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啓一聽,順着鍾進衛的手勢看過去,發現鍾進衛指得是那牆上的耶穌像,他呵呵一笑道:“中興侯也信麼?”
鍾進衛搖搖頭,他不信這東西。
徐光啓現在的心思在農業研究院上,他很想聽聽鍾進衛的建議。
剛纔徐光啓那順口一問也只是客套話,他見中興侯搖頭,就對他說道:“不敢請教中興侯對這農業研究院有何看法?”
鍾進衛一聽,收回心思道:“軟硬兩處地方,我覺得都可以改進。”
徐光啓了心中一愣,軟硬兩處地方,這是什麼意思?
他帶着詫異地表情看着自己側面的鐘進衛,準備聆聽他的高見。
“第一,就傍晚那會粗略看了下,好像那些地裡種得都很單一。”
鍾進衛說到這裡,看徐光啓想張口的意思,就補充道:“徐大人,我說的單一併不只是指地裡的作物少。”
徐光啓眨眨眼睛,心想那你指什麼?
不用他問出口,鍾進衛就已解釋了:“我看那些地全是旱地,沒有區分旱地,溼地,水田之類的區別,另外也沒看到有暖棚之類的所在。”
徐光啓點點頭,鍾進衛說的這些東西,大部分他都有考慮到過,只是還未來及實施。
因此他就把這意思給鍾進衛解釋了下,並且還說:“皇上已下詔全國兩京十三省都需提供一些當地的優勢作物或者稀奇古怪的作物,供農業研究院種植。估摸着也快有省份送到京師了,等品種豐富了之後,中興侯所說這些都會一一做起來。”
“好,這樣不錯,但最重要的是一個觀念問題,我覺得目前還沒轉變過來。”鍾進衛馬上又說了另外一件事情。
徐光啓一聽,連忙問道:“是何觀念?”
“徐大人,請問這研究院做研究是以何人爲主,是那吏員爲主呢還是那老農爲主?”鍾進衛問了徐光啓一個問題。
“當然是吏員爲主,由他管着這農業研究院,而後由下官來檢查。”徐光啓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錯了。”鍾進衛馬上就下了定論,否定徐光啓這做法。
“錯了?”徐?”徐光啓心中詫異,難道還能讓那些老農來當農業研究院的主事不成?
讓他沒想到的是,鍾進衛接下來所說的話恰恰是他認爲不可能的這個事:“徐大人,我認爲在農業研究院中,當以老農爲主,吏員爲輔,或者直接說吧,吏員就是爲老農服務的。老農想怎麼種,需要什麼東西,吏員要一一滿足於他們,做好他們的後勤工作。”
鍾進衛說完這話,看到徐光啓那不可思議地表情,心中不由一嘆,觀念果然不是一時片刻就能改過來的。
這還算徐光啓在明末算是思想比較先進的,也還是存在士人爲先的觀念。
鍾進衛就進一步給徐光啓解釋,試着糾正這大明思想開放第一人的想法:“徐大人,你說這農業研究院是幹嘛的?當然是要以農業研究爲主,注重摸清各類農作物的生長規律,如何提高產量爲主要目的,是不是這樣?”
徐光啓看着鍾進衛,緩緩點頭,這點是農業研究院成立的初衷,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鍾進衛見徐光啓點頭表示同意自己的話,就接着道:“那麼吏員能勝任這任務呢還是老農能勝任這任務,換句話說吧,誰更內行?”
這也是沒有疑問的,徐光啓回答道:“當然是那幾個老農了,否則請他們來做什麼!”
“好,我家鄉有句話,外行指揮內行,事情越做越糟。舉一個例子,比如那蕃薯吧。老農說這東西現在需要剪枝,吏員的看法不一樣,剪枝會傷害到蕃薯,不同意這麼做,如此一來,老農還會去剪麼,會依據自己的經驗去做麼?”鍾進衛的身子稍微傾向徐光啓,問他道。
徐光啓在腦中想了一會,搖搖頭道:“不會。”
他可以預見到,一旦吏員和那幾個老農發生意見上的衝突時,肯定是以吏員的意見爲主。
鍾進衛輕輕一拍手掌,笑着道:“這不就結了。因此,在其他地方暫且不說,光這研究院中,必須聽內行人的,也就是說,吏員必須聽老農的。”
“這...”徐光啓說不出話來了,士農工商,這士要聽從農,好像不符合常識。
鍾進衛見徐光啓一時好像接受不了,就又苦口婆心地說道:“理想的研究院,其實是內行指揮內行,有經驗豐富的老農當研究院的一把手,行政經驗豐富的吏員當二把手來輔助一把手。還有一個,只要是研究院的研究員,不管是誰,最好都要識字。如此一來,互相溝通,查看相關書籍,或者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整理成冊,對於農作物的研究,都會有事半功倍之效。”
鍾進衛見徐光啓終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趁熱打鐵道:“徐大人,你想,這農作物的實驗,需要記錄各種數據吧,養份,土壤,水份,枝葉等生長情況。如果量少,我相信就算不識字的老農,也能記住,可架不住多啊,一多起來他們還能記住麼?就算有別人代勞,也總歸沒有自己識字,自己記錄整理來得方便是不是?因此,在這農業研究院內最好都是識字的,包括哪些經驗豐富的老農。”
徐光啓苦笑着搖搖頭,對鍾進衛說道:“中興侯,你這不是爲難老夫麼,這經驗豐富又識字的老農去哪找啊?”
鍾進衛聽了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趣地對徐光啓說道:“現在初創階段,老農找不來沒關係,你可以調撥一些識字的人來給他們當學徒,等他們成長起來後不就是經驗豐富卻又識字的老農了麼,對,是年輕的老農,哈哈!”
鍾進衛說到後面,爲自己所形容的詞而笑了起來。
徐光啓也跟着笑了起來,他明白中興侯最後說年輕的老農中的“老”字意思,是指經驗豐富的意思。
他笑了一下後,搖頭回答鍾進衛道:“中興侯,讓識字的人去當老農的學徒,以後變成一個老農,恐怕很難找到這樣的人。”
不說是十七世紀了,就是後世鍾進衛的那個年代,也還是有這個觀念的,讀書是爲了走出去,誰會再甘心去當個農民。
鍾進衛一聽,正色地提醒徐光啓道:“徐大人莫非忘記了,我以前提過的那個全民教育?”
徐光啓當然記得,他還想一心把數學加進教學內容裡呢!只見他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地道:“當然記得,可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目前要推行難度甚大。更何況,都念過書了,誰還會來當這老農呢?”
鍾進衛點頭,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總結道:“是看不起老農這份職業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