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喃喃地喚道: “少爺。”
是的,他在心裡,永遠是那個雲墨少爺,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稱呼能夠取代。聲音好輕,還不如這葉落的聲音響亮,飄乎乎地,便沒入這空氣裡,消失不見,所以,外人只見她脣啓,卻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雲墨的眸子裡瞬間劃過一抹悲傷,他的神情越發憂鬱,連這脣色都過於蒼白。陶伊的心,一陣陣地痛得厲害。
“還不見過大吳開元陛下?”
龍青雅不悅地出聲,打斷了正在凝望的二人,她討厭他們兩個遇到,這女人不是說都不出門的嗎?怎麼也會來湊熱鬧?
小悅等人連忙跪了下去,恭敬地磕頭行禮。
而陶伊,卻側過了身,不再看他。
“無禮,還未封號,便是庶民,哪裡有這樣不懂規矩的女人?”龍青雅冷冷地說着,看向了雲墨,語氣悠然就柔軟了起來:
“夫君,我們進去吧。”
是了,他是她的夫君!
身後腳步聲雜亂,再轉身,人羣已經進了宮門,裡面依然喧囂,依然熱鬧,外面,卻靜如無人之地。
“回吧,娘娘。”
小悅也有些後悔了,只是想讓她融入這個後宮,和各宮的娘娘緩和一下關係,沒想到長公主和青陽雲墨也會來,當着這麼多奴才下人的面,這兩個人也不避諱,就那樣癡纏相望,哎,陛下知道了,會不會怪罪於自己?這個主子,什麼時候才學得會在這宮中生存?帝寵,從來都不會無緣無故,更沒有人能榮寵一生!
搖了搖頭,扶住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去。
遠處,冰魄湖平靜無波,這風似乎停在了離湖面一尺的地方,便不捨得靠近這湖水了,如鏡般的湖面,倒映出岸邊高高矮矮的樹木,還有層層疊疊的宮殿。
大吳的皇宮,是什麼模樣?
越走越偏,越走越寂靜,婉延的小路在桂花樹中向前延伸,淡白的花瓣鋪滿了小路,滿空中都是這濃郁的香。
胸中又有一股悶氣,漸漸地往下行去,到了腹中,劇烈地衝撞起來,漸漸的,腹痛降臨,她捂住小腹,扶着樹站着,閉上了眼睛。
“娘娘怎麼了?”小悅看見她臉色突然煞白,連忙問道。
“沒事,肚子有點疼,過會子就會好了。”陶伊輕吸了口氣,提了提裙襬慢慢往前走去。
“娘娘,聽說你前些日子……喝了那湯了?”小悅扶住她小聲問道。
“嗯,不是端來給我喝的麼?”陶伊輕聲回着。
“傻娘娘,陛下是下了旨的,你想喝就喝,不想喝也沒人敢攔您,這宮裡還沒有皇子呢,您得搶先,生下一兒半女,也給自己下半生尋個依靠……”
“小悅,我以爲你會懂我的,我不想留在這裡,這些事,我們以後不說了好嗎?”
陶伊搖了搖頭,擡起手來,花瓣紛紛揚揚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只有一年時間,一年之內,逃不出去,不用他動手,她也會像這花瓣一樣,時間到了,便會落下來,成了泥,然後消失不見。
“在這裡坐一會兒吧。”陶伊腹中的疼痛越發劇烈了,她緊皺起了眉,坐到了路邊的竹凳上,手捂住了腹部,彎下腰去。
“娘娘,不能走麼?奴婢去叫人來。”
“不用了,可能是月事要來了,坐一會兒。”
陶伊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以前就有這毛病,可是好久沒犯過了,是不是這幾天吹了風,涼着了?你瞧,進了這金籠子,你人也變得嬌氣了,以前怎麼折騰都強壯如牛,現在又是起疹子又是肚子痛的,想來,這裡的山山水水也不歡迎自己吧。
“我還是去叫人來吧。”小悅擔憂地說着,快步往前跑去:“娘娘不要亂走,我很快就回來了。”
風風火火的,小悅的身影就沒在了林子深處。
陶伊左右看了看,縮起腳來,在長凳上縮成一團。花、葉在風中輕擺,發出沙沙地輕響,她仰起頭來,看向碧藍的天幕。
竊竊的低語聲從身後的林子裡面傳來,她好奇地回過頭去看,林子裡面,兩道碧綠的裙影站在一起,正在說悄悄話,風吹來,把這低語聲也帶進了她的耳朵。
“你們娘娘走了嗎?”
“走了,你還是找個藉口把芸娘娘叫出來吧,免得刀劍無影,主子沒了,我們也就完了。”
在說什麼啊?陶伊放下了雙腿,凝神聽了起來。
“是呀,聽說是殺無赦的,那邊的人會一個不留。”
“那長公主怎麼辦?那可是陛下的親妹妹呀!”
“親妹妹又如何?現在她心死踏地地要跟着大吳皇帝,當然只能陪着他一同去死了!”
