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三先回了趟家,鄭焰紅沒回來,他因爲等下還要辦事情,就沒給她打電話,厭惡的把田一磊買的衣服隨意扔在一邊,準備換衣服走人,誰知衣服落在地上,卻從內兜裡掉出一個東西來,他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一個小小的紙包,打開是一張卡,紙上寫着:“人生何處不相逢,得饒人處且饒人。【`小說`】”這麼兩行字。
“**的,以爲老子是左秋良啊,用這些銅臭之物就能收買?還威脅老子日後沒準會用的到你們,哼!就你們這羣人渣,老子一個都沒打算放過,等老子死了也不跟你們下地獄,所以沒用!”趙慎三明白這是田一磊借買衣服給他藏的貓膩,輕蔑的罵完,直接電話給陳偉成書記彙報了這件事,又囑咐林治本明天以辦公室的名義暫時把這筆錢上繳,省的耽誤了時間說不清楚。
處理完這件事,趙慎三換上一件岳父送給他的去掉軍銜的呢子軍大衣,帶上帽子圍巾,裹的嚴嚴實實的出了門,卻又轉身回去把手機也留下,這纔出門打車走了。
趙慎三到了般若堂,在門口下車,大踏步的走了過來,可是就在他去推那兩扇門的時候,卻猛然站住了,猶豫了一下子,很快又毅然轉身走了。
再次找了出租車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找了一家幽靜高雅的茶樓,趙慎三進去定個房間坐下了,點好一壺大紅袍,立刻大方的掏出一百塊錢遞給服務員,把服務員樂的連聲道謝,他卻摸遍了口袋,尷尬的服務員說道:“不好意思忘帶手機了,把你的讓我用用,約朋友過來喝茶。”
服務員收了小費正開心,用用電話算什麼,立刻給他了,趙慎三撥通了說道:“弟弟,我是你姐夫。你在家嗎?家裡人都在嗎?那最好。嗯嗯,我在東街茶樓請雅閣,你讓叔叔過來一下好嗎?我請他老人家喝杯茶。嗯嗯,那好,我等着。”
趙慎三還了手機謝了服務員,很溫和的讓她不用招呼,就在外面候着就成,過了一會兒,客人終於來了,服務員把客人帶進來,識趣的幫他們關上門再次出去了。
“白叔叔,請坐,我已經泡好您愛喝的大紅袍了,喝一杯暖和一下。”趙慎三謙恭的說道。
對,來的,正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都覺得趙慎三應該避之唯恐不及的白滿山!
危機四伏之下,白滿山依舊風度不減,四平八穩的坐下了,意味深長的看着趙慎三,慢慢的接過他雙手捧過來的茶喝了下去,點頭說道:“果真是暖和,小三,你今晚請白叔叔過來,就僅僅是讓我喝杯茶暖和暖和嗎?”
趙慎三沒有立刻回答,接過空杯子又續滿了茶放在白滿山跟前,這才擡起頭,用一種糾結陰鬱的眼神看着白滿山,開口奇怪的說道:“白叔叔,直到您坐到我對面,我還一直在心裡罵自己,覺得我真不該約您。但是……我總覺得,雖然宿命安排咱們不可能是同一陣營,可您對我的欣賞跟疼愛是貨真價實的,就衝這點,我不能眼看着您危若累卵而落井下石。就算……就算對不起……那個,也顧不得了!畢竟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趙慎三憑良知,憑本心行事,想必老天都看着的。”
白滿山聽白少帆說趙慎三在距離家門口不遠處的茶館約他見面,當時心裡是充滿疑懼的,因爲這個時段太敏感了,趙慎三的身份更加敏感,他甚至在一瞬間有一種想昏厥般的窒息感,白少帆趕緊扶住他,低聲說了句:“我總覺得姐夫不是那種壞心眼的人,爸爸您還是去吧。”
白滿山從一瞬間的驚悸中平靜過來後,略一思考就明白,即便是他被林茂天連累,以他的職務,也斷然不會是趙慎三出面對他宣佈什麼制裁,還在夜間偷偷用生僻號碼約他出來見面。白少帆說得對,趙慎三這孩子雖然素來行事詭異,但對趙慎三的人品,白滿山還是一貫認可的,加上此刻他爲了避嫌,根本不敢詢問林茂天的任何信息。
段慧欣的死亡已經在弓天文匯報上來之後,帶給白滿山極大地壓力,他一整天都覺得心驚肉跳的,不知道林茂天到底要把這個雪球滾多大才能獨善其身。既然趙慎三主動約他,那就去看看這孩子能帶給他什麼樣的消息吧。
白滿山也是個行事果斷的人,決定了就立刻收拾了要赴約,因爲趙慎三特意在不遠處約他,他就做出遛彎的樣子悠然的走出了院子,步行到了茶館門口,左右看看沒什麼異樣就進來了。
看着趙慎三滿臉的糾結,白滿山的心徹底放下了,他知道趙慎三想對他表達的意思是什麼,可是,這個特殊時期,他也委實做不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來接納趙慎三的誠意,就淡淡的說道:“小三,白叔叔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今非昔比,白叔叔再也不能承諾給你什麼回報了,你肯對白叔叔做什麼幫助,是你這孩子宅心仁厚顧念舊情,你不肯,白叔叔也不怪你不怨你,就權當咱爺倆就是單純的喝杯茶就是了。”
趙慎三倒是佩服白滿山的氣度,更因此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這樣一個氣度雍容的人,絕不可能因爲用錯了一個搭檔就徹底倒下,他趙慎三可是需要在省城長期紮根的,萬一明年換屆結果如大少多言是皆大歡喜,那麼臨時抱佛腳可就晚了!
