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模糊她的視線,她悄悄地往後退去,躲到了守夜人的小木棚後面,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他的背影被燈籠照亮,天地間,她的眼中,只有了他……聽不到河水滔滔,聽不到風聲呼嘯,看不到夜幕暗沉,也看不到天空中閃電游龍一般地亂竄。
突然間,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咬住她的裙角,把她往前拖,她低頭一看,居然是灰灰!這小畜牲是怎麼跟來的?她慢慢地蹲下去,抱起了灰灰,把臉貼在它溼溼的皮毛上,過了好久,才小聲說道:
“灰灰,我要怎麼辦?我不想背叛雲墨,可是,我真的管不住自己了,我捨不得走,你說,我是捨不得他,還是捨不得他給我的這種日子?還有,我走了,他的毒怎麼辦?我不想他死,我想他活着,灰灰,你說我是不是一個不忠不貞的女人?”
“不管是我,還是日子,我只要你捨不得!”
熟悉的、他的聲音撲了過來,她怔怔地擡眸,他從暗處慢慢地走了出來,幽深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她。
“而且,你只要忠於我、貞於我就對了。”
他說着,向她緩緩而堅定地伸了了手。
陶伊沒有動,只看着他閃着幽深光芒的眼睛,這個男人,開始控制她的心,可是,她和雲墨的一年之期怎麼辦?
那個一年之期,誰贏誰負都讓她恐懼,害怕。
灰灰從她的手中掙扎着跳下去,往黑暗深處跑去。
“我的灰灰。”陶伊拔腿就想追,可是河堤太滑,她腳下一溜,就往一邊倒去,心懸起,腳下就是奔騰的、可以毀滅一切的河水。
“蠢女人,你是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麼?走路也走不穩,還想逃開我。”他的聲音冷冰冰,帶了絲怒火,可是大手卻及時地攬在她的腰上,讓她的心跳一下快過一下。
是的,心跳,真正的心動的感覺,從他掌心的溫度透過她冰冷的肌膚,源源不斷地涌進她的心裡。
“龍皓焱——阿簡。”她看着他,突然喃喃地喚道。
龍皓焱的臉上迅速劃過了一抹訝然,眼眸中的色彩更幽深了,他微眯了一下眼眸,扶她站好,便鬆手轉身,負手往前走去。他的步子很大,陶伊低着頭,緊跟在他的身後,只覺得臉上一片燒燙,輕掩着雙頰,心狂跳,自己怎麼就叫了他阿簡這個名?
“陶伊,下個月怎麼樣?”他突然停了下來,沉聲說道。
陶伊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回頭,看了她一眼,龍皓焱平靜地說道:
“冊封。”
“不要。”陶伊脫口而出,龍皓焱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一雙銳利的眸子逼視着陶伊的雙眼。
“不要立我爲妃,我只願在那小院中……等你,不要這些名號。”陶伊鼓足了勇氣,才輕聲說道:“我作了你的妃,就要守那些規矩,不說別的,每天的妃嬪們晨昏晉拜,我逃不掉,你是皇帝,我是貴妃,現在後宮無後,貴妃爲尊,這些女子個個比我精明,我哪裡能做得來?大小宮宴我也得去參加,否則怎麼像個貴妃的樣子?我不要,我想和現在一樣,她們不來看我,我也不想去看她們。”
龍皓焱的眉挑了一下,靜靜地凝視着她。他和她心裡都明白得很,後宮確實不適合她,她太簡單,簡單得不願意去迎合、僞裝。而他那些妃嬪都是各部族裡獻來的,都帶了部族首領的任務,爲部族爭取最大的利益、掌握他的行蹤動向。燕周素來如此,各部族都有相對的獨立領導權,九族之間互相制衡,首領服他,則部族服,首領反,則部族反。所以,爲了均衡關係,他對這些女人也從不厚此薄彼,除對陶伊是真心疼愛之外,都是按規矩來行事。
陶伊轉過身來,擡頭,迎上他的目光,聲音輕柔似晚風,拂向他的臉頰和耳畔:
“你是皇帝,能喜歡我多久?是不是過了這段日子,就不會再有新鮮感覺了?我不敢去喜歡你,也不敢做你的妃子,你不要冊封我,到了你不想要我的那一天,看在你喜歡過我的份上,你就放我走,你放一個沒有名號的女人,比放一個頂着貴妃頭銜的女人要容易得多,是不是?”
陶伊的話有些亂,可是這正是她害怕的東西,帝王寵,何時有過長久,自己已經動了情,不要,她不要面對一個人呆在冰冰冷的冷宮的那一天。
龍皓焱伸過手來,緊緊地牽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前走去,一面走,一面低聲說道:
“這事,以後再說。天師夜觀天象,推斷這幾天夜裡還會有一場暴雨,如果河堤頂不住,被水沖垮了,燕周就完了,你這幾天不要再亂跑了,聽清楚沒有?”
