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聲東而擊西 那就讓他來

督府的權力,莘邇已能掌控在手,任不任督府的左長史都無所謂了,因是,在被定西朝廷拜爲建康郡侯以後,他主動辭去了左長史的職位,舉唐艾繼任此職。

莘邇的這個舉動,與麴爽一邊接任都督東南諸郡軍事,一邊抓着中尉不放手的行爲,可謂是截然兩類。

卻那麴爽不僅貪戀中尉之職,不肯離都,且一見督府空出了唐艾原任的右司馬職位,就立刻上表朝中,以“郭道慶從伐冉興有功,一直尚未得酬賞”爲由,薦他接替唐艾,繼任右司馬。

仍是出於鞏固與麴家同盟的緣故,——麴碩是此前麴家的宗主,與莘邇的結盟是他爲麴家定下的路線,而今麴碩死了,麴碩的諸子各方面皆不如麴爽,麴爽儼然已成麴家的新任宗主,而莘邇與麴爽的關係其實不算很密切,在這個時候,與麴家的盟友關係當然就是更需呵護了,所以,和麴碩死前舉薦麴爽接任都督東南諸郡軍事一般,莘邇對此也沒有反對。

也就是說,經過這番調整,督府的最高權力層,現已變成張僧誠、唐艾爲首,郭道慶居三了。

莘邇問道:“情報確鑿麼?”

郭道慶答道:“這是秦州刺史麴使君遣騎加急送到督府的軍報,必然是確鑿的。”

麴球是個沉穩的人,這樣大的敵情,他一定會驗證無誤之後,再上報督府。

莘邇問道:“蒲茂帶了兵馬多少?”

“號稱步騎二十萬,計有蒲洛孤、蒲建、楊滿、摯申金、齊徵、苟敬之、趙興、姚桃等部。”

蒲洛孤是蒲茂的幼弟,早前的隴西之戰,秦將就是以蒲洛孤爲主將的。

蒲建現爲幷州刺史,秦國的魏國蒲英作亂時,蒲建被舉報說也有參與其謀,但蒲茂念其宗室,沒有處治他。楊滿是上郡太守,姚國曾與他秘約爲兄弟,姚國死後,蒲茂也未治他的罪。

趙興是趙宴荔之子,現被蒲茂任爲鐵弗大率;孟朗的金刀計未能得用,姚謹雖是逃去了魏國,可姚桃依舊得到蒲茂的信用,現其所領之兵主要是他兄長姚國的舊部。

摯申金、齊徵、苟敬之,這三個人,則是蒲秦國內僅次於蒲洛孤、蒲獾孫、苟雄之下的上將。

單從這份從蒲茂出征的將帥名單上來看,凡是能動用的兵馬,蒲茂這回是都帶上了。

莘邇粗略地計算了一下,說道:“二十萬肯定是沒有的,但七八萬總是有的。”問道,“屯駐天水郡的蒲獾孫、朔方郡的苟雄部,可有什麼動靜?”

郭道慶答道:“蒲獾孫部沒什麼動靜,還在天水待着;朔方的苟雄部,目前不知,然料之,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異動。”

莘邇沉吟稍頃,與羊髦、唐艾、張龜等說道:“魏之洛州,有慕容武臺坐鎮,慕容武臺算是個驍將,蒲茂雖傾巢而出,但短日內,料他也定是難把洛陽攻克。不過儘管如此,咱們也得抓緊時間了,以免貽誤戰機,當即刻傳檄張韶,命他晝夜兼行,爭取二十天內趕到王都!”

羊髦說道:“正該如此!”

他當場書寫檄令,寫完,呈給莘邇看過,便選得力的吏卒即刻送往西域。

唐艾問道:“明公,這次咱們是主攻南安、天水,還是朔方?”

是打南安和天水,還是打朔方?

莘邇與羊髦、唐艾、張龜等人已經就此問題,討論過好幾回了。

客觀上講,這兩個方案各有利弊。

把朔方打下的話,朔方與隴西、漢中等郡南北呼應,可以對蒲秦造成戰略上的逼壓態勢,但朔方與定西間隔着千里沙海,卻是打下以後,不易駐守。

而把南安、天水,或者哪怕是隻把南安打下的話,南安與隴西夾渭水對望,則會有助於進一步穩定隴西等秦州三郡的地盤,但在整體的戰略結構上,不如打下朔方,更對定西有利。

莘邇問道:“卿以爲呢?”