即便白滿山明年一定會走,留下這麼一個人情也絕對沒有壞處,畢竟這個長者雖然跟他最爲親厚的李文彬盧博文格格不入,但是這也是殘酷的現實所決定的,並非是白滿山這個人人品有問題,或者是跟他趙慎三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無非是政見不同下的各爲其政罷了。
李建設曾經在趙慎三接任雲都市紀委書記的時候就告訴過他工作經驗,說過紀檢工作雖然是摘人帽子的,但是幹好了,卻也未嘗不是積德行善的好地方。
當時趙慎三不太理解李建設這話的真正內涵,一門心思一腔熱血的想把違法亂紀的幹部一網打盡,以此彰顯他趙書記的鐵腕鐵面,但這個大案子還沒查到底,他的有些看法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爲沒有深入這項工作是不可能理解的,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關鍵要看形勢需要怎麼去理解了。
行政幹部長期從事這種動一動手裡權利就能換來無邊財富的行業,即便不貪財,即便不想違紀,可是順水的人情做不做?同等條件下的兩個人都想要一個項目,一個人給了好處另一個不給,而你給誰都是合情合理的,你給誰?換個條件,同等條件下兩家公司都想要一個項目,一個是你弟弟,不給你一分錢,另一個是別人,給你龐大的好處,你給誰?人非聖賢,都需要食人間煙火的,只要不傷天害理,不貪得無厭,知道把權力分成兩方面,一方面用於爲民謀利,一方面用於爲己謀利,已經算是難得的好乾部了。現在哪裡還有那麼多的焦裕祿啊!
李文彬跟盧博文不用提了,絕對算得上是他趙慎三的伯樂、恩人、長輩,在感情上,甚至是血肉相連的親人了,因爲此,趙慎三可以毫不猶豫的爲了兩個長輩衝鋒陷陣,爲他們擔當先鋒官,擔當擋箭牌,這是他人性中具備的知恩圖報,也是他士爲知己者死的爲知遇者赴湯蹈火。
面對白滿山這個在他心目中充滿矛盾情緒的長輩,趙慎三卻始終無法做一個準確的定位,但是有一點趙慎三可以肯定,那就是無論立場是否相同,他對白滿山從沒有過刻骨的恨意,如同恨林茂天的歹毒陰險那樣的恨意。恰恰相反,越是察覺林茂天的陰毒,就越是對白滿山充滿了惻隱之情,覺得如此睿智的一個長者,就因爲識人不明,活脫脫被這個小人給連累了,簡直是太不值得了!
如果說這些,都是因趙慎三天性中的善良,以及他性格中的行俠仗義所促使,讓他來見白滿山的話,未免把他定位的太過完美跟崇高了。
其實,在趙慎三內心的最深處,也許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是---無論明年李文彬是否進京,都已經在h省幹了兩屆省委書記,走,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到時候萬一是白滿山接任省委書記,他可就陷入被動了!
