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聽聞無名已忘盡前塵, 沒有捷徑可走,也只得耐着性子,參加招親。
這一夜, 他睡在火旁, 隱約聽見不遠處的船內, 幾個武林人士在談論無名, 從醫術說到武功, 從武功說到皮相,一名男子笑道:“說來也荒唐,與病劫結爲連理, 你我真是不要命了。”
另一名男子道:“以往只覺他殺人不眨眼,如今聽聞他招這一場親, 倒也有幾分可愛。”
無敵聽罷, 暗覺莊少功這般胡鬧, 無名在江湖中已毫無威嚴可言,一發地爲無名擔憂。
第二日, 莊少功派人發榜,五百餘人蔘加文試,只有十三人通過,其中便有無敵。
這十三人,八男五女, 男子上擂臺比武, 女子則較量女紅和廚藝。
無敵見這五名江湖女子刺繡, 不時扎破手指, 不由得爲之汗顏, 心道,家主當真是書讀得呆了!這些女子皆是武林各派的得意弟子, 十指不沾陽春水,練得一身好武藝,如何卻要來繡花?
有兩名女弟子,實在不擅針線,讓圍觀的各路豪傑看了笑話,忍不住落下淚來,掩面而去。
連同無敵在內的八名男子,則便宜許多,在擂臺上比武,點到爲止。
一共比了二十八場,每人各七場。前六場無一敗績的,只有無敵和索命門的少主莫凡。
最後一場,輪到他二人切磋,便要決一勝負。
要說這索命門,和莊家劫門、匠門、神調門一般,也是江湖八門之一,行事卻極爲低調。
因是乾的刺客的勾當,最忌諱的就是拋頭露面,賣弄自己的武功。
爲贏得無名的青睞,這一回是破了例,其少主莫凡,把黑巾矇住面,一身勁裝,就敢現身。
無敵立在擂臺的兵器架旁,要挑一件稱手的兵器時,索命門少主莫凡忽道:“你下去。”
“怎的?”對這位素未謀面的索命門少主,無敵也頗有幾分好奇。
莫凡道:“我學的是殺人之術,而你是個勁敵,對付你,我不能手下留情。”
無敵笑道:“說的好似我學的不是殺人之術,誰怕誰?莫少主怕死,下去好了。”
莊少功和無心從旁聽了,互換眼色。無心說道:“二哥,你已離開莊家,不再是我五劫的一員。此舉如同叛逃師門,你習的《天人五衰》,也不能再使。倘或使了,就算你輸了這一局。”
無心說這一番話,是不想無敵再濫用《天人五衰》,損傷性命。而莊少功不信賴無敵,無名好不容易放下了他,他又回來攪局,也不知是否還會一走了之,因而打心底不願他獲勝,點頭附和無心。
無敵抱手傲然道:“誰稀罕用《天人五衰》?老爺會的武功海了去了,又不是隻會你一家的。”
無策想了想道:“二哥,今日來的江湖朋友甚多,你偷學了哪門哪派的武功,用出來時,未免得罪了其他門派,也可謂勝之不武。你要用動手,使的須是名正言順、真正拜師學來的武功。”
無敵忍了一口氣,肚內尋思了一回,也不挑選兵器了,把衣角掖在褲腰帶上,身形微轉,雙腿壓低幾分,兩足收作丁字,向着索命門少主莫凡,雙掌抄在胸下腹前,便是一招攬雀尾:“來罷!”
莫凡看了看,隔着蒙面的黑巾,搖首:“你使得是武當太極拳,你不是武當弟子。”
無敵沒好氣地道:“你花了多少銀子?無心和無策一個勁幫着你說話!你須瞧仔細,教老爺太極拳的,是前朝武當派俗家弟子的後人。這是他的家學,已傳了三代,與現下的武當派沒甚相干!”
