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開會所在的營房,是剛收拾了不久,在邊角地方還能看到一些散落的木頭雜物等東西。
曹文詔也不是一個愛計較之人,常年軍伍中人,一般都是不計小節之人。當然,例外的也有,但那些愛擺譜的將官,卻是曹文詔最厭惡的一類人。
他剛入了營房之後就招來三將商議軍情,因此一張簡陋的軍事地圖就鋪在營房中間唯一的一張大桌子上,幾個人就圍着這種桌子討論着軍情。
“此次的討伐對象是蒙古的兀魯特、敖漢、奈曼、巴林、扎魯特、科爾沁、內喀爾喀等部族。其中以科爾沁部落最爲強大,而且他們鄰近建虜,有可能建虜也會出兵追擊我們。其他部落要麼是小部族,要麼在和林丹汗的火拼中削弱了實力。但不管哪個部族,人數都多於我們。因此,這次出征的危險甚大。”曹文詔先簡單介紹了下情況,算是做了一個開場白。
“大帥,危險大我們都知道,要不也不會在出發前寫遺書了。”黃闖子無所謂地接過話題。有關這點全軍上下都知道,已經用不着再說了。
因爲曹文詔還不是總兵,甚至不是副總兵,因此不能稱爲大帥,但在明末這禮儀崩壞的年代,已沒有人注意這些細節了。
“本將只是給你們提個醒,此戰務必用心。本兵交代營旗不能失陷在草原,皇上也盼着我們回去。”曹文詔見其他兩將也是和黃得功一樣的神態,不由得再次提醒道。
曹變蛟年紀相對較小,想着如此危險,卻又要保着營旗,分明是強人所難嘛,誰知道出去後還能不能回來,畢竟已方纔五千餘人。
他眉頭一皺,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對他叔父說道:“大帥,要不將營旗留在清水明月關吧,這樣不就不可能失陷在草原了?”
曹文詔一聽,很是無語,訓斥道:“胡說,營旗是軍之魂,豈能離軍。”
曹變蛟一聽,伸手去撓後腦勺,卻碰到了頭盔,只好對着叔父訕訕一笑。
黃得功和左良玉就當沒聽到他們叔侄倆的話,裝着一本正經地在看地圖。
曹文詔也沒繼續訓斥這個從小跟着自己的侄兒,用手指着地圖道:“草原部族的一個最大特點是居無定所,這圖上標得是他們大致遊牧的範圍。”
曹變蛟剛纔說錯了話,看到叔父在指着地圖說話,光線有點昏暗,就連忙拿起一邊的油燈,端到了近處,讓幾個人都看清了地圖。
曹文詔對自己的侄兒點了下頭,然後繼續道:“我們的目的就是找出他們,消滅他們,替大明百姓報仇,揚我大明國威。”
左良玉看着地圖,聽到曹文詔說這話,一下捕捉到了曹文詔話裡的意思,求證道:“大帥,全部消滅麼,無論男女老少?”
曹文詔看着左良玉那臉上的興奮表情,其嗜殺的本性表露無遺。不過他並不介意,答覆左良玉道:“本兵給死字營旗的時候,你們有聽到什麼麼?”
黃得功帶點懷疑地答道:“營之所在,片甲不留麼?”
左良玉其實不關心這個,他問道:“那戰利品呢?”
那些蒙古部族搶了京畿之地,盆滿鉢滿地回去。現在進行滅族之戰,那戰利品之多就可預期了。
曹文詔盯着左良玉看了會,然後一字一句地道:“全部不用上繳,所獲戰利品一半歸個人所有,一半交給本將,作爲戰死將士的撫卹。”
“當真?”左良玉脫口而出。
鳥爲食亡,人爲財死,在這巨大的利益刺激之下,原本就存必死之心前往草原報仇的將士,估計會爆發出更高的戰鬥力。
曹文詔沒回答他,已經說過一次,沒有必要再回答。
“明日開始就將深入敵境,各部目前情況如何?”曹文詔站直了身子,嚴肅地問道。
曹變蛟、黃得功、左良玉一聽,互相看看,沒有說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曹文詔見他們沒有回話,就說道:“中軍所屬兩千餘人中已有六人因凍雨所淋而發病,戰馬拉稀二十六匹。你們那不會沒有吧?”