“嗯,知道。”陶伊難得溫馴地應道。
“你身邊的暗影我必須全調過來給我死守河堤,所以灰灰這些天會來保護你。”他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灰灰?那個現在胖得小*團一樣的傢伙?
“十一養的狼,都是戰獸,灰灰雖然腿瘸,卻是狼羣裡最厲害的種族,普通的狼王聞到它的氣味,都不敢靠近它,難得它居然和你這個小女人親厚,你就認真帶在身邊,好好待它。”
戰獸?那個縮在自己裙角睡覺的小*團?陶伊更驚訝了,前方,灰灰的嘯聲傳來,卻如同小狗崽子一般細細地、無力!
陶伊想笑,可是,她笑不出來,她的目光落在了河面上面。此時,雨停了,河面也不如剛纔那段陡峭,河水緩了許多。昏暗的燈光下面,滔滔河水裡漂着的是上游不幸被淹沒的村子裡的村民。
河的腥,逝去人的腥……陶伊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一陣森冷的風從背後吹來,涼嗖嗖地,帶着殺氣,地上幾團黑影慢慢地向二人靠攏。
“走!”他提起陶伊往河堤下面一扔,暗影便從四面撲上前來,撲向了襲擊二人的黑影。
陶伊打了幾個滾,才狼狽不堪地從泥裡爬起來,往上看去,他和幾名暗影已和那幾個刺客鬥在了一起。
灰灰閃電般地刺過來,在她身邊蹦着,咆哮着,一點也沒有瘸腿的樣兒,反而兇得很。
“去,灰灰,幫他!”陶伊彎下腰來,指着龍皓焱,大聲說道。
灰灰就像一支箭射了出去,跳起來,咬住了那個正在和龍皓焱打鬥人的脖子,死命地咬着,不放……它那麼小,不知道它是怎麼蹦了這麼高的,只見這灰團團拼命地搖擺着,鮮血噴濺,那人連慘叫也發不出來。
灰灰……真的很“戰獸”!
陶伊呆住了,這時,幾道黑影又從右側竄出,往另一側的河堤竄去,陶伊看清了,他們手裡都有大大的包,是炸藥包嗎?他們想把龍皓焱和這河堤一起炸掉?陶伊瞪大了眼睛,拔腿就往那些人身後跑去:
“阿簡,他們要炸河堤!”
聲音又尖又細,像拔高的絃音,尖銳地穿透了夜幕,往龍皓焱的耳中灌去,可是,他卻無法分身,若干個刺客擺了陣,困住了他!
是龍元澈嗎?還是青陽雲墨?居然如此熟悉他的弱點?懂得用天乾陣和萬年寒魄冰蠶絲來困住他的後位,讓他一時間脫不開身,連旋璣也幻化不出來……
暗影一個個撲向這個陣中,卻無能爲力!這陣,傷不了他,卻也讓他出不來!
參與陣法的人,只有一條路,和他一同赴死……這些人是死士!暗影見救他不出,又轉身往陶伊這邊撲來,和護送炸藥的死士們纏鬥起來,那抱着炸藥的人不要命地在前面跑着,陶伊和幾個暗影不要命地在後面追着,不時有刺客前來攔住暗影,只有陶伊在灰灰的護佑之下,左鑽右穿,一直跟緊了那抱炸藥的人。
陶伊的長裙溼了,纏着腿,讓她跌了一次又一次,身上全是混漿了,眼睛也被糊得有些模糊起爲,眼看那人已經把炸藥安放好準備點燃,她一狠心,用力一扯,把裙子扯落,身上只留了一件肚兜和襦褲,這才撒開了腿往那些黑影后面跑去。
灰灰更兇猛了,閃電一樣撲上前去,衝着那正準備點炸藥的人屁股上死命一咬,那人便嚎叫着跳了起來,捂着屁股往後退去,可是,炸藥已經被點燃了,陶伊抱起了炸藥,瘋跑到了河堤上,用力地往水中扔去,那火光便在河面上消失不見。
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只見遠方一陣巨響,火光沖天而起,原來這些人的目的只是想困住龍皓焱,真正的爆破點不是這裡!而是距離城門一里地的地方!
一聲怒嘯……黑霧漫天,旋璣猛地從這雲霧裡漫出,衝向那火光燃燒之處。
陶伊掩着嘴,把尖叫聲壓回嘴裡,那滔滔的水正以驚人的浪高和速度往決堤之處涌去,滿城的百姓的命,此時都懸於一線。
嘯聲越來越狂猛,震得人的耳膜生痛!雨突然就大了,刺客們開始撤退,暗影侍衛們一拔衝向了龍皓焱,想盡最後的努力去救他,一拔衝向了決堤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