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南宮歷史悠久,自周公於此修建宮殿開始已歷千餘年,期間有大秦丞相呂不韋、漢高祖劉邦、漢光武帝劉秀等加以修葺,方纔形成如今的模樣。
南宮爲東漢朝政中心,君王理政、接見臣子都在南宮,作爲朝政中樞的尚書檯、監察天下的蘭臺御史也都在南宮之內。
其爲十字對稱建築羣,以中央朱雀門—崇德殿—玄武門一線爲南北對稱軸,以白虎門—章臺門—蒼龍門爲東西對稱軸,宮殿鱗次櫛比,極盡奢華。玄武門與北宮朱雀門由複道相連,其壯麗之甚,自京師南方百里外眺望,仿若與天相接。
雒陽南宮金馬殿,爲皇帝召見賢才文士之地,李澈正站着給坐在上面兩張寶座上的貴人繪聲繪色的講述趙高的故事。
“話說那趙高着實是權柄赫赫,其在殿上當着羣臣和秦二世之面指着一匹鹿卻說其是馬。而百官無不懼其威儀,大多紛紛附和,而言鹿之人卻被趙高隨便定罪謀害。以一介近侍出身,最終卻能把持朝政,當庭指鹿爲馬,古今罕有啊。”
這已經是七天後了,五月三十日,李澈在上任四天後終於有了面見天子的機會——何太后召見了他。
李澈明白這必然是何進在背後使力,因爲何太后一開始根本是不想見他,所以身爲黃門侍郎,卻足足四天無事可做,顯然是因爲何進而故意冷落他。
何進的意思也很明顯,希望李澈能在太后面前挽回一些局勢——他自己是不敢進宮的。
迫於何進的壓力,李澈只能硬着頭皮給何太后講起了趙高的故事。
他本來並不想這麼急迫的,蹇碩未除,這麼刺激十常侍不是好事。但何進顯然是慌了,他的權力來自太后,他害怕太后把他當成王莽,至於李澈的安危,和他的權位比起來什麼都不算。
“這就是受制於人啊。地位太低的結果。劉玄德,若不是我實在沒有當皇帝的自信……你可別讓我失望啊。”李澈心裡一陣哀嘆。
好在金馬殿位於南宮最南,距離朱雀門也不遠,不算深宮。而且南宮多有外臣在內,比如南宮正中心的尚書檯,還有金馬殿東邊的侍中廬。
說來有趣,何大將軍錄尚書事,執掌尚書檯,這一個多月以來卻沒有踏足尚書檯半步,他擔心進了宮就出不來了。
李澈偷偷斜眼看向寶座,何太后是一個頗爲美貌的女子,其今年已經有三十歲了,但看起來彷彿二八少女,只是面容稍顯刻薄,身上飾物繁雜奢華,盡顯太后尊榮。
她冷冷的看着李澈,對李澈的故事絲毫不作迴應,反倒是旁邊的小天子興致勃勃的道:“李侍郎,這鹿就是鹿,馬就是馬,焉能指鹿爲馬?”
這小天子從小就被太后當寶貝,太后怕其早夭,將他養在一個道人家裡,因爲傳說那個道人有道術,法力高強。以至於十三歲的天子根本沒怎麼學過經義子集和歷史。這也是靈帝對他不喜的原因之一。
李澈嚥了口唾沫,回禮道:“回稟陛下,這正是那趙高弄權的證明啊!正如陛下所言,何爲鹿,何爲馬,天下自有公理,趙高卻憑藉權勢壓迫朝臣,強自扭轉公理,實在是罪大惡極。”
“對,沒錯,罪大惡極!這趙高該死!”小天子揮了揮拳頭,惡狠狠的道。繼而又笑道:“不過張常侍他們就是好人了,還經常在先帝面前爲朕和母后美言,那秦二世身邊的如果是張常侍他們,想來秦朝也不會滅亡吧。”
“不,我想會滅的更快。”李澈嘴角抽了抽,暗自吐槽道。
“行了,今日就先到這裡吧。”何太后發話了,他對李澈的故事不置可否,臉上一直是冷冷的表情。
“誒,母親,再讓他講講故事好嗎?”劉辯伸手拉着何太后的袖子求道。
何太后面色稍稍和緩,正聲道:“天子治理萬民,當多學諸子經義、先賢之道,焉能沉迷享樂?辯兒,快到太傅授課時間了,不能讓太傅久等。”
劉辯癟了癟嘴,想到袁隗的模樣,終究不敢違逆,於是正坐後故作嚴肅的道:“李侍郎,你且退下吧。”
李澈也是鬆了一口氣,連忙行禮告退。待到出了金馬殿,又開始提心吊膽,催着引路的小黃門快走,彷彿皇宮就是龍潭虎穴。
話說雒陽南宮是很標準的對稱建築羣,其南大門是朱雀門,朱雀門所在軸線與金馬殿所在軸線相鄰,而金馬殿又在最南端,要說起來出宮很容易。但事實上並非如此,踏入朱雀門後直走的話又是一道門闕,其名爲司馬門,這個門是隻有皇帝能走的。
所以李澈只能繼續西行到鴻德門,再繞出朱雀門。這顯然就耽擱了時間,對於爭分奪秒的李澈而言着實是讓他心急如焚。
而當一名身穿侯服,戴高山冠的無須男子負手站在鴻德門前時,李澈更是心冷如冰。
穿侯服,戴近侍高山冠,冠右插貂,前飾金璫,又出現在禁宮內,讓小黃門瑟瑟發抖,這些要素綜合起來,面前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澈不由自主的顫聲道:“不……不知尊……尊駕是……是哪位常……常侍?”
