的風采,手足無措地依言向溫體仁一躬身:“下官性子衝動,唐突了,還望首輔恕罪。”
溫體仁眼睛略微一掃內閣其他成員,發現他們都在看着自己如何發落周延儒。略微一想,自己也是剛當內閣首輔不久,還需積累人望。再說大明想搞好朝政,邁向大海,和真正的敵人一爭高下,還得有才之士相助才行。這周延儒能中會員,狀元,才智是有的,只要以後不再衝動,這次就算了。
於是,溫體仁稍微舒緩了下臉色,對周延儒說道:“看在康侯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做好手頭的事情,纔是人臣本份。”
周延儒不敢說話,再一躬身,退回自己座位去了。
閣臣們認真做着自己手頭的事情,內閣恢復了安靜。
傍晚,周延儒出宮回家,他家的貼身小廝周代金接住自己的老爺,一邊扶他上轎,一邊小聲地問道:“老爺,家裡正等得急了,可有消息了?”
周延儒陰沉着臉,看了他一眼,然後甩了一句:“回去再說。”說完就鑽進轎子裡,放下簾子,不再理會周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