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聶廣義的羅馬事務所秘書抱了一大堆的文件過來,重重地放到桌上之後,分開了兩摞。
秘書指着左邊的一摞說:“這邊是需要您簽字確認的。”
指着另外一邊的說:“這邊這些,是需要您看完了決定要不要去現場看一下的。”
聶廣義看了看自己的辦公桌,擡頭用意大利語和秘書說了一聲:“謝謝。”
秘書一臉驚恐地看着聶廣義:“哦,老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聶廣義投給秘書一個疑惑的眼神。
“老闆,我在這裡工作了七年,還是第一次聽老闆和我說謝謝。”
“是嗎?”聶廣義認真回憶了一下,確實沒有想起來之前有過這樣的對話。
沒有就沒有吧,又能怎麼樣呢?
聶廣義沒有覺得哪裡有問題,只道:“那你以後可能經常會聽到。”
秘書欲言又止、止又言欲:“老闆,就算您不和我說謝謝,我也是不會隨便聽到一點什麼傳聞,就離開您的事務所的。”
“你當然不會啊。不然你哪有機會曬成半個非洲黑人回來?”聶廣義上下打量了一下秘書。
也不知道歐洲人怎麼想的,爲什麼會以黑爲美。
有一個說法是,天天坐辦公室的窮白領纔會白,有錢的人都在海邊tanning——也就是曬成褐色。
因爲太白會顯得很窮,所以那些稍微有錢一點,但又不能時時出去度假的,就黑去get tanned——用美黑燈把自己曬成褐色。
都說人類的悲歡各不相同。
古人誠不我欺——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古人說的。
也不知道熱衷考古的夢姑娘知不知道到。
夢姑娘要是去海島待上一個月會變黑嗎?
應該不太會吧。
撐死了也就變成大衆一點的膚色。
這也不行,可惜了夢姑娘的牛奶肌。
和夢姑娘一起去度假,絕對不能選擇海島這樣的地方。
水下博物館啊,地下皇宮啊,這些應該都挺合適的。
“老闆?老闆?”
秘書叫了兩聲,聶廣義才反應過來:“還有什麼事情嗎?”
“今天早上的例會還要照開嗎?還是安排您先去現場?”這是秘書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前兩次聶廣義都沒有反應。
“先去現場。”聶廣義乾脆利落的回答:“還不快去準備。”
“好的,老闆。”
身爲秘書的基本準則,老闆說什麼就是什麼。
哪怕你明明早兩分鐘就可以出去準備,就只是等老闆一句話而已。
聶廣義覺得自己大概是病了。
這個世界那麼大。
女人那麼多。
他手頭上的事情,更是多到處理不過來。
他怎麼滿腦子都是夢心之。
不管想什麼事情,都莫名其妙蹦出來。
講真。
他和這個姑娘也不怎麼熟。
攏共加起來見面的次數,也就那麼五六七八,最多九、十次而已。
記性太好,真的會成爲一個天才的困擾。
多大點事兒啊?
也不嫌浪費腦細胞。
……
夢裡。
夢心之:“容姬姐姐,你是怎麼認識的潘岳啊?”
楊容姬:“因爲家裡人。我父親是西晉名儒,安仁是四里八鄉有名的神童。”
夢心之:“所有就給你們訂了娃娃親?”
楊容姬:“定親的那一年,安仁十二歲,我十歲,這可算不得娃娃親。”
夢心之:“要放在我們現代,肯定是能算的。”
夢心之:“容姬姐姐,我之前看資料,說的潘安身高一八五,足足八尺有餘,怎麼我上次做夢的時候,他側身經過,看起來也就比我高一點點,就剛過一米七的樣子?”
楊容姬:“你看的資料是野史吧?你剛剛自己也說了,【要放我們現代】,反過來,在我們西晉,一米七多的身高,本來就已經是丰神俊朗的了。”
夢心之:“容姬姐姐,我看到有資料上說,潘安仁早生華髮,是因爲姐姐的去世,才一夜白頭。”
楊容姬:“怎麼會呢,你看看安仁《秋興賦》的第一句就知道,他本來就是少白頭了。”
夢心之:“晉十有四年,餘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
楊容姬:“晉十有四年是你們後世說的公元278年,我死的時候是公元298年,這前後差着二十年呢。”
夢心之:“三十二歲頭髮都白了,那還會帥嗎?”
