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元感覺自己現在連狗也不如了,雖然以前自己過的就是狗的日子。
他伏在草叢裡,努力的讓自己的身子更貼向地面,兩眼盯着前面仍在搜尋的幾個人,恨恨的想:“還真想把我困死啊,半點也不顧我這麼多年作牛作馬服侍你們。”他手裡端着一把小弩,那是小少爺的玩具,根本沒有殺傷力,腿上綁着一把匕首倒是頗爲鋒利,不過前面幾人都是蘇家的劍堂成員,一對一自己尚且應付不來,更別說光眼前就三個,附近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自己可以做的唯一一件事,彷彿只有站出來投降然後跟他們回去了。
不過他不甘心。一個人像狗一樣生活了好多年後,突然發現他也可以人模人樣的活着時,是無論如何不會再回去做狗的。而且如果回去的話,恐怕連做狗的資格都沒有了。
已經好幾天沒有吃喝了,他感到嗓子裡彷彿有火在燃燒,肚子乾癟的彷彿連胃也消化了。他嚥了口唾沫,伸手摸到一個石子,向旁邊彈了出去。
投石問路。自己必須把他們分開,各個擊殺。
萬幸他這招很少失誤。聽見響動,三人分出一人向那邊搜了過去,而其中一人,卻向這個方向摸了過來,離蘇元藏身之處,不到半箭之地。
這人功力在三人中是最深的,剛纔隱約聽見了石子的破風之聲,因此猜測對方想用投石問路分開自己,當下他也將計就計,正好可以過去把他一舉擊殺,獨佔頭功。
貪婪是原罪,蘇元低嘆一聲。
他這方法之所以靈驗,正是猜準了對方都有爭功的心思,即使自己得不到功勞,別人也別想得到,因此才能分而化之,數次成功逃脫。
低級的劍堂成員,雖然單獨作戰能力不錯,意識還是比之暗堂差了不少。
幸好自己跟着那個沒責任感的少爺學了很多跑路的經驗,因此才支撐到現在。想到少爺,雖然自己已經把蘇家所有人咒罵了一遍,嘴角仍是露出一點笑意。
那人用長劍撥開草叢,猛然間看見一點黑芒射了過來,不禁冷笑:“看這勁力,不過是一個玩具弩,難道就是靠這逃脫了前面幾隊人的追殺?”他長劍一伸,準確的點在黑芒之上,尚未來得及高興,那黑芒已爆了開來。
玩具,當然和普通的弩不一樣,何況是一個變態人的玩具。
弩箭只是一點石灰粉,卻正好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剛要大罵,喉間一涼,恍惚聽到激烈的風聲,那是喉間血激射的聲音。
吻喉。蘇元唯一會的招式,得傳於暗堂變態少爺的變態招式。
他一擊中的,就地一滾,已再次藏身於草叢之中。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顯得熟練非常。
他剛伏下身子,就看到又一人衝了過來,於是故技重施,擊殺。而被他引走的那個人對他已沒有威脅,不過他還是摸了過去,輕鬆的解決掉了。
終於可以喘口氣了。他在三具屍體身上一陣摸索,歡聲道:“居然身上還帶了一袋酒,這三人在劍堂地位不低啊。”他從匕首柄中抽出一根銀針,試了一下,銀針沒有變色,便美美的喝了一口。
酒是太湖特產,青虛流泉,蘇元以前偶爾喝過一回,便喜歡上了這種味道,可惜他在蘇家地位低下,喝的次數也不是很多。
想不到這人這麼蠢,倒和自己有共同的愛好。能有這麼一袋酒,算是這次逃亡自己唯一的好處了。
想到這,蘇元心內便憤恨不已。自己不過偶爾跟那李小姐聊了一會,犯得着你們這般嫉恨嗎?不但設計自己,而且弄的李小姐名聲掃地,對你們蘇家,實在是沒有半點好處。
肯定是那幾個二世祖搞的鬼,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幹出這種一看就缺心眼的事。
不過現在自己殺了這麼多劍堂的人,算是和蘇家徹底決裂了。
雖然自己在蘇家人看來不過是一條狗,不過,狗也是會咬人的。而且他這次就把蘇家咬的不輕。蘇家和李家的關係算是徹底惡化了,而且蘇家出動這麼多人手,還抓不到一個逃跑的下人,也算是被狠狠的抽了一耳光。
得罪人可以,得罪狗就要有被咬的覺悟。