轟……腦中炸響開來。
這宮宴設了伏嗎?要狙殺雲墨嗎?怎麼會?明明他說要給雲墨一年的時間!他說得那樣堅定,她是相信的,可是,戰神龍皓焱會是這種小人嗎?
腦子有些亂,她扶着椅子站了起來,拔腿就往西宮的方向跑去,不行,她要去看看,要去守在那裡,若,龍皓焱真的下這毒手,她,定會用命相抗,死,也要拉上這魔君。
西宮裡。
竽聲正起,接着,編鐘聲,古琴聲,漸和起來,一支簫音,從這樂聲中穿透而出,清冽而婉轉。
宮宴已經開始了。
門口的奴才們看去而復返的陶伊驚訝極了,正要上前通報的時候,陶伊已經邁過了門檻衝了進去。
大殿中,那月白的身影雲清風淡地立於正中,這簫音正是他奏出來的!
無數道目光都落到了大殿門口。
陽光從她的背後肆意潑灑進來,依然是那套淡紫的裙,裙襬輕晃着,腰間一枚玉扣,打了綠色的流蘇穗子。
在滿殿豔麗的女子面前,她只是那株生長在河邊的小花,淡淡地芬芳着,卻讓你一望,便刻在心裡,難以忘記。
“貴妃娘娘駕到。”
福平連忙彎下了腰,快步迎上前來,大聲唱道。
殿中人連忙都起了身,向陶伊行起禮來,一時間貴妃娘娘千歲的聲音震得陶伊有些不知所措,連忙退了一步,往前看去。
龍皓焱也在。一身玄色龍袍,坐在正上方的椅子上,單手擱在膝上,手中有金樽,靜靜地凝視着門口的她。
居然是跑着來的,額上有汗水,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眼睛一直停在雲墨的背影上面。不悅的火焰慢慢在眼底聚攏來。
殿中安靜了下來,雲墨沒有轉身,平靜地退到了龍青雅的身邊,垂目坐了下去。
“過來。”
龍皓焱向前伸出手來,沉聲說道。
視線重新回到了陶伊的身上,樂聲也停了下來,只有各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一聲聲喘得陶伊透不過氣來。
要從他的目光中,走向龍皓焱嗎?
後退已經不可能,她緩緩地邁過了門檻,往前面走去。
頭深埋着,一步步走向龍皓焱,不過幾米的距離,卻像走了許久一般。可是,再怎麼慢,這距離還是會到盡頭。
她站在案前,也不拜他,也不出聲。
“手怎麼這麼冰?又沒有用早膳?小悅人呢?”龍皓焱站起來,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身畔,低聲問道。
態度十分親暱,底下的人的目光從陶伊身上收回,又落到了雲墨的身上。
昨天在湖邊,她的那番話已經不是秘密,宮裡這些妃嬪差不多都知道了,這會子,對身系二皇寵愛的陶伊是又妒又羨。
“喝一口?”
龍皓焱攬住她的腰,讓她偎在自己的懷裡,把金樽放到她的脣邊,他不是故意要在雲墨面前和她親暱,只是,想寵她的心,已經紮根,發芽,每分每秒,見到到,便想去這樣做。
陶伊搖了搖頭,依然沉默不語。
一旁的緋婉輕笑了起來,款款站起來,舉起杯來,朱脣輕啓,便嬌聲說道:
“我說妹妹先前怎麼不願意留下來,原來是沒見着陛下呀。瞧,陛下一來,妹妹便來了。陛下,臣妾可是嫉妒死了,臣妾跟隨陛下這麼多年,還沒見陛下如此溫柔過呢!此杯,敬陛下和妹妹,請陛下和妹妹飲了此杯吧!願陛下和妹妹恩恩愛愛,白首到老。”
心裡分明嫉妒得要命,卻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這話說得真好聽,難怪她能從一個小小的婢女走到今天能執掌後宮的位置,陶伊擡眸看向她,她一向豔麗,今天又精心裝扮過了,更是光彩照人,豔壓了羣芳。
龍皓焱的心情果真因爲她這番話而舒暢多了,仰頭喝盡,福平連忙又滿上一杯,龍皓焱便把杯子遞到陶伊的脣邊,低聲道:
“她敬你,你就小喝一口。”
陶伊猶豫了一下,從他手裡接過樽來,自己捧着啜了一口,燕周的酒烈,龍皓焱更是好這烈酒,見她難得乖巧溫馴,便來了興致,又舉起樽來,大口喝了,然後居然扣住了她的下巴,往她粉軟的脣上吻去,這酒,便從他的脣中到了她的嘴裡,辛辣衝喉。
眸子,睜得老大,他的臉在眼前不斷放大,他居然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也這樣大膽!而且、而且雲墨就在殿中呀!
濃烈的酒精進了雙脣間,兩頰頓時火燒火燎地燙了起來,她一把推開了龍皓焱,慌亂地跳起來,退到了一邊。
可是,他沒生氣,只是沉靜地看着她。
殿下,同樣是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