楊容姬:“安仁十二歲就能行文作詩,他的文學才華,其實比他的顏值要高,西晉文壇有【陸才如海,潘才如江】的說法。”
夢心之:“所以,潘安其實不美,對不對?”
楊容姬:“在我生活的年代,他肯定是極美的。”
夢心之:“好遺憾啊,沒能看到中國古代第一美男子。”
夢心之:“對了,容姬姐姐,你對後世人把潘岳從二十四孝裡面給挪出來了,有什麼意見?”
楊容姬:“我覺得有道理。”
夢心之:“啊?不是吧……我還以爲容姬姐姐會爲他辯解幾句呢。”
楊容姬:“又不是什麼家國情懷大是大非的事情,弄得株連三族,如果不是我早死了兩年,也一樣會是被誅的人之一。”
夢心之:“那後世可就沒有潘岳的《悼亡詩》了。容姬姐姐你知道嗎,就是因爲潘岳的這首悼亡詩,後世所有的悼亡詩都專門是用來悼念亡妻的品類了。”
楊容姬:“什麼悼不悼亡的,我倒是希望他能平安順遂。”
夢心之:“容姬姐姐,你怎麼這麼平靜呢?”
楊容姬:“那我應該怎麼樣?”
夢心之:“你應該情難自禁啊,你知道我們後世還有一個成語叫【潘楊之好】嗎?就是用你和潘岳的故事,來形容一生一世一雙人恩愛不移的兩夫妻。”
楊容姬:“心之妹妹,我有的時候,其實是會懷疑安仁對我的感情的。”
夢心之:“啊?都這樣了還需要懷疑嗎?他足足爲你守孝一年,並且沒有再續絃。”
楊容姬:“我死後兩年,安仁也就走了。他留下來爲我守孝,或許也只是沒有合適的崗位適合他。”
夢心之:“容姬姐姐,你說的我都快不相信愛情了。”
楊容姬:“心之妹妹,姐姐反倒更喜歡你們後世說的,陪伴纔是最長情的告白。安仁一直追求仕途,忽略了很多事情,也結交了一些不該結交的朋友。”
夢心之:“不是吧,容姬姐姐,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你知道後世很多人都說,潘安是中國歷史上最好的男人。”
楊容姬:“他如果真的那麼好的話,你們就不會叫他潘安,而是潘安仁了。”
夢心之:“這個我也是有話要說的,宋人郭居敬把潘安辭官奉母移出二十四孝,更多的應該就是想要把自己朝代的事情加進去。”
楊容姬:“因爲自己,牽連家人,在我看來,確實也不存在至純至孝,他如果澹薄一點,只做一個文人雅士,那我們就會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他也不用等到我死後纔來悼亡。”
夢心之:“容姬姐姐似乎心有怨氣。”
楊容姬:“那倒是沒有。我只是想告訴妹妹,比起一生一世一雙人,陪伴纔是最長情的告白。妹妹應該珍惜眼前人。”
夢心之倒是沒有想過,自己會忽然又夢到楊容姬,更沒有想到,這個夢和以前的竟然有諸多的不一樣。
好好的,爲什麼又夢到了楊容姬姐姐。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楊容姬在夢裡和她說的話。
潘安誒,有才情,長得又好看,人又專一,那麼多人羨慕的古代第一好的男人,容姬姐姐竟然頗多嫌棄。
最最重要的是,她醒來之前的最後一句話。
容姬姐姐讓她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
哪一個?
介於聶廣義已經回到了意大利,首先就可以排除。
在這樣的前提下,容姬姐姐難道是在和她說哥哥?
