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前一世,這一生,他都是錯過。
可是他怎麼會允許自己再繼續錯下去?他還能追隨她到幾時?眼眸中的光彩越來越黯淡,他垂下了眼簾,掩去雙眸中的神傷,這個女人,畢竟不是他的小徒弟阿泠了,現在的她,叫陶伊,是全心全意愛着龍皓焱的陶伊。
陶伊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以爲他在說昨晚在瞻月臺上的事,不覺的,又爲他的侵犯而惱恨起來。
兩個人,兩份心思,早不是當年。
水漸涼了,陶伊卻不敢動,這腹中的痛又開始加劇,這牙關輕咬着,只覺得額上都開始冒起冷汗來。
咬了牙,不管他還在面前,便從浴桶裡起了身,快速地抓起衣裙包住自己。
“歇着吧,我明兒再來看你。”
雲墨始終沒有擡眼,只緩緩地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去。
夕陽的餘輝正在一點點被黑夜吞噬着,宮中的紅燈籠又被點着了,他喜歡紅色的燈籠,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高興一點。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了,陶伊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可是這氣還沒舒完,臉又皺成了一團。院外,太醫已經侯了多時了。宮奴們早拿出了一副紗簾來,那太醫就站在了紗簾外面,阿稍在旁邊敦促道:
“劉太醫,你可要仔細些,陶娘娘可不比其他宮中的主子。”
這劉太醫約莫是六十多歲的年紀,一聽這話,連忙便放下了藥箱,給陶伊行了禮,也不知道是應該叫娘娘還是什麼,只唯唯喏喏地哼了句金安,才低聲說道:
“娘娘,冒犯了,請娘娘伸出右手來。”
陶伊卻把手背到了身後,輕聲說道:
“我沒病,只是身子虛,你只管開些補點的藥材來便罷。”
“回娘娘的話,這虛也分氣虛、血虛、陰虛、陽虛四種類型,結合心、肝、脾、肺、腎五臟,則每一髒又有氣、血、陰、陽虛弱的類型,如肺氣虛、脾陽虛……”
劉太醫搖頭晃腦着,陶伊一聽就暈了,這邊又腹痛難忍,雖沒有再像先前那般流血了,可是心裡卻更慌了,也不知這腹中到底是什麼情況,聽着這拗口的言辭,她連忙打斷了,快速說道:
“罷了罷了,我也不補了,你們都下去吧。”
“娘娘還是看看吧,心裡不爽快是一回事,身子才最重要。”
阿稍輕聲勸道,可是陶伊哪裡敢伸出手裡,腹中疼得要命,又不敢出聲,強忍着坐了這許久,早就受不住了,這掌心裡都是自己死命裡掐出的血印子,恨不能立時把這些人趕出去,自己好去榻上窩着。
劉太醫沉吟了一下,便說:
“那微臣就給娘娘開一副藥來,這溫補的藥,都是用得的。”
“謝了,阿稍,你們去吧。”
陶伊連忙順着臺階下了,把衆人全趕了出去,這時候才感覺到這背上全是汗,她窩上了榻中,手輕撫着小腹,暗暗祈禱着,上天見憐,我和阿簡受了千辛萬苦才得這一鱗兒,就讓我好好把他生下來吧。
院中悉悉索索地忙碌了起來,不多會兒,便聞到了藥的味道,阿稍捧着藥碗進來,放到案頭上,小聲說道:
“娘娘,趁熱服了吧,這藥養神安胎都是極好的。”
陶伊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楞住了,這阿稍是怎麼看出來的?
