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焰戴上一頂帽子,還特意在嘴脣上方粘了一排茂密的鬍鬚,樣子看起來和充當“算命先生”時有些像,算是將真實容貌掩蓋住,然後出了院落,朝青陽鎮走去。
到達夏府時,出乎意料的是,那兒哀樂陣陣,送葬隊伍正準備擡棺上山。
問過後,林焰才知道,雖然夏府被滅門將近一個星期了,但官府爲了破案,不得不先將死者帶去仵作房查驗,等到官府這邊的流程走完,屍體再被運回夏府時,已經過去了四天,而在夏府操辦喪事又花去了兩天,所以直到第七天才出葬,現在戴着白花穿着喪服的夏家親戚正準備將死者埋在夏家老屋那邊的山上。
夏家雖然勢大,但也只是在青陽鎮上而言,事實上,夏家基業基本都在青陽鎮,而因爲一樁滅門慘案,家族精英幾乎全部死去,活着的,都是夏家在青陽鎮外的一些親戚,好在夏家在青陽鎮口碑不錯,自願來了許多人幫忙,這纔將這場喪事搞得熱熱鬧鬧。
夏安之的表哥,一個身高體長的大漢負責這次喪事,聽到林焰說要送死者一程,和善地笑笑就答應下來。
林焰走在送葬隊伍的中間,隨着嗩吶聲、鞭炮聲和死者親屬的哀慟聲,心情沉重地走着。
不去計較夏天龍、夏平對自己做的,光說現任夏家家主夏安之,就是一個本分的讀書人,待人友善,樂善好施,在青陽鎮的口碑猶自比夏天龍還要好,可也慘死了,不由得讓林焰唏噓不已。
夏家老屋不遠,只需要走過這一條大概一千米的土路,上坡就到了,很短的路程。
然而,走了一大半快要上山時,林焰發現前面的隊伍停住了,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正有爭吵聲傳來。
走到隊伍最前面,林焰發現夏安之的表哥,那個高壯大漢面有慍色地正和對方理論。
對方也是一列送葬隊伍,雙方是在爲誰讓路的問題而爭吵。
可林焰很快明白爲什麼自己這邊的人,臉上都露出憤懣之色了。
因爲對方十幾號人雖然也穿着喪服,但一不放鞭炮,二不撒紙錢,個個嘴角掛着冷笑,眼睛中流露出挑釁的神色,沒有半分死者死後的哀傷之情。
這還不算,四個精壯漢子擡着的那口棺材,在雙方僵持時非但沒有暫時放下,漢子們非但不休息一會喘口氣,反而繼續擡着棺材,神情輕鬆,甚至還吹着口哨,不懷好意地看着這邊。
傻子都知道,那口小小的薄皮木棺,裡面肯定什麼都沒有,就是一口空棺,這羣人,分明就是來搗亂的。
已經有了解情況的民衆將真相對夏安之的表哥說了,林焰在一旁也聽到了。
原來對方就是夏家在青陽鎮的死對頭,楊家的人。
林焰以前在夏家時,就知道楊家和夏家一直彼此看不順眼。夏家認爲楊家魚肉鄉里、橫行霸道,而楊家則認爲夏家是滿口仁義道德骨子裡卻虛僞至極的的僞君子,雙方明爭暗鬥,大矛盾很少,小摩擦卻一直不斷。
眼下,就是楊家的楊二郎,這個無良混混,帶着一羣混子來故意堵路了。
按照習俗,將死者從家中送到山上墳墓安葬,必須順利到達,忌諱中途停住,更忌諱後退!
可這一條土路本就不寬敞,夏家這邊四個大漢擡着青石棺材前進,更是將一條路佔據了絕大部分,楊家的混混說要夏家讓路,無非就是讓夏家的人擡着棺材往回走!