在官場上做人情,最忌諱錦上添花般的巴結,因爲人家已然繁花似錦了,也顯不着你送來那一朵半朵,最有成效的無過於兩種,一是燒冷竈,二是雪中送炭,二者又殊途同歸,都是遠期投資最終獲利,卻最能打動人心,建立一種比較牢靠的階級情誼。
目前,正是白滿山跌入低谷的時期,上上下下因林茂天對他都是一片質疑,他這個竈火顯然是冷的,而且在這個敏感時期,即便是白滿山寒冷,也沒人敢來給他送碳爐子,而趙慎三今晚,就是來充當這個冒險者的。
趙慎三做出選擇後就堅信,自己的冒險投資必然是會有成效的。畢竟,他還要在官場這條路上走很久,走很遠,多一個白滿山絕對不是壞事,燒熱了這個冷竈是他的福氣,即便燒不熱,也浪費不了他什麼資本,最起碼,能賺回一個人情也是收穫。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趙慎三更加堅信,像白滿山這種人,是絕對不會一跟頭栽到底的,這棵大樹如果被他趙慎三培育成功了,來日,未嘗不是又一個可以呵護他順利成長的李文彬。
“白叔叔,煽情話我就不講了,我能約您出來也是因爲時間太緊,若是您不趕緊行動的話估計要被林茂天那混賬王八蛋連累。您這個人就是待人太實誠,林茂天揹着您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都是用您的名義去做的。現在有好多證據都對您不利,我從海省找回他之後就一直十分矛盾,想要怎麼提醒您一下。本來想見見少帆弟弟,讓他帶話給您,但思來想去這東西太過重要,少帆身邊還有不相干的閒人跟着,未免不保險,萬一泄露出去,那可是把小侄我的腦袋給鬧掉了,還是我見您保險。”趙慎三收起了一開始的態度,湊近白滿山嚴肅的說道。
白滿山的神情很凝重,趙慎三雖然說得這麼誠摯,但他依舊沒有表現出感激或者是熱衷的意思,平靜地看着趙慎三不語。
趙慎三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從裡面掏出幾張紙來遞給了白滿山,白滿山一張張看完了,臉色就有些發白。
“白叔叔,林茂天很不是東西,每做一件需要負責的事情,都是預先留好了充足的退路,他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被公開控制,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我告訴您一句需要我擔責任的話,上面如果不是忌憚您,恐怕……呃,白叔叔,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講了,講了也沒意義,就這幾件事是最關鍵的,您說不清絕對吃掛落。所以,我私下告訴您,該如何挽回您看着辦,我先走了。”趙慎三看白滿山看完了,把紙片收回來就要走。
“小三你等等……”白滿山到此刻,才徹底明白了趙慎三的良苦用心,跟他的誠意,趕緊拉住他。
“白叔叔,您還有哪裡不明白嗎?”趙慎三問道。
“白叔叔相信你的看法,感謝的話咱爺倆不說了,你趕緊告訴我該怎麼補救吧。”白滿山問道。
“我年輕識淺怎麼能有您的思慮周全?”趙慎三遲疑着說道。
“行了,你就別跟我賣關子了!”白滿山拿出長輩的威嚴來訓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趕緊說!白叔叔度過這一關了,難道還會不把你當少帆一般看待嗎?”
“依我看您趕緊進京去,誠摯的對主要領導做自我批評,坦誠承認您對林茂天識人不明,監督不力,導致他走偏了道路,就我剛纔說這幾件事,您一件一件做明白的解釋,有了我給您的看的這東西,您有的放矢的去辯白,肯定效果很好。而且,可千萬千萬不要再爲林茂天做擔保了,他的醜惡嘴臉已經掩蓋不住了,只有您足夠誠懇的跟他劃清界限,才能夠彰顯出來您的是非分明,這樣一來,非但不會被他的問題所連累,反而還能賺回一大筆不包庇私人的分數來呢。”趙慎三立刻說道。
“這幾件事連書記得到證據了吧?”白滿山問道。
“是的,不過稍有不同,我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這幾點您可能解釋不清的地方扣下了,除了我誰都不知道。”趙慎三指點着紙上的幾個地方說道。
“好孩子,這一次白叔叔纔算是看清你了!”白滿山的眼睛溼潤了,他懂趙慎三爲了他真是冒了大風險了,拉着趙慎三的手哽咽着說道:“父子情自今日始!孩子,你先走吧。”
