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魂和榮延,本就從清水那裡知道了一些陶伊和阿泠的事,這一路行來,榮延又厚着臉皮纏着陶伊說了不少,早把來龍去脈弄了個清清楚楚。這時候,倒也不計較雲墨和陶伊如此親密的態度了,他們本是師徒,二世的緣份,哪裡是他們這些外人能懂得的感情?
龍青雅見大家都不理睬她,便賭了氣,悄悄往那二人身後跟去了,她得好好盯着這二人,不要做出什麼越矩的事來對……不對,是應該做出點啥事來纔好,這樣,她才能拿了證據去告狀,讓王兄廢了這女人,趕得遠遠的,到時候就任她拿捏了!
她一面想着,一張本被凍得青紫的臉就興奮得通紅起來,她不比鳳歌,有什麼事藏在心裡,會變着法子暗中對付人,她若不喜歡某個人,便會舉着鞭子打過去,管對方有沒有道理,自己心裡爽快了纔是正理,這就是被百般寵愛長大的結果。
前面,那師徒二人慢慢走着,說話聲音很小,龍青雅支着耳朵聽了半天,也只聽到想、不想、願不願意……零零碎碎的詞兒,她便自己編起話來,莫非,是雲墨問陶伊想不想他,喜歡不喜歡他,願意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越編,心裡就越氣憤,忍不住就從暗處跳了出去,大聲罵道: “陶伊,你水性揚花,爲何不肯放過我夫君?”
陶伊和青陽雲墨轉過身來,對望了一眼,青陽雲墨沉下了臉色,陶伊卻無奈地搖起了頭,這些女人啊!爲什麼都護着男人,而要來罵自己呢?
青陽雲墨皺了下眉,斥責道: “身爲公主,卻偷聽他人說話,成何體統?”
“身正不怕影斜,你們光明正大,又怕別人聽嗎?”龍青雅幾步走上前來,伸手就往陶伊的臉上揉去:
“你從哪裡弄了張狐狸臉皮?還不揭下來!我雲墨哥哥纔不要看你這張狐狸臉皮……”
陶伊臉上吃痛,下意識地手一揮,龍青雅就往後飛去了……她飛了足有十幾米遠,才跌下來,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陶伊,她只那樣一揮手,自己爲什麼摔了這麼遠?
“長公主,你放心,我和雲墨只是師徒,你不必擔心我會把他勾引走,不要再跟過來了。”陶伊也不過去扶她,也不道歉,低聲說完,依然扶着雲墨的手,二人繼續慢慢往前走去。
龍青雅不服氣地爬了起來,想再追,可是,無論她怎麼跑,始終離那二人有十數名的距離,他們二人的話也再傳不進耳中來。
“呆會兒,有我們兩個好受的了。”
陶伊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停下了腳步,委屈得滿眼是淚的龍青雅感嘆着說道。這長公主,其實只是刁蠻了些,可是,心也不是壞。
“你身邊也需要一個人來陪着你,不要對她太冷漠了。”
“伊兒,我們不說這個。”雲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道:“我只想和你走走,只怕……”
陶伊的心一沉,雲墨曾經立下了那樣沉重的誓言,所以才換來了今生的追隨,可惜自己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的投胎轉世,他還是和自己錯過了。她是梅之精魄,天下梅之主人,她到的地方,凡有梅精靈駐足的梅,都會爲她綻放,所以大吳皇宮那株梅纔會在她離開的時候,開得那樣的嬌豔繁華。
“我陪你回上神那裡。”
陶伊停下腳步來,仰頭看向了他,輕聲說道。
雲墨微笑着,擡手輕撫着她的臉,不作聲。這張臉,他看了那麼久,在暗牢裡這段日子,他想得最多的,居然也只是上一世那個調皮的只會給他惹禍的小阿泠,她對他再兇,再冷淡,可是,只要她趴到他的膝上來,撒嬌說:
“師傅,我想你了。”
於是,他一切的委屈就全沒了。
他想那個阿泠了……她動聽的歌、高興時便認真彈、不高興時便弄出一院雜音的琴聲、她委屈的哭聲、她快活的笑聲……他想那個阿泠!
他想回去了,回到幻門。
“師傅?”陶伊小聲喚道。
“阿泠。”雲墨俯下身來,把她擁進了懷裡,輕聲說道:“阿泠,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真的很喜歡你,阿泠,如果我早一點拋開身份,告訴你我喜歡你這個小梅精,我願意帶你去天涯海角,拋棄那世俗的榮耀,你會不會也喜歡上我?”
“會的,我會的!雲墨,我欠你這麼多,我怎麼還?”
陶伊的眼眶紅了,淚水傾涌而出,她伸出手來,緊緊地擁住了他的腰,貪婪地吸了一下鼻子,聞着他身上的味道。
那晚,她歷時三千年,終成人形,她像一片梅瓣,從樹梢上飄下,落在幻門的院中。
那飛雪片片。
他面如玉。
月光下,他靜立在那裡,驚訝地看着自己,那目光驚豔,那表情……可愛,他流鼻血了!他是她誘惑到的第一個人類呢!
