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裡面空空的,靜靜的,宮婢全撤了出去,只留下了小悅跟着她。
她也讓小悅離開這裡,可是小悅卻不肯,說是也喜歡這清靜的地方。
陶伊甩掉了鞋子,把腳也縮進了這搖椅中來,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椅子搖呀晃呀,她在這椅上縮着,看上去就像只倦怠犯困的貓。
日子似乎過得很平靜,她曾經最大的夢想不就是這樣平靜的生活嗎?可以吃得飽,可以想睡的時候便能睡,可以閒下來看着藍天白雲,這一切,自己不都是得到了嗎?
陶伊,你要知足,你還活着!並且,你還是在他的身邊活着!不過是隔了牆不能見面而已,不怕的,心中有他便足矣。
可是,爲什麼心還是會這麼痛?
“娘娘。”小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哪裡來的娘娘?叫我姐姐吧。”陶伊輕聲說道。
“娘娘,今兒外面送來了好些東西,您過來瞧瞧吧。”
小悅不理會她的話,只站在牆邊上,看着一個個從牆外用繩子放下來的大籃子,這些日子以來,宮裡要用的東西,都是用這種方法從外面送進來的。
宮裡的好東西多了去了,一米高的珊瑚,鴿子蛋大的明珠,全玉雕成的小貓兒,都被灰灰那個不識貨的東西給咬壞了。
她讓小悅去牆邊喊過,不要再這些東西進來了,可是外面依然固執地送着這些東西進來。
外面的消息,她和小悅竟是一點也聽不到了,初時她還會擔心,可是,看着這東西一籃子一籃子地送進來,她又放下了心來,想必是在各地打了勝仗,才奪了這些寶物來的吧?
不用想,依着他那性子,不定又天天把自己忙成什麼樣子來呢。
可是,阿簡,你有事忙,我卻閒得只能去想你。
庭中有一株梅,此時花苞兒正鮮豔,有三兩已經開了,到了午時,居然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來,這潔白的雪瓣兒落在樹梢上,花苞在雪中俏生生的立着,煞是好看。
“娘娘,下雪了呢,你還是快進屋去吧。”小悅見她還是窩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由得急了,上前來拉着她就要往裡拽。
“讓我坐會兒吧,難得能閒閒地坐在雪裡,你瞧,有日頭,還有雪,有梅,有……美人!”她指了指自己,輕笑了起來:
“去給我倒壺酒來,我要賞雪。”
“那就坐在屋檐底下賞雪呀,一樣的。”小悅勸道。
“這裡好,這裡漂亮,有梅香。”陶伊搖頭,伸出手來,去接那漫天的雪瓣兒。
?小悅知道她素來固執,便不再勸,快步進去拿了一件狐狸皮的大氅來,嚴嚴實實地把她包裹住了,又拿着一隻小暖爐兒塞進她的手裡面,這才進去拿酒。
?陶伊裹着大氅,慢慢地搖晃着搖椅,眼睛半眯着,思緒漫天地飄。不多會兒,這雪便大了,落在她的身上,讓她像一個小雪人一樣。
?那晚,清水和十一給自己紮了一身的銀針,又用了湯藥泡着自己,整整折騰了三天三夜,才停下來。
?龍皓焱守在殿外,一動沒動過,那一身被汗浸得溼了又幹,幹了又溼,整個人都憔悴了下去。
?清水和十一出來時,他想都沒想一掀袍子就往殿中衝了進去,都治好了,有何不能在一起的?他滿懷期望地奔向了她的長榻,激動得脣都有些哆嗦起來,見着他,她自然也是一心喜悅,強行爬起來就往他懷裡撲去……
?如同兩隻豎了滿身刺的刺蝟,他們只要肌膚一相碰,那體內便血氣翻涌,肌膚上面泛起星星點點的紅來,就像有萬蟻在啃噬一樣。
?不信!再試!
?再痛!
?再抱!
?他便大口的嘔起血來,連人也無法站穩了。
?看着他身上大朵暈開的血,她便大聲哭了起來,一面哭着一面大聲罵道:
?“十一怎麼和那個臭和尚一起來害我們呢?不如讓我死了吧!”
?她哭着,罵着,像個潑婦一般,一點樣子也沒有!她抓着頭髮,扯着這垂了滿室的紅紗簾,十一怎麼能這樣害阿簡呢?只抱一下自己便吐血吐成這樣!
?龍皓焱這回纔信了,他和她,自此之後,真的只能遠遠看着,不得親近!
?絕望地走出大殿,清水鄭重地警告他:
?不光是不能親近,連面也不得見!否則這一年之期也是拖不到的!
