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地廣而民衆,現今之大勢,莫如分省而治……如美聯邦之例,立省憲,設省議會,於各省之上建中央統一政府,設國憲,國議會,仍無妨國家之統一大權。”
民國五年,公曆1913年1月1日,一篇題爲《分治與統一》的文章,刊登在關北第二大報時事要聞的頭版,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如今,時政要聞已經從一個專門刊登花邊新聞的小報,發展爲發行量八千多份的大報,幾乎佔據了關北城報業的半壁江山,也逐漸成爲北六省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
在和李謹言商量之後,文老闆對時政要聞進行了改版,從一週一刊,變爲了一週兩刊,增刊主要延續了時政要聞以往的風格,專門報道關北城大街小巷的奇聞異事,名人趣聞和花邊新聞,即便有涉及到政治事件的報道,也多是從國外報紙及國內各大報刊上轉載。對於相關事件的評論,也多以插科打諢的語氣,博讀報人一笑罷了。
《分治與統一》一文刊出,則徹底打破了時政要聞以往的風格。
“這不是沒辦法嗎?”李謹言也挺無奈的,是他自己和樓少帥說,手下的報紙絕對不會涉及到政治,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自己打臉。不過爲了引起更多人的關注,這一巴掌,他捱得也算是值得。
“僅此一次,下不爲例。”李謹言撣了撣衣襟上灑落的雪花,“文老闆,你也叮囑下邊的人,咱們這次算是吃了一回螃蟹,我也事先和少帥打過招呼,不過螃蟹不能多吃,吃多了要鬧肚子的。”
“都聽三少爺的。”文老闆捋了捋嘴角的兩撇鬍子,“關於您之前提的那個名人的專訪,咱們什麼時候下手?”
下手?
李謹言的額頭滑下三條黑線,果然是江洋大盜出身,就算成了報社老闆,依舊不忘老本行。
“這一刊是來不及了。”李謹言掰着指頭算了算,“要想吸引眼球就要逮個大頭。咱們第一期專訪就要找個大人物,才能徹底打響名聲。”
“您是說?”
“樓大帥!”李謹言一握拳頭,“近水樓臺,不訪他訪誰?只要大帥的專訪報道一出,你想再訪誰,不是手到擒來?”
文老闆聽了,頓時雙眼發亮,“那就有賴三少爺幫忙了。”
“自然。”報社賺錢,也意味着他賺錢,手邊有資源卻白白浪費,那是傻子的作風。況且樓大帥將政務一股腦的丟給樓少帥之後,這段時間都閒在家裡,也該給他找點事情做。畢竟是將來還要參選聯合政府大總統不是?
離開報社之後,李謹言讓司機開車去李家。月底李錦書就要出嫁,李謹銘的身體依舊不好,能背李錦書出門的只剩下李謹言。不過李謹言的身份擺在那裡,李三老爺和三夫人都有些發愁,誰去開這個口?再者,按照常理來說,李謹言現在已經是樓家的人了,讓他背李錦書出門,合適嗎?
最終還是老太太發話,請李謹言回來一趟。
門房早就被囑咐過,三少爺今天回來,機靈着點,見帶有大帥府標誌的車子停在李府前,立刻打開了大門。
李謹言被迎進了三房,讓他沒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也在。
“老太太,身體康健。”
“好,好。”老太太沒等李謹言的腰彎下去,就讓三夫人拉住了他,“你這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就不必在意那些虛禮了。”
李三老爺坐在一旁,房間裡卻不見李錦書姐妹。
自從出了呂茵那件事之後,李錦書就一直被關在家裡,連學校也不許去了。三夫人明白,若不能將她的性子徹底扳過來,進了沈家早晚要吃虧,十有八——九還會給家裡招禍。可惜李錦書的腦袋總是不開竅,就算三夫人說破了嘴皮子,她也不答應一聲。沒辦法,三夫人只得請示了老太太,老太太問了三夫人一句,能不能狠下心?
事到臨頭,三夫人就算不忍心也不行了。
李錦書被關進家中的祠堂。一連五天,每天都只有一碗清水,一個冷饅頭,饅頭硬得幾乎咬不動。
開始三天,李錦書還硬着脾氣不肯低頭,到了第四天,她終於撐不住了,流着眼淚將那個饅頭吃得乾乾淨淨,第五天,當三夫人出現在祠堂門口時,她一下撲到了三夫人的懷裡,哭着說;“娘,我錯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當天李錦書就被放出了祠堂。老太太把李錦書和李錦畫一起叫到正房,當着三夫人的面對姐妹倆說道:“你們是李家的女兒,在家千好萬好,做錯了什麼都有爹孃長輩幫你們擔着。一旦出了家門,就是別人家的人,行錯一步,不只會累了自己,還會牽連到孃家。尤其是你,錦書。”
老太太的目光漸沉,“讀書沒有錯,但讀書讀得腦子不對,就是錯。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你娘都幫你瞞着,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想過沒有,若是沈家因爲這些事退親,你怎麼辦?你今後還想嫁個好人家嗎?”
