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州同知張文秀和守備李繼全在納木泰領軍出戰後,一直守在西城頭,翹首以待,果真如納木泰所說,明軍不堪一擊,獲勝凱旋歸來。
在他們內心,哪怕納木泰和明軍拼個同歸於盡,他倆也是樂意的。
他倆看着納木泰信心滿滿而去,就帶着希望盼望着好消息。可天黑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張文秀就煩躁起來了。
沒有消息是最煎熬人的,想着想着就會往壞處想,自己嚇自己,能嚇死人。他先是把來請他吃飯的家人一頓臭罵,然後就不停地來回走,把李繼全晃得眼都花了。
最後李繼全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勸張文秀稍安勿躁:“兩軍決戰,肯定沒那麼快分出勝負的,打贏了後,追殺滿地亂跑的明軍也是要時間的。”
張文秀聞言站住身子,看向李繼全道:“那萬一要敗了呢?”
李繼全沉默了一會,才答道:“敗了也不可能全軍覆沒,總有逃回的,現在未見一人,說明戰事還在進行。”
張文秀聽了就稍微安下了心,吩咐家人把飯菜送上城頭,他要邊吃邊等。
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城頭箭樓上的火把被寒風吹得忽閃忽滅,幸虧是火把多,照得箭樓通亮。
張文秀的家人擺好飯菜後,就去關窗,卻被他制止了。他寧可喝着冷風也要開窗看城外的動靜。
他倆剛一坐下,還未來及用餐時,就聽到城外傳來零星而急促的馬蹄聲,而後傳來一陣嘰裡呱啦地吆喝聲。
張文秀和李繼全一聽,“霍”地一聲同時站了起來,甚至撞到桌邊,碰得桌面的菜碟“乒乒”地響也沒有在意。
“女真人!”兩人異口同聲地出口說道。戰事的結局很快就要揭曉,兩人都有點惶恐,飛快地下了箭樓趴在城牆上看。
雙方各說各地說了會,纔在一個略懂女真語的翻譯下先滿足了女真人的要求,開門放他入城。
然後經過面對面地溝通,才知曉納木泰被打敗了。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劈得張文秀和李繼全失魂落魄,連陸續又逃回一些建虜都不知道。
建虜們聚集在城頭不散去,企圖等到納木泰再做打算。期間聞到箭樓上飄出的飯香,就爭先搶上,狼吞虎嚥起來。
張文秀的家人想攔下,自家老爺還未用餐,就被踹了個狗爬,爾後被勒令再送飯菜來。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回來了大約兩百多建虜。這讓張文秀和李繼全精神一振,好像敗得沒想像中那麼嚴重,他倆就期待着納木泰能帶其他人馬回來。
後續逃回的建虜越來越少,到後半響就再也沒有了,這羣建虜和張李兩人又開始坐臥不安。
建虜裡面有兩個牛錄,他倆互相商量後,猜到大部隊應該在納木泰的率領下,直接去投永平了。
於是,他們也不再猶豫,就在後半夜,不顧張李兩人的苦苦哀求,下了箭樓,在衆多投降明軍士兵的注視之下,打開城門,往北而去。
所有人最終都注視着他們的領頭人,同知張文秀和守備李繼全,期待他們能拿個主意。
李繼全一看這形勢,再看看失魂落魄地張文秀,連忙對周圍的人大聲說道:“他們是去永平搬救兵,路上不太平才一起走。大汗走之前都交代過要守住城池,大金是不會放棄灤州的。我們要做的事,只是堅持到大金援軍到來即可。”
他說完之後又讓他的親信依照他剛纔所說的內容前去其他各處宣講,然後拉着張文秀回了縣衙。
進了縣衙,兩人坐定相對無語。
過了一會,張文秀開口說道:“你在城門處所說,乃是安撫他們那些無知兵丁的吧?”