無心等人,知曉無敵講的是錦衣人,便向莫凡點了點頭,退下擂臺觀戰去了。
待擂臺兩側的大鼓敲響,莫凡自袖中抖出兩柄鋒利的刀扇。這刀扇閃閃發亮,由六把鑌鐵短彎刀構成,展開只有扇面大小,其上刻有狀似花枝的血槽。看似輕巧精緻,卻有二十來斤重。
無敵本是個喜愛兵器的人,見了這等的奇兵利器,不禁喝了一聲彩:“好扇子!”
莫凡道:“殺人的扇子,當然是好扇子。”
無敵道:“如此好的扇子,卻不跳個扇子舞,讓老爺瞧一瞧?”
無心和無策在擂臺下聽了,只是忍着笑,均覺自家二哥不知死活,卻也不怕他敗下陣來。
果不其然,莫凡的刀扇雖利,畢竟是個拖累,怎及無敵赤手空拳,靈活地閃轉騰挪。莫凡倒也不急,將拇指在扇下機括處一按,兩把扇子驟然散作十二把曲折的利刃,打着旋兒在場中來回飛轉。
無敵躲閃了數回,發覺這些迴旋刀飛轉時,彷彿是經過一番盤算,恰好封住了自己出手的招式。
再看莫凡,這位索命門少主,伺機搶至他身前,一揚右掌,自腕下彈出一柄袖刃來,直取他咽喉。他於百忙之中推出左手,連纏帶翻,借力打力,把莫凡的右臂一擰。
眼看莫凡就要跌個跟頭,莫凡卻順勢翻起長腿,套鞋鞋尖又彈出利刃,就要劃破他的咽喉。
無敵當即退步招架,手臂卻劃出了血口子,又側身躲過一把迴旋刀,才罵道:
“好你個賊殺才,怎地如此陰險!你身上藏了多少暗器?”
莫凡聞話,蒙面的黑巾微微起伏:“百八十件,才使了三件,算是便宜了你,今日未淬毒。”
無敵扯下布料,扎住淌血的臂膀:“難怪你看上我大哥,你兩個,就是一個山頭的狸子!”
莫凡揚手收了迴旋刀:“這叫一丘之貉,你大哥精通醫術,識得百毒,是與我有生意往來。”
兩人說罷,又戰了十餘個回合,就在這個當口,一支箭冷不丁地飛躥而至。
這箭來得刁鑽,恰中他二人交手處,竟是要一箭雙鵰。無敵顧不得許多,與莫凡對拍一掌,借力疾退。待望向那箭的來處時,只見百步開外,一員紅衣官差騎馬擢弓,赫然是多日不見的應驚羽!
應驚羽坐在鞍頭,盯住擂臺上的無敵,氣發丹田,厲聲問道:“無名那廝在何處?”
無敵不明所以,住了手,叉腰問道:“怎的,你也要參加招親?”
“招什麼親?”應驚羽一臉茫然,“無名殺了我義父!我這幾日告休沐,特來向這廝尋仇!”
一幫江湖人士聽罷,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莊少功在無心和無策的陪伴下,行至應驚羽身旁,抱拳施禮,說道:“應捕頭,你的義父穆武來,確是死在無名手中。只是,此人擁兵自重,作惡多端,殺無名的母親在先,以在下爲質,逼迫無名弒父在後。無名也是迫於無奈,纔不得不爲民除害。”
應驚羽皺眉道:“莊家主,你休要顛倒黑白,我義父前年死在京中,幾時曾逼迫無名?”
莊少功道:“這便說來話長了,應捕頭且先息怒,隨在下回府,聽在下慢慢道來,如何?”
無敵拍胸叫道:“莊家主何必多費脣舌!人是我殺的,姓應的要報仇,便向老爺來報!”
應驚羽對無敵道:“若非無名指使,你敢殺我義父?你教他出來見我,我只向他討債!”
莊少功沒奈何,只得勸道:“應捕頭,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無名已服下‘離恨’,忘盡前塵,武功盡失,你不明因果,不分善惡,與他反目成仇,讓他償命,又有何用?”
原本於女紅和廚藝勝出的女子,聽聞病劫無名武功盡失,又有人來尋仇,當即花容失色,兀自思量一番,立起身來,匆匆趁亂走了。索命門少主莫凡,卻依舊立在擂臺上,十分沉得住氣。
應驚羽問莊少功道:“無名這廝好端端的,如何要服下‘離恨’?”
