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悅撲嗵一聲跪到了地上,再也不敢擡起頭來。
陶伊站了起來,慢慢地往龍元澈身前走去,聲音不大,卻含了幾分威嚴:
“人在世間活着,還是少作點孽的好,看看你身邊,有幾個人會像小悅一樣對你真心?一等就是十年,無怨無悔,你配不上她!”
說着,人已經走出了大殿。
大紅的鳳袍上面,金鳳飛舞,滿綴着珍珠的金冠,有金絲的垂簾遮面,流雲袖籠住了纖手,纖細的腰身上面,金錦的腰帶閃着光輝。
陽光灑下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這片光輝之中。
她從來都是這樣,怕死,又從來都不怕死。
她怕死,是因爲覺得死得不值得,不怕死,是因爲,死得其所的時候,也死無懼!
龍元澈跟在她的身後,一前一後,他沒有催她快走,他凝視着前面的女人,從第一回見她起,他便不覺得她的容貌有多麼吸引她,畢竟,這世間以容悅人的女人多了去了,絕色的他也得到了不少,可是,陶伊卻不同,她的身上總有種淡香,她的眼底總是清澈,她不笑的時候,這氣質總是有些冷冽,她一笑,卻又柔情傾心,讓對面看着的人,不知不覺就失了心神。
她拒絕坐輦,慢慢地走向了皇城高高的城牆。
越往前,她的體內那劇痛就越發嚴重……她就知道了,龍皓焱一定就在城外!這時候,他身上是不是一樣的在痛?
阿簡,你我四個月未見了,你好不好?
這一仗,你是不是打得慘烈?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負累?
那張榻,真的擺在了城樓上,用了精鋼的繩栓上,高高懸在空中,金黃的帷帳掀起來,她被慢慢放到了那榻上,風一吹,這榻便隨風輕晃着。
她坐在那榻上,往遠處望去。
那片燦爛的陽光呵,撲天蓋地,讓她的眼睛裡也金燦燦的了!
鐵甲軍威武地列陣在城外,她看到了!那旌旗飄搖,那旗上王字醒目,她聽到了,那烏錐正在嘶鳴!
鐵甲軍慢慢地讓開,龍皓焱一手拉着繮繩,一手執着青月刀,從鐵甲軍中慢慢策馬而出。
胸中一陣翻涌,她用手捂住了胸口,強忍着,沒有這血從脣裡流出來,不可以示弱,不可以讓身後的男人得意!
她扶着榻慢慢地站了起來,雙手掀起了臉前的簾,固執地往那人身上望去。
目光,穿過那片無邊的金色,尋找着他的身影。
他在萬千鐵甲裡,執刀策馬而立,可是……他卻也用黑厚的布蒙上了眼睛!他的臉龐有些削瘦,脣緊抿着,陽光落在他冰寒的甲衣上面,反射出刺目的光來。
陶伊的心酸痠痛痛的,困難的挪開了眼眸往他身後看去,那人是十一!他居然也難得地穿了一身銀白的盔甲,騎着一匹純白的馬跟在他的身後,十一的胸前……有布包着一團物體,再凝神看,那布包中有小手在揮舞,原來是他的兒子!
想來,那天十一到璃鸞宮去時,正是難以抉擇之時,帶她走,還是帶小小的嬰孩走吧!可是,這樣纔對!自己還能想辦法自保,而且把自己帶過去,除了讓龍皓焱痛苦之外,別無用處,這無辜的小王子更不能落進這惡魔的手中!
她扶着牀柱靜靜地立於陽光下,忘了自己被懸在這二十米的高空中,那金色的衣袍在風中烈烈飄起,站了一會兒,她突然坐下了,慢慢地解開纏在腳踝上的長襪,露出腳踝上那雪白的肌膚來,當衆解襪,多麼的不合婦道!
可是,她不僅解了襪,還提高了裙,露出那白皙的小腿,她看着龍皓焱,慢慢把腳擡起來,只見,那腳踝上有紅繩,紅繩上有合歡玦,兩片美玉在這陽光下晶瑩閃亮。
合歡,合歡,晝開夜合,縷縷朝隨紅日展,燃盡朱顏誰省,有情明月,夜闌還照香徑。
“她在幹什麼?”龍皓焱聽到了四周將士們的屏息聲,沉聲問道。
“她脫了襪。”十一低聲回道,眼中彩光一閃,遂即恢復常態。
龍皓焱怔了一下,只聽十一繼續說道:
“她在說空倚相思樹,不見合歡人。”
空椅相思樹,不見合歡人!龍皓焱握刀的手緊了緊,表情柔和了一些。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有多牽掛她,只有自己知曉!他從不在屬下面前表露半分,就連那璃鸞宮的大火也沒能讓他表露出一絲情緒出來,只在夜間,獨自策馬奔襲上百里,任這風聲侵襲着他滾燙的胸膛,任自己憤怒的嘶吼被這夜色吞沒,卻不能、不敢往璃鸞宮看上一眼!
他不能冒然前行。
他不僅是陶伊的情郎,他更是燕周的王,他的身後有十萬死忠的將士,他不能用這些人的性命爲自己的愛情陪葬!
