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這些生活在無邊大沼澤的種族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狀態,但是真正親眼看見的時候,仍是讓范仲淹吃了一驚。
他此刻處於越州政權的最中央,四周行走的人都是各個種族的長者,他們衣着樸素,神態安詳,以朝聖的心態在這個山中偏僻的村子生活着。那一日衆人在白霜君刀域籠罩之下,橫穿大雷澤,進了聖山,在山中走了數日,方纔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到達這個十分隱蔽的小村子。一進了村子,白霜君便被大長老請走,其他人則整頓休息。
范仲淹的父親是楚衛財政大臣,耳濡目染之下,他對於內政治理十分精通,甚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年後,父親老去,他便會接替父親的位置,然後他的兒子,他的孫子,一輩輩都在這個位子上慢慢老去,他就是因爲厭倦這種已知的命運,才拜進白霜君的門下。但是有時候一個人的習慣愛好,會在他最寂寞無聊的時候暴露出來,閒來無事的時候,他還是行走了整個村子,對於整個村子的運轉有了很深的認識。
而在他每天在村子各處閒逛的時候,白霜君正端坐在大長老的臥室之內。
本來他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的,作爲一個客人,他可能會出現在驛舍或者會客廳,而絕不該出現私人的臥室之內,只是在見大長老的時候,他體內殺氣突然爆發,毫無緣由,大長老出手助他壓制住,這些天他一直在暗自調息。
這件事情讓他很是疑惑,雖然在大雷澤之中長時期維持刀域,讓他心神消耗過大,壓制不住殺氣,但是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爆發出來。那個鶴髮童顏,看起來蒼老無比的大長老,分外的可以引起他的殺機,就像當年天啓城內,初見範小花一樣,殺氣莫名的反噬,讓他吃盡苦頭。這次殺氣的提早爆發,難道這個大長老還有其他的身份不成?
臥室外面的走廊上,向異翅盤膝而坐。身前的矮几之上,放着一尊製作精巧的泥爐,一壺冒着熱氣的茶水,茶葉是從東夷運過來的花月秘製炒茶,自從死而復生之後,他就喜歡上了這種味道,淡而深遠,回味無窮。一件東西讓人喜歡總有它好的一面,他想起那時候古風塵喜歡喝的那種苦酒,像是膽汁一樣讓人難以下嚥,但是喝下去之後卻有一股淡淡的暖意在心間環繞,美妙異常。他遊歷九州的日子,雖然沒找到賣這種酒的店家,但是在一個小鎮上卻喝到了這種酒。
那個小鎮名不見經傳,鎮上一個屠夫卻因爲出色的手藝文明四周幾個鎮子。那一年向異翅的鶴雪士接到了一個刺殺任務,誰知道僱主在僱傭他們的時候同時僱傭了花月,於是向異翅的鶴雪也成了花月的目標,幾場拼殺下來,幾個手下拼死相救,向異翅才逃到了鎮子上。
那時候他又飢又渴,長時間的廝殺,逃亡,讓他的體力嚴重不支,花月那個卑鄙的大殺手各種鬼蜮伎倆層出不窮,還沒有見到面,向異翅的鶴雪就已經傷亡慘重。而那個花月大殺手,隱身暗中,殺招迭出,陣法、陷阱、毒藥,讓他每一根神經都繃的緊緊的。那時候,月光下,一個屠夫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這個屠夫剛剛從外鎮殺豬回來,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豬血的氣味,他打開自己的院門,十分愕然的看着院子裡嚴陣以待的向異翅等人。
屠夫是一個好心人,把帶回來的下水煮了,放了辣椒一起炒出來,然後做了一大鍋麪條,看着向異翅等人狼吞虎嚥。他沒有問這些人的來歷,也沒有問這些人經歷了什麼,那個孩子好奇的看着他們,“叔叔,你是羽人嗎?”向異翅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是的。”他這雙手上滿是泥土,混着鮮血,但是孩子毫不在乎,只是向着自己的父親歡呼:“父親,我終於見到羽人了,原來羽人是這個樣子的。”這個孩子很明顯缺少玩伴,也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向異翅隨意的說幾件各地的趣聞,就逗的孩子哈哈大笑。
屠夫一言不發,微笑着看着孩子,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扁平的酒瓶,一下下的喝了起來。
酒味飄散,向異翅一下子就聞出了這是古風塵喜歡喝的酒。他出來的時候曾經說幫古風塵帶幾壇回去,但是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在外界看見這種酒。
屠夫笑道:“要不要來一點?”他搖着酒壺,向異翅可以聽見裡面酒水晃動的聲音,裡面的酒並不多。
“我想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買到這種酒?我有一個朋友也特別喜歡這種酒,可以我走遍九州也沒有看見有店家賣。”
“哦?”屠夫眉毛一挑,有些驚訝,“你那朋友叫古風塵?”