阿稍見她臉色刷地白下來,便嘆了口氣說道: “娘娘若信奴才,請讓奴才給娘娘診一下脈,奴才在陛下身邊呆久了,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陶伊看着他,不知道該不該信,阿稍見她滿臉狐疑,沉吟了一下,才低低地說道:
“奴才自小在王府里長大,看得多也聽得多,娘娘這裙上的血……奴才一看就知道了,陛下這會子是沒往那處想,娘娘還是早些做好準備吧,若不想辦法躲過去,怕是過不了幾日就會想明白,娘娘也應該想得到,陛下怕是容不得這孩子的。”
陶伊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阿稍都說他容不下,這還怎麼保得住?罷了,若真是瞞不住,不如現在賭一把,她緩緩地伸出了右手,小聲說:“勞煩公公。”
阿稍忙低下了頭,伸出手去搭在她的脈上,仔細聽了一會兒,才小聲說:
“有滑胎的跡象,不過盡力保保吧。”
她一咕嚕從榻上滾下來,撲嗵一聲跪到了地上,小聲說道:
“請公公幫我,指條明路。”
“娘娘快快請起,這折煞奴才了。”阿稍連忙扶起她來,壓低了嗓音說道:“陛下其實是心疼娘娘的,若這孩兒是他的,當然他會歡喜……”
“怎麼可能是他的呢?”陶伊急了,下一瞬,眼睛就瞪大了:“你是說……”
“別怪奴才多嘴,若陛下真容不下這孩兒,想必娘娘和陛下的情份也就走到頭了,奴才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卒子,可是這陛下對奴才卻是極好的。現在陛下的性子是一天比一天怪,稍不順心,這宮中上下都跟着受牽累,不知道的,都只會怪陛下性子暴了些,可奴才是知道的,陛下是這一肚子話沒地方說,只有這樣渲泄而已。”
阿稍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 “娘娘好好將養着吧,奴才安排就是了,好歹是條命,奴才就當是積了德,下輩子也不用受刀閹之苦了。”
陶伊噙着淚,又給他行了個禮,輕聲道:“公公大恩,沒齒難忘,他日必當相報。”
阿稍把藥碗捧過來,陶伊接了藥,遲疑了一下,便大口喝了下去,阿稍輕舒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小聲說:
“娘娘這幾日可千萬穩着些,別露出了馬腳來,過幾日是陛下生辰,奴才自會安排。”
陶伊又道了謝,忍着痛送他到了門口,等那門關上了,她才捂着胸口小聲哭了起來,阿簡,孩子好歹有條活路了,也不枉我跟了你一場。
院外,依着阿稍的吩咐,早已開始薰起香來,雲墨若聞出這空氣中的藥味,自然能分辨出她到底喝了什麼。
阿稍賭的,是雲墨對他的這份信任,不會親自去過問那罐中到底煎了什麼藥,他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鳳門那位主子再三叮囑了他,這院中的主子,他一定要想辦法護住了,以免大吳今後有滅頂之災。
會有那一天嗎?他擡頭看了看天色,燕周的方向,那星星似乎很黯淡,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倒是自己頭頂上的這些星星,閃耀光亮。
人走遠,那冷宮的門又開了,一個身穿白裙的女子慢慢走了進去。
陶伊躺在牀上,無力地盯着白色的簾帳發呆,只聽這門吱呀一聲響,那白衣的女子便走了進來。
“鳳後?”陶伊看着她,驚訝極了。
“妹妹躺着吧,身子正虛,我是有話要和妹妹說,所以才悄悄前來的。”鳳後原本是豐腴的女子,可是現在看到她,陶伊也驚訝極了,居然瘦成了這樣,這白衣裙都像是掛在身上一樣,怕是一陣風來,都能把她吹走。
“我鳳門中人並不是浪得虛名之輩,確實這些年來爲了權勢做了不少惡事,所以現在也得到了報應,鳳門之中,也僅剩三五人了,我這皇后也形同虛設,陛下是看也不多看我一眼。”
鳳後苦笑了一下,坐到了榻沿上,看向了陶伊:
“其實我鳳門和你也有淵源,若我早知道,便會早阻止這一切發生了,是上天要亡我鳳門,也是我鳳門欠你的,所以要我們還你吧。”
陶伊聽得一頭霧頭,小聲問道:“鳳後,陶伊聽不懂你的話。”
“是,你現在是陶伊,不是那神通廣大的阿泠了!”
“你知道嗎?在三百年前,有一個連上神都拿她沒辦法的奇女子阿泠,她本是梅魂所化,得這天地之精靈,居然生得美豔動人,又俏皮可愛,化出之後,便拜在了幻清門雲墨門下,也巧,他那一世居然也叫雲墨,想來是冥冥中有主宰吧。他一向寵愛自己這個小徒弟,也不因她只是個梅妖而輕怠她,反而處處寵溺,讓這小徒弟越來越膽大,終於有一天闖下大禍,剪了上神的鬍子,說要去給愛人編織刀槍不入的盔甲……雲墨才知道他失去了這個小徒兒,所以開始極盡全力來阻攔,之後的事……哎。”
陶伊不由得聽得癡住了,她是在說阿泠!也就是自己的前生!腦中似乎有些痛,那些畫面又開始狂舞了起來,她的臉,還有云墨的臉,還有壁畫中看到的那男子的臉,不停地在眼前晃着,那眉眼間微微含笑,似是在輕聲喚着自己:阿泠。
鳳後頓了頓,嘆惜了一聲,才接着說道:
“陛下是在你上一回逃回龍帝身邊後,夜裡又咯了許多血,只得強行運功來抵抗體內那股邪氣,不料這股氣卻衝開了憶記的封印,那晚上他的記憶便復甦了一些,他畢竟是修仙之人,又是在上神那裡討了轉世的神旨來的,所以這記憶是遲早會復甦的,只是太晚了點,你已經去了龍帝那裡。後來,鳳門被他抄了,管事鳳芹給了他一副畫,一本書,他的記憶就完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