?於是,他便在這宮殿之外修起了高牆,來阻止自己和她的相見!這牆,高得要幾個雲梯接起來,才爬得上去,讓侍衛牢牢守住,只要自己一靠近,便會上前來警示,他又怕自己忍不住讓旋璣帶自己帶見她,又讓十一把旋璣暫時封印住了,絕了一切自己能進入這宮中的辦法。
?其實,這一切他都是白準備的,這三個多月來,他用繁重的政事拖住了自己,連吃睡都留在了御書房中。
?清查內奸,肅清後宮,萱芸二妃皆已凌遲處死,毫無情面可言,後宮各妃平時間不得來往,無旨,不得踏出各宮半步,陶伊出不得門,她們全都陪着吧。
?各部族得知他受此重創,加之龍元澈佔了齊魯,都把心思放在了外政上面,也不在這後宮之事上去計較了,反正過了這會子,他們又會選新人送進宮中,總會有人來取代這些舊人的,這些女子,不過也是各人手中的棋罷了, 舍了,便舍了吧。
這年月,女子的命,又能貴重到幾何呢?
?像這萱芸二妃,不也是部族中的貴族之後嗎?像遠嫁大吳的長公主,不也只能在那邊的後宮之中苦苦掙扎嗎?
?不若像了這陶伊,雖隔了高牆,卻也不用受這外界的紛擾。
?雪花落在她的臉頰上面,她微閉了眼睛,享受着這冰涼的感覺,突然,有一種心悸的感覺從骨子裡面往外兇猛滲來。
?她捂着狂跳的心,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這種感覺……他就在附近!他來了!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她快速地從搖椅上跳下來,往高牆角下跑去,越靠近高牆,這心就懸得越急。
“娘娘,你去哪裡?”小悅端了酒出來,看到赤着腳在雪中亂跑的陶伊,連忙追了出來。
?陶伊卻停在了一處牆角下,整個人都貼了上去,手在牆上輕撫着,大聲喊着:
?“阿簡,你來了麼?”
?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仰頭,她的臉緊貼在硃紅的牆上,蹭到了這硃紅的顏色,讓原本蒼白的臉頰上面,平白多了幾分豔色。
“阿簡,你要出門去了麼?”
她輕嘆道,若不是要出遠門,怎麼敢來見自己?又是去打仗嗎?都做了皇帝,還要御駕親征嗎?千萬別受傷了纔好!
? “阿簡,你好不好?”陶伊把臉緊緊地貼在牆上,雙手輕撫着這硃紅的牆,似乎這就是他寬闊而結實的胸膛,只是,往日他的胸膛滾燙,此時,這牆卻冰涼。
? 雪花,紛飛。片片落在她烏黑的發上。
? 牆外,龍皓焱雙眸沉靜,一手緊貼在牆上,饒是隔着這牆,這胸膛之中,也是血腥陣陣翻涌!他吸了口氣,強行運了功,把這翻涌的腥甜壓在喉中。
? 出征,氣勢爲重!
? 他怎能在下屬面前嘔了這血,軍未行,先亂心?
? 可是,戰場從來都是翻雲覆雨,無法預料,他怎麼能知道自己能否還能歸來?若,他不能歸,陶伊怎麼辦?
? 不記得有多少回了,夜深更寂,他獨自站在御書房的門口,靜靜地眺望着璃鸞宮的方向,那高牆在月色下沉靜地佇立着,牆頭上那琉璃的吉祥獸憐憫地看着他孤寂的身影。
? 滔滔紅塵,只戀伊人。雲墨取了這個名字,他卻天天在念叨。他苦笑,僅三月,各部族又送進了數百的佳麗,希望能從中選出幾名,替代陶伊的位置,可是,幾千佳人,竟然看在眼中都如同草芥一般,晃過眼,便忘了那模樣,更別說讓他動了心思,施以龍恩。
? 他本就是這樣的男子,要麼,便在花叢中流連,任那心,硬如鐵石,可一旦這鐵石心腸被繞指融化,卻又會如同那溶岩一般,滾燙而執着。 陶伊,便是他心尖那顆玉髓,他用整顆心小心地包裹着這朵晶瑩,只盼望有朝一日,這一年之期的魔咒能夠解開,只盼望有朝一日,他和她能再次攜手共看暖暖朝陽,淺淺月。
? 他擡頭,沉沉的目光落在那高牆的頂端,他真想把暗影從雲梯上推下來,自己爬上去,可是不行,他必須強忍住,已經過去了三個月,還有七個月的時光,有什麼熬不過去的?
? 陶伊,我現在身披黑甲,手執青月,我的身邊是烏錐,旋璣也已經解開封印。我將要去滾滾沙場,與龍元澈決一死戰。
? 陶伊,你不知,這三月來,九族之中,有四族倒戈於他!京都四面受敵,陶伊,我從未受過這樣的恥辱,我的戰神的名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挑戰。
? 他垂下眼簾來,緊一咬牙,手便成了拳,重重地落在牆上。這牆把他和陶伊阻隔在兩端,明明呆在同一個地方,卻不得相見,這種日思夜想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