“這位兄弟,你看吧,死去的人正等着入土安息呢,這你讓我們讓路,就是讓我們往回走啊,這壞了風俗不說,也是對死者的不敬啊。”
夏安之的表哥明白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自己一方送葬的人大多還是自發來幫助的村民,面對這羣混混,先不能將臉皮徹底撕破,便努力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好言勸說。
哪知對方最前面的楊二郎竟“呸”一下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濃痰,惡言惡語地說道:“嘿,那你不讓路,難道讓我們讓啊?我們退回去了,還不一樣壞了習俗,也是對死者的不敬啊。少說廢話,趕緊給我們讓路!”
這時候林焰聽到了旁邊已經有村民在竊竊私語了。
“楊二郎這是在故意找茬呢。楊夏兩家雖然不和,可我沒想到楊二郎這麼不是東西,居然在夏家發生這樣的慘禍後,還來落井下石,這不分明就是想給夏家難看麼?”
“是啊,你可能還不知道,以前楊二郎看中了夏天龍夏家主的三女兒,上門求親,卻被夏天龍生硬拒絕了,還說楊二郎太橫行霸道,爲惡一方,這本也是事實,可楊二郎卻懷恨上了,今天居然搞了一口假棺材來鬧事。”
“噓,小心些,不能讓他聽到了,不然我們會被他報復的。”
夏安之的表哥也是個血性氣十足的漢子,聽到楊二郎如此蠻不講理,再無法控制情緒,便惱怒地提高了聲音:“你當我傻子啊,你們擡着一口空棺材壓根就不是在送葬!”
楊二郎再次吐了一口痰,回頭指着那口薄木棺材冷笑道:“你他媽怎麼知道那就是空棺材,要不你揭開棺材蓋到裡面去躺躺啊?”
“你怎麼說話的呢!要鬧事是吧,我也不怕你,嗩吶,給我吹起來,我們繼續上路,就不信你們敢這樣霸道!”
“我看誰敢動!”楊二郎突然怒叫一聲,隨即虎着臉,眼睛中放出寒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大夥很多可都是咱青陽鎮的人啊,我心中有數的。以前呢,是夏天龍、夏安之這些個死鬼護着你們,現在不同了,青陽鎮可是咱老楊家說了算。如何做,大夥兒先在心裡掂量掂量,免得到時候弄得我不好做人,你們也難堪。”
從這番陰陽怪氣的話中,誰都聽出了赤-裸-裸的威脅之意。
自發來送葬的村民頓時臉色大變,不但嗩吶聲沒有響起,許多人還萌生了退意,根本不願湊到這件事中來,以免得罪了楊二郎。
哪知夏安之的表哥脾氣很是火爆,眼見楊二郎就想鬧事,氣得雙眼圓瞪,一雙大手猛地揪住了楊二郎的衣領,將楊二郎直接提了起來,怒視着對方說道:“你倒是讓不讓?”
“我操!”
楊二郎身後的十幾個混子眼見老大這樣了,大罵着紛紛圍了上來,就要毆打夏安之的表哥。
“讓,我讓你老母!”楊二郎惡狠狠咒罵了一句,隨即發出白光的一拳直接砸在了夏安之表哥的胸膛上!
夏安之的表哥怪叫一聲,被這一拳直接砸倒在地,面如金紙。
“還敢和我叫板?自不量力的東西!最後告訴你一聲,今天你不帶着人給老子退回去,老子就守在這兒不走,看你怎麼讓夏安之那個死鬼入土!”
“你……你!”夏安之的表哥怒極之後,吐出了一口血。
不是武者,顯然很難和身爲武者的楊二郎對抗。
林焰沒想到事情一下惡化,夏安之的表哥性情這麼爆裂,自己都沒來得及出手相助。
但現在站出來,也不晚。
“你們楊家死了誰了,怎麼鞭炮都不放一個?”林焰站到了楊二郎的面前,冷冷說道。
“混賬,竟敢詛咒我老楊家,你找死啊?”楊二郎見還有人敢跳出來和自己作對,不由大怒。
“你才找死!”林焰怒喝一聲,“再不給我滾開,我真叫你躺棺材中去!”