“好的,白叔叔保重。”趙慎三也不囉嗦,重重的跟白滿山握手後就站起來先走了。
回到家,趙慎三兀自心臟狂跳不已,他自己也實在爲自己的行爲後怕不已,忐忑不已,愧疚不已,糾結不已。
但是,他並不後悔。
被遺留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趙慎三過去拿起來一看就傻眼了,上面足足有盧博文的十多個未接來電,他趕緊接聽了:“爸爸,您找我了?我剛出去忘帶手機了……”
“小三,你這個死小子搞什麼鬼,都到家門口了怎麼又走了?那張臉白的跟鬼似的,我在後面追出去喊都沒喊住你,直接上車走了,電話又聯繫不上,你想讓你媽我們倆擔心死啊?”盧博文怒衝衝開口就罵。
趙慎三更暈菜了:“啊?爸爸,您看到我回去了?我是走到家門口了,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辦,想着辦完再回去,誰知道一直弄到現在,怕打擾你們休息就沒回家,讓您二老擔心了。”
“哼,你沒事就好,別天天神神叨叨的樣子,都幹過紀檢工作,你也不用把自己幹成六親不認的孤魂野鬼,該回家看看我們老傢伙還得回!行了,沒事就好,睡覺吧!”盧博文說完就掛了。
說來也是巧,趙慎三到達般若堂的時候,盧博文也是剛到家,趙慎三下車他進門,眼看着趙慎三走過來了,他就在大廳裡等着,誰知趙慎三到門口又回頭了。盧博文有些奇怪的隔着玻璃門看,還以爲趙慎三想買些什麼東西的,誰知看着居然叫車要走,他纔出門叫喊着趙慎三,卻哪裡聽得到。
眼看着出租車揚長而去了,盧博文就開始打趙慎三電話,一直通着不接,他就開始擔心了,此刻聽趙慎三的解釋也還合情合理,放下心來的盧博文也就睡了,卻哪裡知道今天晚上,趙慎三原本做那件事情之前,是打算跟他這個岳父商議一下的,但臨了還是沒敢跟他說,自顧自去辦好了。
趙慎三掛了電話,心虛的長噓了一口氣,沒想到到般若堂繞了一圈,就那麼巧被盧博文看了個正着,看起來,一個人想做點揹人的事情,還真是不太容易。
他翻看着手機,還有鄭焰紅的幾個電話,趕緊撥通了,鄭焰紅也是口氣很急促的問他到哪裡去了?爲何不接電話?顯見是盧博文找不到他打鄭焰紅手機了,趙慎三趕緊解釋了一遍跟盧博文一樣的說辭,連老婆都沒告訴他去幫助白滿山了,這件事果真是做的絕密無比,上不可告父母,下不可告妻兒。
第二天一大早,白滿山就進京開會去了。這件事也在李文彬等人的意料之中,畢竟林茂天的事情必然牽扯到白滿山,他此刻進京活動是必然的。
趙慎三則是一大早就繼續去專案組做結案前的緊張收尾工作,到晚上方纔弄完,又帶着麗麗搞了大半夜彙總報告,這纔算是鬆了口氣。
第三天上午,趙慎三走進了陳偉成的辦公室,把結案報告放下彙報道:“陳書記,按照您的要求,已經把咱們需要做的工作都做完了,這是結案報告,您先看看哪裡不合適我們再改,如果合適了需要給省委彙報了吧?連書記也急着要的。”
陳偉成很開心的樣子說道:“小趙,我果真沒看錯人,你這柄寶劍出鞘果真是銳不可當,林茂天都被你查了個底掉,咱們省紀委這次算是真正的搞出大動作了!”
趙慎三擔憂的搖頭說道:“陳書記,我的結案報告上隻字未提林茂天的問題,連書記嚴令現階段不許提到林茂天的,估計是上面有什麼顧慮吧?我還是就事論事的分別把雲都圖書館併購、陶天國自殺、肖冠佳被殺、左秋良跟毛天祿違法亂紀等事件一一交代清楚,這些事件有交叉的地方額外寫明瞭。”
“嗯,我知道連書記這個意思,也不過是……咦,連書記電話,你稍等我先接。”陳書記正在說話,突然接到了連書記電話,趕緊接聽去了。
掛了電話,陳書記笑着說道:“小趙,你不用顧慮了,連書記剛剛通知我們,中紀委已經正式對林茂天實行了‘兩規’,他現在已經被控制了!”
“哦?這麼快?我還以爲他的事情要等年後單獨調查了呢,這可太好了!”趙慎三心想白滿山昨天一天估計行動及時,今天效果就立竿見影了,卻裝迷糊的說道。
“哈,他的問題早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了,上面一直沒有公開消息,無非是有所顧忌,今天這麼做,肯定與老白進京有關!”陳偉成不愧是老爾彌辣,一開口就道破了天機。
“啊?這跟白省長進京有什麼關係?難道京城連白老闆也……不會吧?”趙慎三越發裝的一無所知。
“兩碼事,你鬧不懂就別問了。”陳偉成一揮手說道:“既然這件事已經公開了,你就把這份隻字未提林茂天的報告返工吧,查出來什麼寫什麼,不要有任何顧慮。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