李錦書咬着嘴脣低下了頭。李錦畫依舊是一副乖巧的樣子,不說話,卻也讓老太太知道,她把之前的話都聽進去了。
“錦書,你不服氣?”
“沒有,老太太。”
“我看你還是沒受到教訓。”老太太話音一落,李錦書的臉頓時發白,求救的看向三夫人,三夫人想要開口,想起之前老太太說的,硬是沒有張嘴。
“老太太,我錯了,我沒有不服氣,真的沒有!”李錦書當真是害怕了,她不想再被關祠堂了。
“認錯?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老太太轉了轉手上的鐲子。
“我……”
“你錯在親疏不分,好壞不分,被人當了梯子還要扶踩着你的人一把!如果你還是不能想明白的話,”老太太的話頓了頓,“沈家的這門親,咱們就不能結。趁早別讓你給咱家招禍,也給你堂哥惹事。”
“老太太!”
三夫人也被驚到了,老太太卻不看她,只揮手讓她和李錦書離開,把李錦畫單獨留下了。
這些發生在李家內宅的事,李謹言並不清楚,不過對老太太請他回來的因由,倒是能猜到一二。
“老太太,我是錦書的堂哥,等她出門的那天我會回來的。”
“你是個好孩子。”老太太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三叔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你也別因爲他是長輩就放任,該敲打的就要敲打,面子不是那麼要緊的東西。還有錦書,我儘量教她,若是實在不成的話,就和樓夫人說,感謝她的好意,這門親咱們李家是高攀不上了。”
“老太太,這話怎麼說的?”李謹言吃了一驚,今天不是商量他背錦書出門的事嗎?怎麼突然就提到退親了?再說都已經下過聘了,現在退親也不合適啊。
“我說的是非到萬不得已。”老太太搖搖頭,“我就想着,你三嬸性格剛強,做事也是爽利,沒承想錦書長成了這樣的性子。”
老太太這麼說,李謹言也不好接話,李三老爺和三夫人可都在一旁坐着。好在老太太也是隨口一說,不過是爲了敲打三夫人,讓她別再心軟。沈家這門親事可是有樓夫人的面子在,哪裡是說退就能退的?
況且,十幾歲的小姑娘會意氣用事也不見得多奇怪,想想在樓家舞會上見到的沈和端,李謹言總覺得錦書這個性子倒是會和他投緣。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天空中又開始飄雪了,大帥府的車子穿過長寧街,街邊的報童穿着收容所裡發放的棉衣,用力跺了跺腳,一邊對着手哈氣一邊想,今天的報紙賣完了就能攢到五十文,娘說言少爺是個善心的菩薩,給他們吃住還發棉衣,他們不是廢人,有手有腳,得幹活。等到開春工地開工,他們就能賺更多了。等攢夠了錢,他們就能蓋所大房子,就算爹不在了,他們娘三也能過好日子……
南六省
宋舟接任南方政府臨時大總統以來,南方的政治中心逐漸由廣州轉移到他久居的江蘇南京。
臨時大總統府就設立在宋家的官邸,南方政府官員進出時,都要受到嚴格的排查。這種做法一開始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對,但宋舟不是鄭懷恩,被人抗-議兩聲就開始服軟,凡是不願意按照規矩辦事的,通通回家吃自己。政府裡的官職就那麼多,空下來他正好安排自己的老部下。
“早就看不慣那羣官老爺了。”南六省第十二師師長趙連星和第二十二師師長孫清泉抱怨道:“說什麼兵禍,沒我們這羣當兵的,他們還有閒心在這說三道四?”
“行了。”孫清泉拍了拍趙連星的肩膀,“你我都清楚的事,大總統會不知道?這次叫你回來,八成就是爲了解決山東的事情,還有安徽,宋琦寧已經佔了安慶,袁寶珊佔了亳州不肯動地方,魯軍的兩個師就在宿州,大總統也不好辦吶。”
Wωω● Tтkan● ¢o “要我說,嘴皮子都沒用,乾脆再打一場!”趙連星當真是憋了一肚子火氣,那羣北方佬不是東西,吃的好穿的好,見天的拿着好東西在他們的軍營外晃悠,這段時間以來,還搞什麼“軍民團結”,據說是上峰下令,把一些罐頭米麪發給了臨近的魯地百姓,東西不多,可這麼一搞,山東人的槍口全朝他們來了。
“好了,等見到大總統再說吧。”孫清泉拉了趙連星一下,“我聽說,大總統有意和北方和談,不到萬不得已,這仗應該打不起來。”
“真這樣?”