唐艾說道:“艾還是以爲,應該主攻朔方!朔方既下,對虜秦的作戰主動權就將會落入我定西之手,是攻是守,便就會悉由明公做主。朔方雖是打下後不易駐防,但可以與拓跋鮮卑再定盟約,分點好處與它,這樣,合拓跋鮮卑之力,也就可以將此問題解決了。”

莘邇顧與羊髦、張龜說道:“較以南安、天水,朔方誠然是現下我攻略蒲秦的主要矛盾。”

張龜蹙眉說道:“前因令狐京、氾寬等的阻撓,明公已與拓跋鮮卑訂約,卻未能實踐,拓跋倍斤想來一定會有不滿。唐長史此策,確然高屋建瓴,可怕就怕拓跋倍斤,會不會再肯與明公訂約?他如不肯,那就算我軍打下了朔方,虜秦一旦大舉反攻,只憑我孤軍,也守不住啊。”

蒲茂已經要去打魏國了,留給定西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莘邇當機立斷,說道:“千里、長齡所言,皆有道理。打下朔方,對我定西長遠有利,然無拓跋相助,朔方我難以自保,於今攻朔方能不能打的關鍵,半在拓跋鮮卑。蒲茂將要攻魏,時不我待,可馬上擇選使者,二去拓跋部,看能不能再與拓跋倍斤把盟約定下,如能定下,就攻朔方;如果不能,便按千里之策,仍以趙染干擾朔方,以主力攻南安、天水!”

唐艾、張龜俱皆同意。

羊髦說道:“這個使者,以髦之見,也不用選了,仍遣禿髮勃野便是。”

莘邇笑道:“一回生,兩回熟,就用勃野了!”

禿髮勃野還沒打完獵,乞大力就奉莘邇的令,跑到元光家的牧場上,找到了他,召他進見。

禿髮勃野引呼衍磐尼等到城中,拜見莘邇,面領任務,回到西苑城的營中,稍作收拾,當天就辭別莘邇,啓程二度前去代北。

拓跋倍斤會否願意再次與莘邇結盟,目下尚不可知,須得做兩手準備。

安崇奉莘邇之令,與禿髮勃野一前一後,相遞出城。

禿髮勃野往東北去,他往東南去,卻是往隴西給麴球送莘邇的密信。

……

數日後,安崇到了隴西的郡治襄武縣。

定西的秦州初設之時,州治本在武都郡,後來因麴球代替令狐曲,接任了秦州刺史之職,秦州的州治,也就隨之轉移到了他的住帳之所,即襄武縣。

襄武如今不僅是郡治,且是州治,然因隴西此郡,短短的三兩年內,數經大戰,民口或被內遷到了隴州的東南諸郡,或死於戰中,或逃亡別地,故而襄武縣裡卻是人煙稀少。

莫說與谷陰的繁榮相比,便是與安崇沿途經過的廣武、金城等郡的縣邑相比,襄武也遠不如。

在襄武縣外,安崇看到了一大片新被墾種的荒地,勞作於荒地上的百姓,不少是辮髮、披髮、髡頭的戎、胡種人。安崇問了門卒,乃知,這些胡人多是麴球從武都、陰平兩郡遷徙過來的。

武都、陰平兩郡是戎人的祖地,戎人本來就多,戎人的豪姓冉氏又在這裡稱王稱霸數十年,很多的唐人土著不堪其殘酷的壓迫和剝削,有的逃入到了定西,有的逃入到了蒲秦,這就導致當地民口中的戎人比例,越發地增大。

這種民口比例失調的情況,十分不利於武都、陰平兩郡的治理。

麴球因就在上任秦州刺史後,採用了遷徙的政策,將一些武都、陰平的戎人部落,或遷入隴州,或遷入隴西郡。遷入隴州的,由各地的郡縣長吏安置;遷入隴西郡的,他選其精壯者入伍,給以信用;餘下的,分給土地,善加安撫。

戎人與北方的胡牧種族不類,他們不但牧羊牧馬,並且很早前就開始農業耕種了,若是讓北方的胡牧突然去種地,彼類對之一竅不通,那是千難萬難,可使戎人去種地,這也算是他們的老本行了,在武都、陰平時,襄武縣外的那些戎人就主要是以種地爲生,卻是輕車熟路。

不過也有不足之處,就是戎人的農業生產水平較低,但那也沒什麼,麴球派的有人教他們。

對麴球的此一政措,莘邇是相當賞識和支持的。

私下裡,莘邇對羊髦等誇讚麴球,說他“非僅有將才,亦有治政之能”。

安崇到的縣中州府時,麴球不在府中。

府吏告訴安崇:“使君一早就出了城,還沒回來。”

安崇問道:“可知使君是做什麼去了麼?”