蘇元把三人身上能用的全部搜了出來,然後低着腰就要離開。
猛然看見前方正有四個人似笑非笑的看向這邊。
居然把這個變態都派了出來,難道真是天要亡我,蘇元不禁哀嘆。
在這四人面前,隱藏已經沒有意義了,蘇元索性很光棍的站了起來。
緊張的逃亡,讓他身上的衣服襤褸不堪,而且蓬頭垢面,渾身雜草,簡直比乞丐還要像乞丐。蘇幕遮怪叫道:“不是吧,區區劍堂就能把你弄成這樣,虧你以前還是跟我混過的。”蘇幕雲聽了冷冷道:“四弟,莫忘了你來做什麼的。”蘇幕遮道:“你是要管我嗎?”兩眼淡淡的掃了這個所謂的劍堂堂主一眼。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蘇元心內大喊:“變態就是變態,最好你不高興把他們都殺了,小爺就輕鬆了。”
蘇幕雲臉色一變,不過他也不敢和這個變態爭辯,冷冷地對蘇元道:“你是要站着回去,還是躺着回去?站着回去就是乖乖的束手就擒,躺着回去就是我們把你擊殺,然後把你擡回去。”
蘇元向來對這個所謂的大少爺沒有好感,當下道:“難得大少爺願意服侍小的,我要不同意,豈不是不給你面子?不知道幾位是想一齊上呢還是單個指點小的?”
四人彷彿早料到他會這麼做,蘇幕雲向那兩個人一招呼:“速戰速決。”然後對蘇幕遮道:“這等小角色,就不勞四弟動手了。”他怕蘇幕遮待會動起手來顧念舊日主僕之情,不但不下狠手,反而制肘三人出手,當下便先把他排除在外。蘇幕遮正好樂得清閒,便道:“我本來就是來湊熱鬧的,你們開始好了。”
蘇元叫苦不迭。本來他看到蘇幕遮也在,心中高興萬分的,因爲有他在,自己是絕對不會死的了,現在聽他的語氣,彷彿只是來看熱鬧的,鬱悶不已。
然而蘇幕雲卻是不會給他機會的了。
他的劍很快,也狠,更準,他只要拔劍,就不允許對方還活着。而且和他配合兩人,也是蘇家子弟,功夫也是年輕一輩有數的。本來他接了追殺蘇元的任務,是想擡高自己在家族的聲望,多爭取點話語權,誰想半路遇到了蘇幕遮。而蘇幕遮念舊,是江湖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所以爲了不給蘇幕遮機會,他一上來就是致命的招式。
大凡致命的招式,皆有一往無前,一去不返的意味。因此攻擊高是高矣,防守卻最是薄弱。不過旁邊有兩個高手協助,蘇幕雲便用的理所當然,一往無前了。
嫉妒是原罪啊,蘇幕遮看到那兩個人一出劍,便嘆道。
蘇幕雲想獨佔功勞,卻把防守交給別人,有這樣的好事嗎?那兩個蘇家子弟看到蘇哲便要死在蘇幕雲劍下,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絲嫉妒的神色,出劍不約而同的緩了一緩。
蘇幕雲在蘇家執掌劍堂,勢力僅次於蘇幕遮。不過蘇幕遮那是實力,畢竟是江湖年輕一輩的頂尖人物,而蘇幕雲不過是因爲其母甚得家主寵幸罷了,他憑什麼執掌劍堂。
有實力的人有勢力,那是理所當然,沒實力卻有勢力,只能招人嫉恨。
蘇元當然看到了那兩人的猶豫,他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就是機會,有機會就不是必死的局面。
他至少有十幾種方法躲過這一劍,他懷裡揣着好幾種剛搜到的暗器,那帶石灰粉的弩箭也還有幾支,不過他都沒打算用這種手段。
他手一展,匕首已到了手中。
他要正大光明的戰勝他們,讓他們看看自己這個賤民也可以打倒他們然後狠狠的踩他們的臉。
他必須要證明一點,自己這個村婦的兒子,並不比他們這些所謂擁有高貴血脈的人差。
他甚至隱隱的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覺,不論生死,他只想看看。
劍匕相交,蘇幕雲還未來得及驚訝蘇元的力量之大,眼前忽然失去了他的蹤影。
吻喉。他剛纔見識過這招的威力,早已想好了破法。長劍後揮。
然而他忘了這不是單單的決鬥,他的身後還有兩個剛出劍的人。長劍瞬間罩向那兩人。
兩人大駭,以爲蘇幕雲看出了他們的嫉意要下殺手。
誰知長劍一轉,又朝下劈去。兩人已是嚇出一身冷汗。