曹變蛟一聽就回答道:“末將所部也有兩人被凍病了,但症狀不重。戰馬是七匹。”
“末將所部有五人稍有感冒,回頭喝點薑茶就沒事了。戰馬十一匹發病。”左良玉只好也把自己部下的情況說了下。
黃得功站直了身子,抱拳回道:“末將所部有三人身子有發寒拉稀跡象,病馬八匹。”
從京師到清水明月關,一路上不停的下雨,雖不大,卻也把人馬都淋溼了。這個時節的天氣又冷,一個不注意就有人生病。
這還是在大明境內,沒有敵人,宿營的時候有足夠的時間取暖驅寒。這要是深入到了草原,怕是難以預料了。
曹文詔心中微嘆一聲,然後下令道:“出現病症的戰馬一律在關內換掉,患病的將士,不管症狀輕重,全部留在清水明月關。你們要記住…”
曹、黃、左三將在曹文詔下令的時候,全部站直了身子,聽候將令。
曹文詔說到這裡,掃視着手下三大將,見他們在認真聽着,就繼續道:“我們在草原的敵人,不但是蒙古韃子,或者是建虜,而且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敵人就是這天氣。你們一定要注意將士的保暖驅寒,儘量減少非戰鬥傷亡,明白麼?”
“明白。”三大將抱拳齊聲迴應。
“好,回去準備吧,今晚讓將士們休息好,明日一早,不管天氣如何,兵貴神速,必須出發。”
“遵命。”三大將大聲領命後魚貫而出,回自己部下所在安排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公不作美,春雨在歇了半個晚上之後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但是在清水明月關的校場內,死營將士只在盔甲外披了一個蓑衣,握着戰馬的繮繩,悄無聲息地列隊等令。
曹變蛟、黃得功、左良玉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向剛到的曹文詔稟告,可以隨時出發。
曹文詔也沒有廢話,向送行的關口守將拱手告別,然後直接翻身上馬,掃視了一遍校場上的五千餘名死營將士,大聲下令出發。
曹字將旗和死字營旗仍然在前面領路,來到清水明月關的北門。曹文詔停了下來,看着這關口。後面的隊伍也隨之停下,絲毫不見混亂。
出了這門,就是草原了,就是敵境。曹文詔心底涌起一股豪氣,暗道:漢有驃騎大將軍,明有我曹大將軍。
他把手一揮,沉聲道:“出發。”然後一帶繮繩,正待催馬前行。這時,聽到後面傳來急促地馬蹄聲。
曹文詔聽得一怔,轉頭看了過去。其他士卒也紛紛看過去,不知道有何事發生。
只見一個關寧軍騎卒飛馬而來,望見隊伍前頭的死字旗所在,大喊道:“大曹將軍,曹大帥…”
曹變蛟聽得一怔,眉頭就皺起來了,不會是他吧。
話音未落,這人已到隊伍前頭,滾鞍落馬,跪在稍微有了泥濘地地裡,雙手抱拳道:“大帥,請讓小人隨軍出征。”
曹變蛟此時已趕過來了,看了地上跪着的人,發現果然是他。
“怎麼回事?”曹文詔鎖着眉頭問道。
“大帥,此人名叫朱元中,乃末將手下一總旗。因發寒拉稀,末將奉大帥令讓他留在清水明月關養病,不得出徵。”曹變蛟在馬上抱拳向曹文詔稟告道。
朱元中擡起頭來,看着曹文詔,懇求道:“大帥,小人知道小曹將軍是爲小人好。但小人在去年因爲拉肚子而不能和兄弟們一起並肩殺敵,爲國盡忠,此後夜夜夢見小人的那些兄弟們。大帥,小人睡了一個晚上,病已痊癒,請准許小人隨軍出征,爲兄弟們報仇!”
曹文詔看着朱元中,見他兩眼期盼地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能答應他這要求。
“你可知道,如若帶病出徵,軍無後勤,病情加重的話,必死無疑。”曹文詔雖感於朱元中的兄弟情深,但他還是想勸一勸,如此重情義的漢子不能白白地丟在草原上。
朱元中猛地一磕頭,磕得泥水飛濺卻絲毫不在乎,然後擡頭堅定地道:”請大帥放心,小人身體無礙,只要能多殺幾個韃子,替兄弟們報仇,到了地下也能給兄弟們一個交代,小人死也甘心。”
曹變蛟原本還有點怪這人執拗,不聽自己的將令。現在聽到他那滿腔兄弟情,也被他感動了,軍中最重這種同袍之情。
“大帥,就應了他吧。”曹變蛟向曹文詔開口求道。
“好,是條漢子,歸隊吧。”曹文詔點點頭,讚了一句,同意他隨軍出征。
“多謝大帥,多謝小曹將軍。”朱元中雙手抱拳向曹文詔和曹變蛟一一行禮。
曹變蛟欣賞朱元中,對他說道:“起來吧,以後就當本將的親衛。”
“多謝小曹將軍。”朱元中知道曹文蛟是要照顧自己,因此很是感激。
曹文詔看着自己的侄兒領着朱元中歸隊,心中想着要是自己的軍中全是朱元中這樣的重情義的熱血漢子就好了。
“死營將士們,爲軍中逝去的兄弟們報仇,爲大明百姓報仇。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萬勝!”
而後曹文詔在身後將士們跟着喊“萬勝”的吼聲中,一帶繮繩,一夾馬腹,衝出關門,踏上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