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只見雲墨正從茂密的林中緩緩走了出來。陶伊驚訝地看着他,晨時的山林還很黯淡,那光投在他的臉上,一半臉明亮一半卻陰沉,他的面色憔悴,下巴上有淡淡一層青色,身上是一襲淡青色的長衫,那是他睡時穿着的衣裳,想來是得知了消息,連衣也沒換,就一路追蹤過來了吧?從大吳皇宮到這裡起碼要十日,他卻一夜之間趕到,想來,又是強行運了功,動了墨鳳。
十一脣角輕挑了笑,輕攬着陶伊的腰,故作了輕佻的模樣來說道:
“本王爲何要放開她?你問她,可是自願?伊伊,你可是自願和本王走?”
陶伊聽他這樣說,便明白了過來,他是故意在氣雲墨,雲墨氣過他兄長,他還不找機會報這個仇?
十一邊說,邊斜了眼眸去看雲墨,雲墨的臉色變了變,把目光投向了陶伊,低聲問道:
“我們六年的時間,真的敵不過他的六個月麼?”
陶伊看着他,輕聲說道:
“對不起。”
“不能重來麼?”
雲墨緊盯着陶伊的臉,他的目光就像那雨前的天,黯淡得沒有一點色彩。
“對不起。”陶伊仍只有這三個字。
雲墨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緊閉上了雙眼,牙關緊咬着,沉默了一會兒,才重新看向二人,十一此時的十指已經*了起來,陶伊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形緊繃着,淡淡的殺氣開始在他的身上凝聚。
“陶伊,過來。”雲墨低下頭來,盯着自己的腳尖,低聲說道:“跟我回去,此前之事,我一概不計較。”
“雲墨,你回去吧,我已經是阿簡的妻子了,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陶伊往雲墨的背後躲了躲,輕聲說道。
又是一陣難耐的沉默過後,雲墨輕輕地一揚手,把輕飄飄的袖子抖到了手腕之上。
十一的手卻緩緩張開,讓闊袖在風中輕晃着,雖不出聲,但是陶伊也感覺到了二人之間已經是波濤暗涌,殺氣開始凌厲騰騰。
陶伊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了樹後面,焦急地說道:
“一定要打麼?你們男人一定要打個不停麼?各有各的國家,各有各的天下,不行麼?”
“只要你回來,我不打。”雲墨的手已經劃到了胸前,指尖有一小簇紫色的火焰升起。
“你回不回,我王兄都會打。”
十一卻冷笑起來,身形一閃,手中便多了一柄閃着清冷光輝的劍,筆直攻向了雲墨的眉心。與此同時,四周突然升起一陣白霧,無數支弩對準了雲墨。
雲墨反應了過來,自己中了十一的圈套,他是故意留在這裡等自己的,陶伊就是他的餌!自己拿陶伊作餌,誘了龍皓焱,現在他反過來,也以陶伊爲餌,誘了自己!
他冷冷一笑,低聲說道:
“十一,你以爲我還是過去的雲墨,你以爲還能困住我麼?”
聲音落,他身形往前一俯,雙手往後一劃,只聽到一聲凜冽的清嘯聲衝上雲宵,緊接着一條墨鳳從雲墨的身上猛地竄出來,那雙黑翅展開,便遮住了一林陽光,林中陡然陷入一片黑暗。十一一劍撲空,便在空中連連翻幾個跟斗,穩穩落在地上,此時眼中七彩光頓現,他的劍往空中一擲,便把這黑霧撕開,重新讓陽光透進林中。
“龍沐羽,你燕周欺人太甚,今日,你也不要回去了吧!”雲墨的聲音聽上去冰冰冷的,猶如臘月中的冰棱,陶伊只感覺到身上一陣涼嗖嗖的。
十一屏住了呼吸,雙手在胸前劃了個弧,只聽到了一聲威猛的吼叫聲響起,震得人耳膜生痛,陶伊還沒來得及捂住耳朵,便看到一陣白光大現,整個林子都被這眩目的白給填滿了,那墨鳳被這白光逼得連連後退着,讓出一大片天空來。
接着,陶伊眼前一花,然後便看到一隻通體潔白的獸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隻純白的麒麟!只是那雙眼睛,和十一樣,七彩斑斕!這白,還帶着晶瑩的亮光,如同渾身綴了亮澤的珍珠一般,這眼睛,比十一的彩眸還要閃亮,如同兩顆絢爛的七色寶石,光彩流動間,又有一股讓人無可逃避的王氣!
白麒麟未落地,就直撲向了墨鳳,那長長的毛髮在風中豎起,墨鳳也不甘示弱,立刻俯衝下來,利爪狠狠抓向了麒麟的眼睛。
“走!”
十一暴喝一聲,烏錐便大步奔向了陶伊的身邊,俯身,拱她上馬,速度極快!陶伊上了馬,又急着拍了拍腳踝,對着已經縮回腳踝灰灰說道:
“灰灰,去幫王爺!”