莊少功望向無敵:“還不是爲情所傷,害了相思病,爲了忘記這個人!”
應驚羽沒料到,無名和無敵有斷袖之誼,怔了一怔:“如此說來,無敵是無名的相公了?”
無敵聽得熱血沸騰,想要當衆承認,話到嘴邊卻是:“我與我大哥,早已生米煮成熟飯,我不是他的相公,而是他的妻!你要報仇,只管衝我來!誰要與我爭我大哥,踏着我的屍首過去!”
應驚羽聽罷,放下弓箭,自鞍側抽刀:“既然如此,我成全了你!”
莊少功正沒個理會處,無心和無策竟一齊躍上擂臺,將無敵護在身後。
無心道:“若是比武招親,我幾個弟妹自不能插手。若是與五劫爲敵,我五劫卻是一心。”
無敵只怕衆人取笑他,此時見無心和無策仍舊肯認他,心中既感動又慚愧,自不必說。
應驚羽早知來此地,定有一場惡戰,倒也視死如歸,正要飛身上臺搦戰,忽又有一名官差策馬而來,這官差滿面塵泥,衣袍好似讓火燎過,當真是狼狽至極,口中叫道:“應大人,大事不好!”
應驚羽認得是捕風營的同僚,連忙撥轉馬頭,向這官差問道:“你怎麼來了?”
這官差氣喘吁吁:“聖上,聖上已駕崩,傳位於五皇子,五皇子卻不知所蹤。如今,皇后垂簾聽政,改立大皇子爲太子。朝中亂成了一鍋粥,快隨我回京罷,晚了就來不及了!”
應驚羽駭然變色,道了聲:“如何卻聲張!”便隨這官差一齊策馬,飛也似地絕塵而去。
莊少功、無敵、無心和數千武林人士,均是目瞪口呆,好半晌纔回過神。
這一下子,鴛鴦灘頭人聲鼎沸,衆人皆在講皇帝駕崩、天下將亂,卻沒一個再關心無名招親。
莊少功也是憂心忡忡,只怕亂世就要到來,可還是得讓無敵和莫凡決出勝負。
索命門少主莫凡見狀,卻收好了散落在擂臺上的暗器:“我看,事已至此,不必再較量。”
“這是爲何?”莊少功連忙問道,“難不成,莫少主你,也嫌無名武功盡失?”
莫凡搖頭:“實不相瞞,我來此參加招親,是受無名之託。他並不願忘記無敵,另結新歡。只怕他死之後,你會隨他而去,才託我贏了招親比試,與他做一場戲,讓你以爲他和我走了。”
莊少功聞話,心驚肉跳,看看莫凡,再看看無敵,只覺渾身乏力,終於長嘆了一聲氣:
“罷了,我是拗不過無名,他始終瞞着我,假若無敵不回來,他就是死了,也不會讓我知曉!”
無敵輕而易舉獲勝,聽莫凡說罷,喉頭卻有些發堵,無名竟如此在意他,寧死也不願相忘。
此時,得到莊少功的許可,他奔回莊家,就去尋無名。踹門入內時,無名正穿着大紅喜服,坐在鏡前梳妝。他腦中一熱,顧不得細看,上前抱住。無名登時嬌聲尖叫,掙扎着扭頭看向他道:
“我的祖宗,二哥,怎麼是你!也不敲門,嚇死姑奶奶了!”
無敵聽是女子的聲音,這才認得是無顏,見了鬼似地撒開手:“怎麼是你!大哥在何處?”
無顏白了他一眼:“大哥要我扮作他,穩住家主,假意隨索命門莫少主走,他早已不在此處!”
無敵腦子裡登時嗡地一聲:“大哥去了何處?”
無顏理着衣裳道:“大哥怕招親時有人來滋事,卻也未走遠,就在鴛鴦灘對面的羊蹄山上。二哥你記得罷,就是他昔日閉關之處,有一間小茅屋的山頭便是,他在那處過着吃喝等死的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