雖然,之後的幾個月裡,他一直兇巴巴的,她錯了,他便會罰她,不給她飯吃,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麼疼愛她!
他會在月下,靜立在那株梅下,爲她吹笛,讓她在每個孤單的晚上安靜地睡去。
他會在夜裡,悄悄走進她的房間,輕撫着她的臉頰,寵溺微笑,然後在枕邊放下她白天吵着要吃的冰糖糕。
他會擺出師傅的架子來,卻任自己在他懷裡撒嬌,把那眼淚鼻涕全都*在他雪白的錦衣之上,還會爲她制來滿櫃的新衣衫,那淺淺淡淡的紅,裝點了她初爲人類時的所有時光。她從集市上買來不值錢的小玩藝兒,卻偷偷拿來他的法器裝着,那萬年寒玉製成的玉盆,被她養了小烏龜,那上神賜他的珊瑚珠簾,被她拿來剪開了,灑了一地,只爲了走路時踢得好聽……他總是寵着她,裝成看不到,聽不到的樣子,任她胡鬧。
他是喜歡自己的,她知道。
可是,她那樣自私,知道了他的喜歡,還是去享受着他的寵愛,在他的寵愛之下,跑去剪了上神的鬍子,給心愛的男人編出戰甲來。而他爲了她,卻被上神罰了,在冰涼的巖壁之上,跪了三天三夜。
她,是欠他的!這份情,從上一世,到了今生。
別人怎麼說他壞,說他冷血,說他狠,她都不會承認,他只是她的師傅,疼她的,愛她的師傅。
“阿泠,我要回山上去了,你要好好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向上神請求,爲龍皓焱解毒,這是我欠你們的。”他輕嘆着,鬆開了她,看着她的淚顏低聲說道。
陶伊用力地搖了搖頭,小聲說:“不要,你不要回去,你回去,處罰會很嚴重的。師傅,我不要你去領罰,我會告訴上神,我愛上你了,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這樣,你就不用受罰了。”
“傻姑娘呵,你總是傻,我總是不敢正面自己的失敗,阿泠,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知道了,我希望你今後好好的,不要總是想着別人,照顧好自己。”
雲墨擡手,給她擦着臉上的淚珠,那淚珠兒好燙,他的手指便被烙痛了。從前生追到今世,追到的,是自己的大徹大悟。
“你沒有錯,你也不欠我什麼,是我自己不懂什麼是感情,阿泠,我不如你勇敢呢。”
他頓了頓,輕輕地擡起了她的下巴,小聲說: “我想吻你,阿泠。”
陶伊點了點頭,踮起腳尖來,脣,輕輕地烙在他的脣上。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輕輕吻。
他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四片脣輕輕地貼合着,兩行淚從他的眼中滑落下來,滴在她的額上,滑下,到了二人的脣間。
居然,不鹹!
居然,微甜!
陶伊擡頭,哭聲更大了!
雲墨啊,雲墨,你爲什麼流的不是淚,而是血?
可是,雲墨啊,雲墨,我們可以一起回去,告訴上神,我已經嫁與了你,你便不用灰飛煙滅,求你,帶我一起回去!我怎麼可以看你灰飛煙滅?
她說不出話來,只伸手,用袖子爲他擦去臉上的血跡來。
你欠我的,都還了!你用你的血還了,所以你也不要再內疚,你也不再欠我的。
如果、如果再有來世,如果,如果我們還能再相遇,請你一定要早早地來告訴我,其實你也喜歡我,緊緊地抓住我,不要再任我出去胡鬧!那樣,我們纔可以在一起。
天色漸暗了,月亮升上來。
十一、月魂、榮延,龍青雅站在陶伊布的結界外面,靜靜地看着二人。
他們一直在擁抱,不停地說着話,他們的話不再避諱所有的人,就那樣傳出去。二人也不再避諱使用法術,在這離別的時候,還有什麼可忌諱?
雲墨說:“還記得你第一天出來的時候,我開始還以爲是哪位弟子悄悄帶花樓裡的姑娘回來過夜,這姑娘逃出來了!”
“花樓裡的姑娘哪裡有我漂亮?你都流鼻血了。”
陶伊笑,爲他整理着衣衫,他身上傷口,已經被她用法力治癒了。他的身上,有她的法力爲他化出來的嶄新的白色錦緞長衫,腰間一塊玉佩,那是她曾經在集市上花了十枚銅板買來的禮物。當時,她騙他說值五十兩銀子,於是又從他那裡訛去了五十兩,她用這銀子,爲阿碧買了雙從江南來的刺繡皮靴子。
雲墨,我總是欺負你。
她擡頭,含淚,輕撫着他滿頭的銀髮,這發如緞,顏如玉,眼卻紅,有血,有淚,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