“我幹!”
楊二郎氣得跳了起來,蒲扇般的手帶起一股勁風,朝着林焰的臉就是狠狠一掌拍去!
旁邊有村民忍不住驚呼起來,很擔心這個三十多歲的儒雅男子會被楊二郎一巴掌拍飛。
而楊二郎那邊的混子則個個摩拳擦掌,吹着尖銳的口哨,在一旁等着看好戲。
可下一瞬間,許多人都傻眼了。
只見楊二郎的巴掌硬是落不下去,他的手腕被戴着帽子的這個儒雅男子牢牢捏住,絲毫動彈不得!
緊接着,他們就聽到了一聲“咔嚓”聲。
“啊!”楊二郎殺豬般慘叫起來。
衆人不禁心中發寒,渾然沒想到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儒雅男子一出手竟然這麼幹脆,直接就扭斷了楊二郎的手腕。
“我也最後告訴你一聲,再不給我滾開,真的打死了你,就讓你老爹來給你收屍!”
林焰冷哼一聲,鬆開楊二郎手腕的同時,左手順勢一巴掌打在了楊二郎的臉上,直接將他打飛!
“砰!”
楊二郎一路慘叫着,高高飛起後,重重砸在了他自己帶來的那口薄木棺材上,直接就將棺材砸了個粉碎。
灰塵四濺,楊二郎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再爬不起來。
如此霸道的一巴掌,不但讓衆人震撼,也嚇壞了楊二郎那邊的十幾個混子。
“滾!”
林焰舌戰春雷,突然暴喝一聲,強烈的殺意從體內釋放出來!
混子們嚇得面無人色,雙腿發抖,慌慌張張扶起楊二郎就朝楊家而去。
“好,打得好!”
看到楊二郎一夥灰溜溜滾遠了,衆人忍不住爲林焰叫好!
“多謝壯士仗義相助。”夏安之的表哥拱手作揖,十分客氣地感謝林焰。
“舉手之勞而已,”林焰擺擺手道,“繼續走吧。”
夏安之的表哥面色一喜,指揮着衆人:“嗩吶吹起來,走!”
鬧出了這個風波後,送葬隊伍得以繼續前進,走完土路,上了坡,到了墳墓旁。
棺材被放入墳墓中,然後覆土,送葬就算做完了。
望着這片屬於夏家的山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新墳,林焰覺得心情更低落了,除了夏安之外,這裡躺着的人中還有很多是下人,而且是那種被賣身進入夏家爲奴爲僕的下人,他們的一生包括生命都交給了夏家,原想着在這樣的大戶人家中最起碼溫飽不愁、生活有保障,哪知最後竟然這樣慘死。
做過了十年的下人,林焰特別能體會他們的心理,他們或許沒有什麼大理想,大目標,有的只是對生活渴望,可現在,他們卻躺在了這兒!
大片的新墳中,可都是一個個死不瞑目的亡魂啊!
來幫忙的村民已經下山了,夏家親戚還在哭泣,林焰沒走,他想待會找那個高壯漢子問一些事情,看能否從中瞭解到兇手的有關信息
大約半個小時後,夏家的親戚也開始下山,林焰和夏安之的表哥留在了最後,就在夏安之的墳前說起了話。
“今天真是感謝壯士的慷慨相助,要不然以那羣混子的痞性,很可能真的要逼得我往回走,那樣我可真對不住死去的人了。謝謝壯士了!”高壯漢子動情地說道。
“不用謝我,其實我和夏安之還是朋友。”林焰看着面前墓碑上的字,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夏安之那憨憨的笑容。像那樣的好人,居然也沒有好報,不由得林焰心情不低落。
“壯士和我表弟是朋友?”高壯漢子眼睛一亮,繼續說道:“我表弟很少提及他的朋友,不過既然壯士認識我表弟,不知道是否也認識一個叫林焰的人?”
林焰一愣,但隨即很好地掩飾了過去,笑道:“林焰?不好意思,我沒有聽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