那人卻是一笑,揮手讓小黃門退下,悠悠道:“咱家也就是個閹人,什麼尊駕不尊駕的。蒙先帝寵愛,愧領中常侍,不是常常侍。”
李澈都快哭出來了,拱手道:“是下官之過,不知閣下是哪位常侍?”
“咱家姓張名讓,李侍郎喚咱家張常侍便是。”
完犢子了,竟然是十常侍之首的張讓,李澈感覺自己已經放棄治療了。在李澈看來,張讓背後高大的鴻德門外恐怕已經埋伏下刀斧手,只等這位常侍之首一聲令下,便能把自己剁成餃子餡。
何遂高還沒有血濺嘉德門,李明遠就要先血濺鴻德門了。
“李侍郎不必擔心,你是太后召來的,這裡又是禁宮,咱家豈敢妄動刀兵啊。”看到李澈的神情動作,張讓卻是善解人意的開解道。
我信你個鬼!原本歷史的何進難道是自己自裁的?
“張常侍自然是最忠心於太后和天子的。”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吹捧。
張讓又笑道:“聽聞李侍郎是名士弟子,唉,咱家實在是慚愧。咱家最是敬重賢士,然而已經故去的曹車騎、王常侍他們卻最是厭惡讀書人。待到曹車騎故去,咱家和趙常侍他們一直努力的讓先帝優待士人,徵辟賢士。可惜先帝受曹車騎他們影響太深,一直到中平元年才解除黨錮,咱家慚愧啊!”
滿嘴鬼話!欺負曹節不能爬出來掐死你?
曹節,十常侍之前最有權勢的宦官,一手主導了第二次黨錮之禍,其受恩寵至極,死後還被追封爲車騎將軍。
“澈代天下士人感謝諸位常侍盛情!”還是慫一點吧。
“李侍郎啊,今日裡你爲太后和天子講的趙高故事是什麼意思?”張讓突然發問道。
李澈心裡一驚,消息傳的絕沒有這麼快,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這廝當時就在殿內,何太后默許他躲在殿內哪個屏風後面旁聽。她對宦官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
強撐着答道:“唉,先帝即位以來,王甫、侯覽等人貪贓枉法,挾持天子,賣官鬻爵,殘暴生靈。曹車騎也是獨木難支。後來王甫侯覽等人被先帝誅除,天下方纔安定。王甫等人便如那前秦趙高一般,以近侍身份爲非作歹,欺君枉法,下官正是要防止再次出現王甫這樣的人啊。”
張讓面色一僵。他其實在之前的話術裡設了一個陷阱。故意提及曹節。假如李澈大義凜然的說是指責十常侍,那直接拿下砍了就是;如果說是指責曹節,那也無妨。
因爲曹節和王甫侯覽有本質上的不同。王甫是被定罪誅殺,而曹節是壽終正寢,還被追贈爲車騎將軍。換而言之,哪怕曹節再不是個東西,但朝廷“公論”曹節是賢宦,是大好人。如果李澈附和着張讓指責曹節,張讓立時就能翻臉叫人將其拿下。這些話張讓說得,李澈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