灰灰聽了令,迅速竄了出來,撲向了墨鳳,一紅一白一黑,三隻聖獸在空中纏成一團,嘶鳴、怒吼、尖嘯……普通的侍衛早就受不了這震耳的鳴叫,已經扔掉了弓弩,捂着耳朵趴了下去。
墨鳳一禽鬥二獸,漸漸落於了下風。
地上,烏錐馱着陶伊往山林深處飛馳着。
雲墨見陶伊離開,心中更急更怒,若真讓她回了那邊,怕是真沒機會再讓她回自己身邊了!那胸中亂竄的魔氣便不再聽從控制,他只覺得有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在胸中爆炸開來,然後迅速往四肢五骸奔去,控制住了身上每一根經絡,並且讓血液以平常十倍的速度運行起來,那皮膚都漸漸成了淡紅色。
十一暗道聲不好,不應該太刺激他,讓他提前成了魔,這下可難辦了!他可比龍元澈難對付,他的本意是把雲墨誘到這裡來,若能殺便殺,不能殺,起碼也要重創於他,讓他短時間內無暇去攻打他們,現在可好,讓他的魔性佔了上風!
有些後悔,可是卻無辦法,只能招招硬拼,企圖拖長時間,讓陶伊離開。
這一切安排,都是他瞞着龍皓焱進行的,龍皓焱現在傷重,只是讓他着手安排把陶伊帶出大吳宮。若陶伊這時候落回雲墨的手中,那就慘了,他既已成魔,必不會再以之前態度來善待陶伊,只怕比龍元澈還要狠毒幾分。
雲墨的招式愈加怪異凌厲,招招直逼十一的要害,十一的眉心輕蹙,手中劍陡然變了方向,人躍起,刺向空中的墨鳳,墨鳳和他的靈力是相通的,只要傷了墨鳳,他也必會受傷。
雲墨果然緊跟過來,想要擋開他的劍,這時,那白麒麟驟然掉頭,猛地撲向了雲墨……雲墨被麒麟眼中的彩光晃到了眼睛,他稍偏頭,只一瞬間就情勢急轉直下,灰灰也棄了墨鳳,直撲向他。
幾招下來,他才發現十一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人用兩獸纏住自己,自己追趕陶伊去了!
他恨恨地收了勢,墨鳳回到他的手臂之上,麒麟和灰灰也不戀戰,掉頭就化成一白一紅兩道光追趕主人去了。
風吹過來,雲墨一人站在林中,太陽已經升上了碧藍的天空,林中也是一片光明,那斑駁的陽光在地上跳躍着,細微的塵在這光線之中如同精靈般舞蹈。
這麼溫暖的陽光,卻照不暖他的眼眸,他看着陶伊遠去的方向,眸中痛苦漸被冰涼代替。原來,被愛人遺棄的感覺,這麼難受!
大吳傳遞信號有種特殊的方式,是一站一站用彩色的焰火來傳遞,當那簇綠光在大吳皇城上方亮起時,他正站在那株白梅綻開的梅樹前面,想着陶伊離開時那一抹溫婉而疏離的笑,那時,他還在想,要用什麼方法來挽回這段情。
現在,什麼方法都用不着了,既然她喜歡的是那種擅用強迫手段的男人,他也會成爲那樣的男人,只不過是心疼她,纔不捨得用這強迫的手段,她卻不愛這溫婉,那麼,他也會如她的意,他青陽雲墨,不再是以前的雲墨少爺,他是大吳的皇帝,未來天下之主!龍皓焱已經是過去的輝煌,他已經被自己打得沒有還手之力,他還憑什麼和自己來爭這天下?
男人,要爭的,不過就是這權勢和女人,有了權勢,纔會有女人!
當初,陶伊不就是因爲權勢,纔不得不害怕,不得不屈服嗎?
這一些,我,青陽雲墨,也能做到!
陶伊,本就是我的!
陽光下,他的臉色如此的清冷,那頭原本烏黑的發,突然就密密地呈現出一片雪白來,像雪,像冰,像他此刻的心。
他本是陽光下那株白楊,枝葉青翠,迎着陽光,綻放最清澈的笑容。
可是,他的血統不允許他只做這株白楊,他的肩上扛着太沉的擔子,讓他一步步,把柔軟的心臟鍛成石般堅硬,硬到可以捨棄掉心愛的女子。
世事難料,一顆再堅硬的心臟,也會有柔軟的角落,這個角落悄悄地住着一個人,陶伊。爲了陶伊,他亂了棋局,直到現在才險險把一盤差點成了死棋的局盤活,纔有了今日的鋒芒畢露的大吳國,只可惜,當初被他捨棄的那個女子已經選擇了敵方的懷抱。
原來,這塵世間,還是容不得我的心柔軟,我若再冷情一些,你便沒有機會從我身邊逃離,陶伊,這一生,我怎會允許你再逃開?陶伊,我會再織一張密密的網,等你回來。
是誰說過?只有最強的人,才能擁有他想擁有的一切。
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成爲最強的那一個!
這白髮,蒼白的容顏,還有一雙幽黑的、見不到底的眼眸,一同見證了新一個青陽雲墨的誕生。
風將白髮拂起,單薄的青衫在風中輕擺,他緩緩轉身,往大吳的方向走去。
不,他不再是青陽雲墨,既然那個女人已經棄了他,他不再有情,不再需要有情!
你不愛,你不喜歡,你恨,你怨,你也只能認命,這個天下,和你,我都不會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