他倆一直是和建虜在一起,知道那些建虜其實是逃跑,壓根就沒說過求援軍的事。
張文秀自己心裡也清楚,但他還是抱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問李繼全,希望他否認自己的想法。
可他失望了,李繼全並沒有說出他希望聽到的話,只是“唉”地嘆了口氣,然後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張文秀絕望了,憑灤州這點防守力量,無論如何都不是明軍的對手,曾幾何時,戰鬥力掉成渣的明軍竟然在今天逼跑了所向無敵的大金軍。自己怎麼就那麼倒黴,以爲會抱到大象腿,結果卻抱到了螞蟻腿。
他想着想着,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發瘋般地指着李繼全罵道:“都是你這丘八,武夫,慫恿本官殺了同僚,卻去投降蠻夷。你這該死的…”
“啪”地一聲,李繼全用力拍在扶手上發出的聲音打斷了張文秀的罵聲,他坐直了身子冷冷地道:“你要不貪那庫銀,不拉我下水,老子會跟你幹這事麼?現在我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你也別想着走回頭路,我們可是殺了同僚主動投靠建虜,好好想想怎麼度過這一關吧!”
李繼全的這番話雖然聲音不大,卻鎮住了張文秀,讓他啞口無言,跌回椅子上發呆。
過了一會,李繼全見張文秀仍然還在發呆,心裡暗罵一聲文官誤事,只好自己說道:“我們不同於那些韃子,他們逃回永平不會有事,要是我們棄城逃跑,韃子肯定饒不了我們。”
張文秀見李繼全和他商量正事,就擡起頭來看着他,期盼着他有好主意。
“逃不能逃,降也沒門,就唯有堅守了。只要我們能擋住明軍的攻擊,時間久了,永平的韃子看到希望,就會來救援灤州,畢竟失城對他們來說,在大汗面前也不好交代。”李繼全分析出了一個他們沒得選的結果。
“怎麼守,明軍可是有紅夷大炮!”張文秀對於能守住灤州,是一點底氣都沒有。
李繼全也嘆了口氣,要是沒有火炮,那該多好呢,他這時候,是一千萬個恨那發明火藥的道士,大家用冷兵器打來打去多好!
恨了也沒用,明軍已經帶了紅夷大炮來了。現在沒辦法,只能把死馬當活馬醫了,他陰沉着臉,對張文秀道:“現在唯有重金賞賜,能堅守幾天就是幾天了。”
張文秀一聽,下意識地道:“誰出錢?”
“你腦子有病麼,城都要破了,還捂着你那錢幹嘛!”李繼全一聽張文秀那一毛不拔的態勢,發火了,直接對一個文官爆了粗口,這要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一罵出口之後,李繼全消了點氣,然後壓住火氣又說道:“你我兩人都要把錢給拿出來,非重賞守不住灤州。”
說完之後,他看張文秀還在發呆,就不再想理這個守財奴,只嘆自己一時鬼迷心竅,上了他的賊船。
李繼全站起來,對張文秀最後說道:“你好好考慮吧,明天早上就得把錢拿出來重賞守軍,告辭!”
他拍拍屁股自個走了,只留下張文秀一人還坐在縣衙大堂。
過了一會,張文秀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喃喃自語地道:“錢,我的錢啊,吃進去的都要吐出來,還得搭上一家的命,我是何苦呢!我鬼迷心竅啊,我該死”
次日午時十分,明軍主力終於出現在灤州地界,迅速把灤州縣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灤州城頭的守軍,看着昔日的同袍列隊在城外,錦旗招展,聲勢壯大,不由得一個個都面無血色。雖有懷裡的一錠銀子暖心,可暖不了他們的手腳,不少人的手腳都有顫抖。
張文秀和李繼全以及他們的心腹在聲色俱厲地吆喝,說着鼓舞士氣的話。但在城外明軍無形的壓力下,效果甚微。
城外大軍“孫”字旗下,站着的孫承宗,看着城頭上的守軍,都還穿着紅袍軍服,卻淪爲了建虜的走狗,心裡頗爲感慨,他下令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