蘇哲憑藉自己的步法,在三人之中穿梭,借用三人的相互忌憚,一時竟顯的遊刃有餘。
不過他臉上卻顯出失望之色。自己雖然資質不錯,奈何沒有名師指點,也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因此比之他們還是差了半籌。只要他們漸漸熟悉了自己的步法,很快便能扭轉局勢。
他很不甘,卻又有點無可奈何。
這些平時把自己當狗看待的人,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教訓的了的。
但無論如何,今天也要讓他們付出一點代價。
蘇元在三人劍光中閃避自如,出入如入無人之境,讓三人大爲惱火,一時敵愾之心一起,配合竟越發精妙起來,蘇元的形勢立刻危險。
蘇元卻是毫不擔心,他忽然大叫一聲:“想殺我邀功,我便成全了你。”說完就向蘇幕雲的劍尖撞去。蘇幕雲大喜:“這小子眼見困局,發起顛來了。”當下毫不猶豫的向他刺去。忽然那兩人好像突然內息不穩,劍尖一顫,把他的長劍撞到一邊,蘇幕雲怒道:“你們幹什麼?”那兩人不答,又揮劍向蘇元殺去。
一時間蘇元像瘋了般看到劍尖就撞,而三人相互阻攔,竟似要鬥了起來。
蘇幕遮眯眼看了半晌,臉上露出讚賞的神色。
三把長劍再次相交,內力激盪之下,三人身形忍不住一晃,蘇哲也在內力帶動之下向其中一人撞去。那人大喜,眼見大功便落到自己頭上,其餘兩人已來不及阻攔。
人影一晃,那人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喉間一條血線。
吻喉,蘇元會的唯一一招。
場面一下靜了下來。
和殺劍堂的人不同,蘇元這次殺的,是蘇家的真正血脈子弟。蘇元楞楞的看着匕首上那一抹血跡,竟在這時出神起來。渾然不知穿腹之厄已經臨頭。
兩人眼見長劍即將將這個罪大惡極的叛奴刺穿,猛然間手腕一痛,長劍拿捏不住,掉落地上。蘇幕遮嘆道:“江湖果然要變了,世家的江湖即將結束,平民的江湖即將到來。鬼谷子的話恐怕要應驗了。”
蘇幕雲猛然喝道:“蘇幕遮,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也要背叛蘇家嗎?”蘇幕遮苦笑道:“我全身都流着蘇家的血,想背叛又怎麼背叛的了。”他忽然語氣一轉,笑道:“你知道爲什麼家裡沒人敢大聲和我說話嗎?甚至連家主都不敢。那是因爲那麼做的人都已經死了。你今天數次犯我,你說我該不該殺你呢?”
蘇幕雲慌道:“我什麼時候冒犯你了?”“殺狗還要原因嗎?有藉口就好了。”他輕輕的擡起手,屈指一彈。
“你敢。”話未說完,蘇幕雲腦袋已被一指洞穿。
蘇哲渾身冷汗都下來了,“想不到他更變態了。”那個蘇家子弟慌忙道:“四哥,我沒有冒犯你,放過我。”蘇幕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對不起。”屈指。
轉眼間,三個不可一世的蘇家子弟就躺在了地上,現在蘇元還有點不敢相信的感覺。
蘇幕遮圍着他轉了兩圈,看得他渾身彆扭,方纔笑道:“想不想學?我可以教你。”蘇元大喜道:“當然想,誰不想誰是王八蛋。”蘇幕遮當下毫不猶豫,仔細的把這招“彈指年華”解說了一遍。蘇元雖然很多地方不是很懂,但也都囫圇的記了下來。
“你爲什麼要教我武功?”蘇元問道。“我看你順眼,而且也不想你這麼快就死掉。”蘇幕遮笑了笑,轉身就要離開。
蘇元忽然叫住他,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問道:“他們怎麼辦?”蘇幕遮詫異道:“還能怎麼辦?蘇家四個人追蹤叛奴蘇元,三死一失蹤,從此你就是隻身對抗蘇家的名人了,這不是很好嗎?”“可他們不是我殺的啊?”“拜託,我是蘇家的人啊,總不能說是我殺的吧,再說彈指年華不是你的絕技嗎?下次被他們追上,讓他們見識一下好了。”說完不再理會他,大踏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