“差不多,估計等和談的時間定下來,山東和安徽的事情就能有個說法了。”
“我看未必。”趙連星哼了一聲,“吃進嘴裡的肉能再吐出來?韓庵山那老小子就是個當寓公的命。至於安徽,我看大總統也未必能要回來。”
孫清泉和趙連星說話的時候,宋舟正將一份電報遞給宋武,“看看吧。”
“父親,這是?”
“北六省那邊搞出來的。”宋舟捏了捏額頭,“樓盛豐的這個兒子當真不簡單,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虧得能想出這個辦法。”
“聯省自治?”宋武仔細讀着電報上的內容,眉頭越皺越緊。
“若真照着這個章程辦,手裡有槍有權的都不會反對。”宋舟敲了敲手指,“連我看了都動心。”
“可是,父親,若樓盛豐意在聯合政府的大總統一位,提出這個辦法對樓家絕對是弊大於利的。”他難道甘心當個擺設?
“所以我才說樓盛豐那個兒子不簡單,這事肯定還有後手。只不過他給的甜棗太大,沒人能忍住不咬一口,等把棗子吞下去,棗核卡在嗓子眼裡,全都晚了。”
“父親,我們怎麼辦?”宋武放下電報,“北六省若以此提出南北重啓和談,我們貿然反對必然會引起不滿。”
宋舟沉吟半晌,說道:“阿武,你再去一趟北六省,和樓逍見一面,他到底想做什麼,至少我們也要心裡有底。”
“是,父親。”
當宋武轉身離開時,宋舟突然在身後叫住他,“阿武。”
宋武轉過頭,宋舟卻擺擺手,示意沒事,他可以出去了。
等到房門關上,宋舟站起身,負手走到窗前,看着窗玻璃上的倒影,久久沒有出聲。
《分治與統一》一文刊出後,國內的各大報刊紛紛轉載。曾經參與戊戌變法的樑先生讀過轉載的文章之後,在申報上發表評論,對此文大加褒獎,並提出各省立省憲,設省議會,其上立國憲,乃真正的予民民主。此篇評論一出,得到了許多知識分子的響應,紛紛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支持效仿美利堅聯邦制,實行國家統一,人民自主。
有支持者,當然也不乏持反對意見者。反對者認爲,所謂聯省不過是爲□披上民主的外衣,各省的實際統治者仍是手握實權的軍閥,這一主張不過是爲割據張目而已。
持有不同意見的人紛紛撰寫文章,在報紙上各抒己見,一場關於國體政體的論戰陡然而起。
引起這場論戰的時政要聞徹底在華夏打響了名聲,發行量從八千多份躍至一萬三千份,天津分社下旬就能開始運營。原本分社該開在京城,可李謹言卻認爲京城水太深,他們只是剛長了點個頭的小蝦米,還是低調點好。
“京城暫時不去,上海那地方也是魚龍混雜,還是天津好。”
再者說,宋老闆可是天津的地頭蛇,報社開在那裡,只要和宋老闆打個招呼,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輕易就能解決。
1月10日,時政要聞的第一篇名人專訪新鮮出爐。負責採訪和撰寫稿件的兩個記者,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才把完稿送給主編和老闆過目。
沒想到李謹言看過之後,說他們寫得還不夠好。
兩個記者面面相覷,難道三少爺認爲他們有的地方寫誇張了,不夠實事求是?
“就是太實事求是了。”李謹言搖搖手指,“什麼才叫名人?有名的人!有名的人當然要和普通人不同,例如樓大帥是以武起家,那就要針對這一點大書特書,如果你們沒有素材,不妨去和茶樓裡的說書先生取取經。”
說書先生?
“三少爺,您是說?”
“我是說,藝術來源於生活,也要高於生活!實事求是還叫什麼藝術?”
記者和主編們頓悟了。
兩天後,經過修改和潤色的樓大帥專訪再被送到李謹言的面前,讀完那篇頗有說岳全傳風采的報道,李謹言點點頭,拍板,就照這個發。
民國五年,公曆1913年1月13日,《名人》作爲時政要聞的增刊正式發行。
這份被後世稱爲“華夏名人史庫”的報刊,在發行後的幾年時間內,逐漸由報紙增刊的形式,發展爲專門的雜誌性刊物,內容也由專門的國內政要專訪,發展到涵蓋各個行業的專家學者,以及在各個領域有突出貢獻的人。並在一戰之後,隨着華夏國際地位的提升,開闢國外名人專訪欄目,在國際間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作爲《名人》的第一期專訪人物,樓盛豐的大名也被載入了史冊,甚至比他作爲華夏民主共和國聯合政府第一任總統,還要讓許多人羨慕嫉妒恨。
沒人能夠想到,這份刊物的出現,只是由於李謹言一個突發的念頭,想要藉此擴大樓家的聲望,爲樓逍的未來鋪路,僅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