向異翅十分詫異,身子一下子立了起來。古風塵一直被關在羽族禁地之中不見天日,這人怎麼會一下子叫出這個名字。
屠夫擺了擺手,“你不用這麼緊張,說起來我和古風塵也是朋友。看你們的樣子也知道你們惹下了不小的麻煩,你們放心在我這住幾天,陪我兒子玩玩,你們的問題交給我解決。”
向異翅苦笑道:“還是不了,我雖然不知道你的來歷,但想來也不過是一個隱居紅塵的人罷了,你的好意我酒心領了,我們休息一晚,明早就離開。”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吹過,大門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呀聲,緩緩的開了。一道身影被月光拉的又細又長。那是向異翅第一次見到蕭索,傳說中的花月大殺手,就像是夜風中的一個鬼魅,莫名的,向異翅感覺到腦後汗毛豎起,涼風嗖嗖。
蕭索的腳步很輕,但是卻像是踏在你心頭一樣讓你心驚肉跳,他赤着雙手,但是向異翅知道他如果想殺人有無數種辦法不需要用到手,他的背上揹着一把長劍,用長布包着,只露出劍柄部分,劍柄上裂開了一道細縫,向異翅看去,分明是一道豎眼長在劍柄上,那隻眼睛目光冰冷,向異翅在它的注視下甚至一動都不敢動。
蕭索走進屋子,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向異翅等人一樣,他伸手在小孩的頭上摸了下,孩子不滿的擺擺頭,憤怒的看着他。蕭索呵呵笑了,笑聲在空寂中傳到很遠。
“白,我餓了。”蕭索向着屠夫說道,目光滿含笑意。
屠夫指了指麪條喝下水,“剛做好的。”
蕭索笑了笑,自顧的拿了碗盛了一大碗,好像很久沒吃過東西一樣吞嚥了起來。他很快吃完了一碗,又續了一碗,這纔有些飽了。滿意的打了個飽嗝,“我走了。”
“走好。”屠夫仍然是面無表情。
蕭索就真個走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回頭向着孩子做了個鬼臉,然後大笑着離開了。
從頭到尾向異翅都像是做夢一樣,他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個荒蕪的院子裡,旁邊支着一口巨鍋,裡面是昨晚吃剩的麪條。沒有屠夫,沒有孩子,就像傳奇故事一樣,一覺醒來,發現往昔不過一場夢。
但是他可以確定自己經歷了一個荒唐的夜晚,碰見了一個古怪的屠夫,一個可愛的孩子,還和花月的大殺手蕭索一起吃了一頓飯,雖然是蕭索吃他們看着。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很確定這件事。
之後他離開了鎮子,趕回了寧州,然後在禁地外看見了呂悠悠,發動了政變,身死然後借屍還魂,成了越州的大長老。
匆匆近六十年過去了,以前的孩子也已經成長爲笑傲九州的人物,讓向異翅十分感慨。茶壺中的水已經沸了,熱氣飄渺中讓向異翅看起來分外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