“不知。”

安崇沒法,只好在府裡聽事堂邊上的側塾等候。

這一等,就是小半天,直到暮色降臨,安崇才聽到安靜的州府熱鬧了起來。

馬嘶聲、紛亂的腳步聲、甲衣聲,此起彼伏的說話聲,紛沓涌入他的耳中。

安崇趕忙出去,見十餘個披甲的將校簇擁着一個著紅色錦袍的青年人,正朝堂上走來。

那青年二十六七歲,面方如田,有封侯之貌,身長八尺,健壯魁梧,腰圍金帶,佩劍,步履雖緩,虎嘯生風,可不就是督秦州三郡軍事、龍驤將軍、秦州刺史,領隴西太守麴球?

龍驤將軍,是麴球新任的官兒。繼替令狐曲出任武都太守的張道崇,一併繼承了令狐曲振武將軍的將軍號,振武將軍是四品,麴球的頭銜裡有“督秦州三郡軍事”一條,若是軍職不如張道崇,難免就會尷尬,因是,莘邇舉他爲龍驤將軍。此是三品將軍,按位次,且在徵虜前,——當然,莘邇的徵虜是江左拜的,含金量上仍是比麴球的這個龍驤不能比的。

話說回來,麴球不到三十歲,已是封疆大吏,都督方面,爲國重鎮,前途端得不可限量,安崇遠遠地就下拜地上。

麴球瞧到了他,人未至,聲先出,朗聲笑道:“老安,你這是作甚?咱倆老熟人了,你還拘勞什子禮!快起來。”見安崇伏地不起,笑道,“怎麼,還要老子親手扶你麼?”

安崇爬起來,連道:“不敢。”小跑迎上。

兩人碰面。

麴球笑道:“你是無事不登我的門,今兒個突然來了,說吧,是不是徵虜有軍令給我?”

安崇把莘邇的密信取出,呈給麴球,說道:“將軍料事如神。這是徵虜令小人送給將軍的信。”

麴球細心地驗過封泥無損,然後一邊拆信,一邊問安崇,“你何時到的?”

“小人午後到的。”

“哦,我出去巡查敵情了,倒是勞你久候。”

安崇愣了下,問道,“敵情?”

“對了,老安,你來的恰好,正可替我把這道敵情報與徵虜。”

安崇問道:“敢問將軍,是何敵情?”

“昨夜我接報,說渭水對岸的南安郡,似是偷偷摸摸地去了一支秦兵。我適才潛渡過渭,去了趟南安郡,抓着兩個俘虜,拷問之下,果然不錯!約有兩萬的秦兵步騎,於昨夜進了南安。”

安崇聞言,心頭一跳,既是佩服,又是吃驚。

佩服的是麴球的膽色,居然敢親身潛入敵境,探查敵情;吃驚的是兩萬秦軍步騎悄入南安郡,所爲者何?

卻見麴球的神色,毫無變化,嘴角乃至還帶着笑,好像親入敵境、敵兵突至,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麴球身後一人罵罵咧咧地說道:“將軍,狗日的蒲茂,這狗虜大張旗鼓地聚兵河東、平陽,號稱要打虜魏,於今觀之,顯然是在哄咱們的了!他真正想打的,說不得,其實是咱隴西郡!”

這將面黃無須,是麴球帳下的悍將邴播。

隨麴球過渭水的諸人中,就有他一個,那兩個俘虜,也是他抓到的。

又一將說道:“恐怕不止南安郡,咱們東邊的天水郡,估計現在也已有秦兵的部隊到了!將軍,鬼鬼祟祟偷入南安郡的秦虜,可能是用來阻擊我武始、金城等郡的援兵的;攻打咱們隴西的秦虜部隊,應是會從天水方向來!”

這將髡頭小辮,是屈男虎。

麴球拆開了莘邇的信,認真地看完,這才顧與邴播、屈男虎等將笑道:“兵不厭詐嘛。聲東而擊西,此兵家常用之計。咱們一時不察,上了蒲茂的當,也沒甚可說的。只是,他想來打咱隴西?那就讓他來!”

“那就讓他來”,五個字,豪氣沖天。

軍情如火,安崇沒有在襄武休息,與麴球挑出的兩個佐吏一道,連夜返程,一人三馬,日以繼夜,馬歇人不歇,三天後,抵至谷陰,緊急求見莘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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