戰書,下了一道又一道,他卻強忍着焚心的苦痛,將來使一個個斬殺。
交戰,不斬來使,可是他卻偏斬了,他在賭,賭陶伊能夠自保,賭龍元澈想看他痛苦,從而不會給陶伊一個痛快的死!
可是,龍元澈,你我已不是兄弟,你今日加諸在我的伊兒身上的一切,我會還你!數倍還之於你!
最後一封來信時,他看到上面陶伊的名字,知道龍元澈忍耐的極限到了,他要逼着他走出最後一步,他要逼着龍元澈來正面面對他!
陶伊在榻上輕輕轉了一個身,伸手取下了黃金的王冠,往城樓下那正癡目相看的百姓之中丟去,人羣中一片騷亂,她脣一揚,輕笑起來。突然就從袖中摸出一片葉來,這是小悅悄悄給她帶進去的,她慢慢地把葉放進脣中,她要爲他奏一曲凱旋歸!她要讓她的阿簡知道,她雖然拿不起刀,舞不起劍,可是,她仍然會和他並肩作戰!把這噬血的惡魔逐出燕周,甚至……逐出人間!
薄薄一片葉,卻能奏出雄厚一支曲!
她的樂聲從來都是如此,隨着她的心念轉動,越高山,穿河流,縱情山河,俯瞰天下!
龍皓焱的表情漸嚴竣了起來,他緩緩舉刀,十萬鐵甲軍霎時間發出了整齊的、震耳欲聾的呼聲來:
“殺!”
一個殺字,足以讓膽小的人立刻屁滾尿流,暈厥過去!那城下的百姓被殺聲震得慌了心神,頓時四散逃去,城中變得一片混亂!
龍元澈的眸中又有了殺機,縱身,他便從城牆上躍到了龍榻之上,伸手奪去了陶伊手中的葉,扣住她的喉,對着龍皓焱大聲說道:
“王兄,好久不見,您倒是回來得挺快。”
龍皓焱冷笑,不言。
十一在他耳畔輕聲說:
“他扣住了她。”
龍皓焱握刀的手越發緊了,那纏着厚厚黑布的手緊握着刀柄,十一分明聽到他牙關輕響了一聲。
腳輕踢,讓烏錐往前走了幾步,龍皓焱突然高舉起了青刀刀,揚高了聲音:“進攻!”
說完,一拉繮繩,烏錐便高揚了前蹄,然後縱身便往高高的城牆躍去了。
這一切,都大出龍元澈的預料,他怎麼一點也不顧陶伊的生死?還是自己高看了陶伊在他心裡的地位?
大軍如烏雲一般向皇城壓來,弓箭手的劍密密地往他的身上襲來,他牙一咬,便將陶伊重重地往那箭雨中扔去!他倒要看看,龍皓焱是不是真的不要她的命!
那片金色包裹着陶伊迅速往奪命的箭雨中跌去,這時,只聽一聲震耳的長嘯聲響起,只見一道黑光閃電般地射向陶伊落下的方向,那黑霧一卷,箭雨便散開來,陶伊被那黑霧包裹住,快速地往地上墜去。
下墜中,只得龍皓焱的吼聲響起來:
“就呆在那裡不許動!”
到了地上,那黑霧又迅速彙集起來,旋璣幻化了出來,猛地撲向了龍元澈,龍元澈眼中赤光一閃,身形起,便往後暴退而去,白光,瞬間將他所站的方向完全籠罩起來,化解了旋璣的攻勢。
“果然!”
十一的五彩琉璃眼中光芒快速轉動了起來:
“他已經化出了聖獸!”
龍皓焱眉緊皺起來,伸手扯下了矇眼的黑布,腳在烏錐上面一踢,人就是縱躍起來,青月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凌厲的光,直刺向了龍元澈。
是他,放縱了龍元澈!讓他一天天強大起來,果然,是敵人就不能心軟,無論是兄弟,還是朋友,都要斬殺於勢微之時!
可是,他也不會悔,對於這個兄弟,他仁至義盡!可嘆的是,同樣對於權勢的追求導致了今天兄弟相殘的局面!
“我給了你齊魯,你儘管做自己的王去,爲何還要回來,奪燕周,傷我陶伊?”那刀筆直地落向龍元澈的頭頂,他的怒吼聲也隨之震下。
龍元澈身形暴退,闊袖一揮,手中便多了一把骨扇來,扇起,無數孔雀銀針便夾雜着惡毒的呼嘯飛向龍皓焱,與此同時,他身上的白霧咆哮着凝聚起來,化成了一條銀白的游龍來,也撲向了旋璣。
“王兄,那你去齊魯可好?你去齊魯,我把貴妃給你送過去。”
龍元澈冷笑着,可是身形卻越來越快,招招攻向龍皓焱的死穴,兄弟二人在城牆之上纏成一黑一白兩道亮光,讓人不敢直視。
城牆下面,鐵甲軍已經開始衝擊城門。
城門,遠比他們想像中的難破!這機關被改動了,連十一都不得其解!他將小王子的包裹包緊,然後手腕一劃,手中便多了一把如他人一般清冷的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