放到以往,夢心之睡醒之後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找資料。
今天卻是愣愣地坐在了牀上。
夢心之不確定,楊容姬是不是在勸她。
卻很確定自己並不想要這麼被勸。
夢心之起牀去刷牙,從櫃子的十種牙膏裡面,找了最喜歡的海鹽薄荷味出來。
關上櫃門的那一瞬間,她忽然就想到,十種牙膏少了一種是九種,十天少了一天是九天。
然後,就很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夢心之甩了甩頭,開始認真刷牙。
宗光每次飛行任務結束,都能休息兩天。
難得可以在家裡住一天,倒是氣得比夢心之還早。
等夢心之到了天台,宗極和宗光已經在打太極。
還真別說,哥哥成年之後,和爸爸長得是真的有點像。
這大概就是血緣?
如果要找一個和爸爸一樣的男生。
還有誰會比哥哥更像?
“阿心,你愣在那裡做什麼?”
練着太極的宗極,早早就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了夢心之。
“啊,我這不是看你和哥哥在練嘛。”夢心之撓頭想了一個理由。
“之之快過來啊,太極又不是私教,又不怕人多。”
宗光太極動作直接變形,變着法子和夢心之招手。
“嗯,我來了。”
夢心之小跑着過去。
一個是自己的爸爸,一個是自己的哥哥,只是一起打個太極,有什麼好猶豫的?
夢心之和宗極一起打了很多年的太極。
她加入之後,動作就比宗光要標準了很多。
“之之啊,你不是跳舞的嗎?爲什麼你打太極都這麼好看?”
“武術和舞蹈不分家啊,都需要練好基本功。”
“之之,這一大早的,你是不是在內涵哥哥啊。”
“是啊。哥哥你打太極就好好打太極,爲什麼要要盯着我看。”
“之之不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宗極接話:“阿光啊,有一種光,叫眼角的餘光。”
“爸爸,你該不會是在我出生的時候只拿餘光看我,所以給我取名叫宗光吧。”
“哦?還可以這麼理解啊。阿光說的對,你爸爸我啊,肯定是這麼着圖省事。”
宗極和宗光聊到名字。
夢心之也想到了名字。
一個四個字的名字。
極光之意。
包含了一家四個人。
順着這個名字。
夢心之又想到了自己所處的地方,是極光之意的天台,她在和爸爸還有哥哥打太極。
這麼溫馨的場合,她爲什麼就想到了極光之意的由來。
進而想到了極光之意的抄襲事件。
進而的進而,想到了抄襲事件的男主角。
講真,夢心之長這麼大,第一次迫切地想要搬家。
哥哥是眼前人。
哥哥是應該珍惜的。
哥哥一個人在另外一個家裡掙扎了這麼多年。
哥哥一定是那個可以做到【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的人。
雖然還是極光之意,雖然還是在這個天台。
但這棟樓,和爸爸剛剛爲他建好的那個時候,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原本是外觀現代,裡面的裝修各種混搭和古樸。
現在從一樓到天台,都直接是智能化的。
好好的天台,如果有需要,還可以自動生成頂蓋。
燈光是自動的。
電影放映屏幕也變成了自動的。
和以前的老式電腦屏幕一樣可以捲起來,卻整個都是高科技的軟性電子屏。
摺疊手機用的什麼材料,這塊屏幕用的就是什麼材料。
唯一的區別在於,這塊材料的體量。
大,很大,非常大。
夢心之已經不怎麼在天才上看電影了。
屏幕高清成這樣,和房間裡面的電視機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再也沒有了那種老式電影屏幕隨風搖曳的感覺。
是的,那位聶先生,不管是建築還是家裝,都做得這麼有科技感。
明顯和喜歡古典的她不在一個節奏上。
還是爸爸最開始設計的極光之意比較有意思。
一個宋代的酒肆,建在了水面上。
地板可以掀起來,一邊喝酒,一邊釣魚。
遇到合適的魚,還可以現場肢解做個魚生。
很慢的節奏,很愜意的生活。
和爸爸聊聊歷史,聊聊未來。
閒下來的時候,帶妹妹到天台看電影。
再被媽媽教育兩句,說她各種“癡人做夢”企圖把妹妹帶壞。
原來的生活多好啊。
哪有那麼多的心情波動?
事實證明,靜不下心來打太極,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