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朵可以打聽消息,他的眼睛可以追蹤可疑人士,就連在船上,他也沒有放鬆一刻,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盡力的去探尋周遭的聲音,試圖聽到什麼有利的線索。
那三個死掉的男人的對話,是他無意間聽到的,原本就沒當回事。
但三人突然死了,他一時衝動,就將三人的對話說了出來。
原以爲是做了件好事,幫助官府破案,不曾想,事情竟然會這麼麻煩,連累他與十六叔被軟禁了。
東西要找,且還是暗中尋找,他沒時間在府衙裡浪費時間,他想離開,今日他已與十六叔說好了,不管這些人如何阻攔,行李收拾好,直接就走。
但在他剛打算離開時,那位府尹大人又來了,這次紀冰狠下心,沒有搭理,可對方姿態放得很低,輕言細語,只說案情已有進展,需要他來見一見調查此案的大人。
因爲說好了是最後一次,紀冰還是答應了,誰知道,過來見到了人,把口供複述一遍後,對方竟然會問起他武藝之事。
大叔分明說,這類武藝對他內息有助,五感有利,外功卻無用,因此,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看出他的異樣。
正是知道不會被看出,所以他偷聽別人說話,從來都明目張膽,一點不怕被發現。
可如今,卻有一人直言不諱道出他功法之秘,甚至對其還一幅很感興趣的模樣。
這令本就因出門在外,時時警惕的紀冰,更加敏感了。
小小的拳頭輕輕捏在一塊兒,紀冰慢慢的往後退,待退到牆角的位置,他的手,悄悄順到腰間,摸出一個香囊,指尖探進香囊的縫隙,在裡面挖了一小點白色的粉末。
這是他爲此次出門特地研製的一種迷藥,只需這麼指甲殼一丁點,便能將一頭成年公牛迷暈十二個時辰以上。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對方肯定不會放過他,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將此人迷暈。
然後他立刻趕回去,帶着十六叔逃之夭夭。
他相信,只要從府衙跑出去,他必定能甩開後續追兵,他的耳朵和眼睛,能讓他感知一切危險,從而完美規避。
計劃完美的在心中成型,現在,只需要讓迷藥命中目標,事情就會變得十分簡單。
這麼想着,他的拇指與食指,已將那藥粉碾摩發熱。
柳蔚嗅到一絲罌粟之氣,淺淡的味道並不明顯,但她對藥材何其熟悉,只是一縷腥氣,已能使她判斷其準確方位。
她揚了下眉,視線停留在牆角的少年身上。
紀冰瞧這人看過來,心頭咯噔一跳,他一咬牙,知道事不宜遲,機會稍縱即逝,手猛地揚起,拇指與食指放出那輕薄的粉末。
柳蔚一把抓住少年的手,目光注視着他手指上的白色痕跡。
少年沒想到這人會截住自己,忙想縮回手,卻發現力氣太小,根本掙脫不開。
“放開……”他說了一句。
柳蔚簡單的捉着他的手腕,伸手摸過他拇指的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
紀冰立刻打起精神,他知道,只要對方吸入一丁點,就會立刻暈厥。
他耐心的等着,可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足足十個呼吸後,對方丁點事沒有,沒有暈厥,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田三草,根七,白黴菇,山海絞,罌粟殼,材料用的不錯……”柳蔚一邊說着,一邊拿了張手帕,將少年手指擦乾淨,又把自己的手擦乾淨,問:“哪兒來的?”
紀冰震驚的聽着對方將自己的藥方一一敘述,表情變得難看極了。
他控制着想讓自己冷靜,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冷靜,喘息了好幾瞬後,他睜大眼睛,結巴的問:“你,你怎麼,怎麼……”
“我怎麼知道?”柳蔚將少年上下打量一番,說:“看來這藥不是你買來的,莫非,是你做的?”
紀冰沒回答,只是皺着眉頭繼續問:“你爲什麼知道丹方?”
柳蔚放開少年的手,後退半步:“你的五感敏銳,就不許我的嗅覺也敏銳了?”
“不可能!”紀冰立刻就反駁,然後解下腰間香囊,從裡面抖出小半袋白色粉末,遞過去說:“這萬心散從藥方到製成,知曉過程的不超過三人,你不可能知道的,更不可能聞出來,萬心散無色無味……”
柳蔚伸手,將少年手上的藥粉全拍掉,又拿着方纔那塊手帕,爲少年擦手。
眼看着自己精心烹製的最新迷藥,被全數灑在地上,紀冰險些瘋了:“你做什麼!”他說着,猛地蹲到地上,去撿那已經落在地上的粉末。
“這裡頭有毒素,你隨便碰,想死不成?”柳蔚將他拉起來,不讓他撿,同時語氣嚴厲;“我不知這東西是誰做的,但將此危險物隨意交給個孩子,我很想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紀冰狠狠的瞪着她,咬着牙說:“我不會中毒,這萬心散從調製配方,到煉製過程,我一直都在,就連罌粟殼都是我親手磨的,若有事,早就……”
他話音未落,柳蔚已抓着少年的手,強行爲他診脈。
脈象正常,脈息穩健,似乎真的沒有中毒跡象?
但小孩抵抗力弱,毒素的潛伏期又長,柳蔚沒有急着下定論,而是又抓住少年的另一隻手,越發深入的尋脈。
在探尋的過程中,她順便摸清了少年的內息運轉方式,同時也知曉了對方五感功法的具體行脈步驟。
是自己沒見過的一種功法,看行脈路線,的確與中原武藝大相逕庭。
“你……”
柳蔚開口正要說什麼,少年卻猛地反應過來,一下抽回自己的手,將手背在身後,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俊逸青年。
柳蔚道:“你無須太過緊張,我對你的事,沒有興趣,只要確定你與兇手無關,你的秘密,我不會探究。”
她說着,知曉少年對自己抗拒極深,也懶得與其爭辯,直接道:“大門就在那兒,走吧。”
少年沒有走,而是站在原地繼續看着她。
柳蔚回到木板牀後面,戴回手套,握着解剖刀在木海身上切割。
紀冰站在原地,看着對方將那男人的鼻子切下來,被唬得臉色蒼白:“你,你是在,幹什麼?”
柳蔚頭也沒擡,淡淡的道:“確定他面部是否還有假體。”
紀冰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再次沉默下來。
柳蔚把木海的鼻子割了,把木天的耳朵割了,再把木地的頭割了,拿着這些零碎的器官,她找了個小袋子,裝起來,打算讓人寄回曲江府,用這三樣東西,祭那枉死的祖孫三人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