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醒來時,無尤全身痠軟。想起善信一早起來時對她說,今日已經派人通知元氏不要過去請安了。無尤當時把頭塞進被子,嗯了一下,就聽見林善信的笑聲,過了一會兒就有元香進來伺候,沒一會兒就出門去了。她不知怎麼又乏了就着了,等醒來的時候,一起身就痠疼。水紅忙進來扶着,說是已經準備好了水。套了件衣服就往另廂過去,熱水早就準備好了,以藍一直在一側看着唯恐水冷了。桶裡放着一些藥材沫,水紅說是姑爺吩咐的。無尤只是低着頭進了浴桶,沒有說啥。

以藍有一手好的穴位按壓手法,經以藍手按過的地方,似乎有什麼被打開了一般把夙夜的疼痛往外帶出了去。無尤昏昏沉沉地趴在浴桶的邊緣,讓以藍按壓着後背,迷迷糊糊間似乎聽見水紅和以藍小聲隨意的說着話。無尤的腦袋裡還在想着自己和善信,這樣是不是就算完成了所有本該的禮了呢?

今兒驚蟄伴着震天的雷,憋了幾天的雨終於下了。雨水格外的大,噼裡啪啦地打在屋頂,無尤打開窗子,看着雨水沿着屋檐落下,鋪天蓋地的,很是痛快。看的開心了,就掀開簾子乾脆沿着連接着的遊廊,在院子周邊看着。無尤喜歡下雨,尤其是瓢潑大雨,她覺得這樣的雨從天而降似乎能洗刷所有的污漬,讓天地一片清明。累了,看看天想着善信也該回來了,乾脆坐在遊廊的倒座楣子上等着。

一個人舉着傘快步走進遊廊,進了廊子收起傘,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溼了不少,白色長袍的邊緣都是濺起的灰塵和泥點子。無尤一看來人是林湛盧,忙起身要往故明園走。

“妹妹一看見我就要走嗎?”林湛盧開口對着無尤道。

無尤看着自己幾步之遙的林湛盧,笑了下,道:“本是想在這裡等善信的,既然林公子在,孤男寡女總是不好看的,要避嫌。”

林湛盧挑了挑眼眉,自嘲的輕笑出聲,“曾幾何時,你我已這般生疏了。”

“無尤已爲人婦,於情於理都該自律。”無尤面含微笑,客氣而有理,“林公子依舊是紀家的舊識,依舊是兄長的至交。”

“是呀,我們本是舊識,這會兒卻要拘禮,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林湛盧上前兩步。

無尤緊張的後退,“林公子,請自重!”

“哼,呵呵,好個自重。”林湛盧嘴角上揚起一個弧度,眼中卻寒冷。

無尤福身行禮,道:“兄長應還不知道林公子來了,若是得空請去看看兄長,他必然最開懷的。”無尤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很怕現在的林湛盧,他的那雙眼睛根本望不見他的心,黑洞洞的讓人恐懼。

林湛盧看見無尤怕自己,突然有點覺得可笑,自己很可笑,他點頭,“已經見過爲用了,只是很匆忙,爲用自從當上編修應該就一直是這般樣子吧。”林湛盧緩和了下咄咄緊逼的樣子,心平氣和的說着舊友。

“是這樣的,我幾次回去都是匆匆見面,話都說不上幾句。不過他知道你回來,應該很高興的。”無尤又多加了一句,“關於世伯,請節哀。”

“已經過去了,畢竟已三月有餘。”林湛盧說話的時候,無尤還是看見他那一閃而過的悲痛。

林湛盧走到遊廊邊緣,看着外面的雨簾,道:“妹妹還是喜歡下雨天,不然也不會這般一個人就走了出來。”

無尤盯着林湛盧的側臉,看了半晌,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青若隨着禮親王去了封地,若是她知道你回來,必然會跳着叫的。”

“我回來,真是每個舊識都開心嗎?”林湛盧看着雨簾,有點像和說自己,“除了紀無尤,不,現在應該是冠夫姓了。”

無尤不知要怎麼面對林湛盧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似乎自己對他有虧欠一般,就如當初他上船之前對自己說等他,自己卻沒有等,總覺得自己對他有那些許的愧疚。本就是年少懵懂,怎麼能怪到任何人呢,可是無尤還是覺得自己不能面對林湛盧探究的眼神。

“只是世事無常,無尤本就是隨緣之人。”無尤看着雨越來越大了。

“是呀,不過是煙花易冷,人事易分罷了。”林湛盧轉頭對着無尤淡淡的笑,那笑裡有些她看不清楚的寂了。

無尤心中一驚,不自覺後退一步,他竟然猜中自己心中所想,忙道:“雨大了,請林公子早點回去。無尤也該回去了。”

轉身快步往前走,腳下卻踉蹌一步,眼看就該倒下了,無尤想去抓住什麼,卻什麼都夠不着。林湛盧跑過來,兩步就立住了,看着無尤被林善信抱在懷裡。

“你還能更笨一點嗎?”林善信笑着看着自己懷裡緊閉着眼睛的無尤。他這剛看見無尤本想快步到她身後的,不想這個傢伙竟然走路都會摔倒,只得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

“啊。”無尤聽見是善信的聲音,才安然的睜開眼睛。

“你還真夠掩耳盜鈴,難道閉上眼你就不會摔了嗎?”林善信看見這樣的無尤除了笑不知道要如何了。

無尤站穩了起來,打開他的手,瞪着他道:“怎樣,我就喜歡這樣呀,你怎樣!”

善信攤攤手,表示無奈。轉身卻看見林湛盧就在他兩步之外,忙拉着無尤的手,對林湛盧道:“湛盧兄。”

林湛盧回禮,“我也是路過,這就回去。”說罷就要走。

“湛盧兄,”林善信開口,“聽說你要去當六科給事中。”

林湛盧點頭,“兵科,以後和善信兄是擡頭不見低頭見了。”

“湛盧兄是進士出身吧?”善信客氣得問,但是在無尤聽來,卻有點咄咄逼人。

“的確是。”林湛盧又恢復了他那一臉保護色的笑,“多是看着家父的面子。”

“那以後多多關照。”林善信頷首,“無尤,我回去吧。”說罷就拉着無尤往故明園走。

林湛盧看着兩個人緊緊握住手往前走的背影,眯起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他稍稍揚起頭,擡眼望向天際,一聲輕笑,幾分嘲諷幾分清冷。林善信,傳說中安國公最得力的孫子,以後我們有得是時間好好地較量。看着他們走進故明園大門,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拿着還在滴水的傘,走到林湛盧身邊。林湛盧看見自己的書童封言,就撐開傘往西院去了。

無尤和善信一起進了屋子。無尤幫他把有些微溼的衣服解下,換上一身新常服。無尤因爲並沒有從雨中來,身上還是乾爽的。善信用手搓着無尤的手,似乎總是覺得她只要出去手就一直暖不回來。兩個人坐上炕,善信要伸手關窗戶,無尤不讓。善信那裡肯依她,硬是將窗戶關上了。兩個人窩在小被子裡,對着炕桌坐。水紅把茶水和新做的小點送了進來,看見兩個坐着,笑笑便退出了梢間。

“六科給事中,可是那個七品給事中?”無尤越想越覺得巧,給了善信一個六品兵部主事,卻給了林湛盧一個可以轄制六部的七品六科給事中,還是轄制兵部的。不知爲何,無尤總覺得這些事情一個個關聯起來,像是一步棋局。

“沒錯,就是那個,”林善信看着無尤若有所思的樣子,“怎麼,你也覺得哪裡不對了,是嗎?”

無尤點頭,“說不上來,但是就是覺得有點怪。”

善信端起茶杯喝了口,“這次沒有加姜哦,不錯,不錯。”連着喝了下去,才說:“反正也想不出來,不如不想,得空不如去岳父那邊問問,說不定會有什麼心得。”

“怎麼,你和爹爹還有什麼頗有心得的事兒嗎?”無尤想起那日兩個人在屋裡下了一個下午的棋。

“總有所得的,比如下棋,裡面就有很多我以前從不曾去想過的東西。”善信那日和紀守中下棋回來後,想了很久,關於紀守中的話,對這個岳父產生一種近乎對夫子的那種尊敬。

“他一定是這樣的,”無尤把身子挺的板直,一臉的嚴肅,學着紀守中的樣子,道:“坐直身子才能縱觀全局!”

善信哈哈笑了起來,“你總這麼學嗎?還真像。”

“幼時和哥哥總是被罰,便偷偷的學。”無尤想起和哥哥一起被責罰,兩個人就一起對着學父親的樣子。

“說起你幼時,林湛盧也是你那時認識的吧?”林善信狀似不經意的把話引到他最想問的上面。

無尤等他問等很久了,既然他提了,便也好說上一說。“恩,當時爹爹和林公子的爹都是都察院的,而且又是一榜進士,兩個人一直都很投緣。因爲林公子孃親過世了,家中又沒有什麼兄弟姐妹,爹爹覺得我和兄長皮鬧就讓當時的林湛盧時不時來家中和我們一起玩。畢竟世伯一個人又做爹又做孃的,還是有不周全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認識的。”善信點頭。

無尤繼續說:“他當時很不喜說話,我哥哥又是一個話癆,總是逗着他說,我自來又是跟着哥哥混鬧的。當時年幼,爹爹總是在忙公務,雖然家裡袁嬤嬤總是不讓過我過去和他們一起,但每次都趁着嬤嬤不注意跑去。後來家裡把我送去靈山寺後的庵院裡住了一段時間。”

“便是那會兒認識了禮親王的女兒吧。”林元機是查過禮親王王府的車架爲何會出現在紀家的,很久後才查出來紀無尤和青若郡主是閨中摯友。

“恩,”無尤笑,“青若當時也不知爲何被家裡送去了庵院,我們兩個就常一起鬧,還做了不少壞事兒,後來回來了青若就央着也要去我家待着。然後我們四個人就這麼熟識起來了,青若也是混鬧的,總是笑着叫林公子爲小夫子。”

“小夫子?”善信聽着新鮮。

“林公子少年老成,極愛讀書,開口閉口之乎者也,青若就給他起了這個別名,一看見他就叫林小夫子。”無尤覺得那個時候天空都特別青,每個人的笑都很甜,“後來,世伯外派去當外省的道御史,林公子跟着走了。倒是哥哥一直與他有書信。家裡開始約束我和哥哥的行徑,漸漸人也就淡忘了。這次遇見我卻敢認的,完全已是另一個樣子了。”

聽着無尤坦然地說着這些,她的眼中沒有閃躲,一如既往的乾淨。林善信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至少無尤肯這樣說除,就表示和林湛盧並沒什麼。無論那個林湛盧想如何,只要無尤還是我林善信的人,這一切就足夠了。林善信在心裡笑了下自己,人和身都是自己的,怕他幹嘛。

“無尤,告訴你個好事兒,”林善信,笑嘻嘻把臉湊了過去。

無尤斜了他一眼,又沒正經的,“啥?”

“郡主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