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一身油光水滑戰戰兢兢的站在闕思明面前。
大清早來請安的時候,闕思明見到他第一句話是,“昨晚洗澡了嗎?”
孩子是實誠人,沒洗就是沒洗,搖頭。
於是被一腳踹進了池塘,神醫撂下一句,“洗完來見我。”
進寶只能爬上岸,回去乾乾淨淨的洗了個澡,然後再去請安。
神醫聞到清爽的味道,纔算滿意的點點頭,翹着二郎腿,品着香茶,衝進寶說,“我跟你說說伺候我的規矩。”
“是,小的記下來。”進寶掏出紙筆,一副準備書寫的姿勢,沒辦法,他記性不好,又馬虎,以前服侍他家少爺的時候,事情做得多了自然也就記住了,但這個是新主子,凡事都得小心點兒。
這還是招財給他出的主意,他昨晚回去找了趟招財,省卻了被抓鳥的丟人事不好意思說,把闕思明的變態神經難伺候大肆渲染了一番,招財就提點了他好多事。
其實他伺候人是很得心應手的。
以前在金府的時候,少爺的起居都是他打點的,原因有兩個,一,少爺身邊儘量不放丫鬟,因爲少爺好色,夫人怕出事,二,招財懶,能推給他的事絕不親力親爲,是他分內的他要做,不是他分內的招財威逼利誘他做他也得做。
所以只要能把闕神醫特別的要求記住,應該就能把他伺候好,不會隨便找他麻煩了。
闕思明白了他一眼,“第一,每天都要把自己洗乾淨,衣服從裡到外每天都要換,身上不能有一點味道,手必須一直是乾淨的,髒了一點就馬上去洗。”
剛說了第一條,進寶臉已經塌了一半。
怎麼這麼矯情啊跟老孃們兒似的,就是大閨女也沒有天天洗澡的啊,又燒水又倒水又收拾的,少說得折騰一個時辰,多麻煩啊,而且這裡不必以前在金府,這些事兒他都得自己幹,那一天真不用幹別的了。
可惜他只敢腹誹,不敢出聲,想了想這神醫也不能長個狗鼻子,他就是兩三天洗一次,又沒味兒,他也看不出來吧。
神醫又開口了,“第二,你的手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碰別人,碰了別人就去洗手,否則不準碰我。”
進寶心裡都開罵了,表面上連連點頭。
“第三,我每天換下來的衣服你給我洗,不準別人碰,蘇胤給我另建了廚竈,做飯的時候你給我看着,做好了給我端過來,不準別人碰,我吃的穿的住的用的,不能有一絲不潔,包括你,知道嗎?”
進寶依然用力點頭,沒仔細想想自己到底屬於闕神醫的吃穿住用的哪一項,只是裝模作樣的在紙上畫,其實只寫了三個字,“窮乾淨。”
“你以後就住我隔間,必須隨傳隨到。”
“是。”
“那現在去給我做飯。”
“是,神醫想吃什麼,小的這就去。”
闕思明丟給他一張紙,“照着上面的做。”
進寶把紙筆塞進懷裡,一刻都不想多呆的衝了出去。
不知道爲什麼,他站在闕思明眼前就跟被狼盯着似的,他有種對方隨時會撲上來的錯覺,闕思明好像對他很是不滿。
不滿就別用他唄,這是幹嘛,磨練人生意志啊。
進寶想不通,他多希望和招財換,以前他還嫌他家少爺總惹禍,現在覺得跟闕思明比起來,那是好太多了。
蘇公子果然專門給闕思明弄了個廚房,鍋碗瓢盆全都是嶄新的,連廚子都是嶄新的。
他進了廚房後,見倆廚子正在哪兒聊天。
現在還不到吃飯的點兒,兩個廚房都清閒。
進寶把那張紙塞給闕思明專門的廚子,然後跟另外一位師傅蹲門口聊天去了,沒辦法,裡面油煙大,他不愛呆。
那師傅八卦神經無比發達,拽着他就跟他說起了闕神醫的種種。
“哎呀你不知道這主兒啊,嬌貴着呢。每晚上得三個下人給他準備洗澡水,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
“涼了不行熱了不行,速度得快,他要試着水溫不滿意,都得倒了重來。”
進寶咧咧嘴,“我真是倒黴透了,我被派去伺候他,他讓我也得天天洗澡,你說有幾個老爺們天天洗澡的,也不怕洗禿落皮。”
“就是啊,小兄弟你太倒黴了。你看着裡邊兒哪位沒有?大理有名的廚子啊,以前在逸仙樓掌勺的時候,一道菜能叫到十兩銀子,被弄過來之後呢,天天跟我哭,說就沒見過這麼能挑的人,比方說,那個爆鍋的大蒜,絕對不能是拍碎的,必須是扒了皮後切成圓片兒的。”
進寶那下巴要掉下來了,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怎麼能有這樣的人啊,您說他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沒毛病能這樣嗎?簡直神經病啊!”
進寶狠狠的點頭附和,覺得自己真是前途堪憂。“肯定病的不輕,而且您看,大夏天的帶着那麼個滲人的面具,晚上都不摘下來,要走夜路撞着他,還不得嚇死,我估摸着,他是不是長得太醜了,或者毀容了?反正我看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然帶那玩意兒幹嘛。”
“誰知道啊,神秘唄。”
進寶虛心的繼續求教,“大哥啊,你還聽說別的什麼不……”正說着,他眼見着廚子大哥臉上的表情瞬間像見着鬼了。
進寶猛一轉頭,就見闕思明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不遠處的樹下,正勾着脣角衝着他們笑。
進寶嚇得差點兒沒癱地上,這神醫武功得到什麼境界,竟然無聲無息的就那麼站在他背後,他都沒感覺到。
那廚子一看事情不對,拔腿就跑,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闕思明一步步衝進寶走過來,孩子嚇得蹲在地上不敢起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我讓你給我看着他做飯,你倒是有時間閒聊天了,聊的過癮嗎?”
進寶一張臉煞白煞白的,他不知道這神醫站他身後多久,又聽去了多少,要是都聽着了……
闕思明馬上就回答了他心中的疑問,“我是神經病?而且病得不輕?長得太醜或者毀容了?走夜路能嚇死人?”神醫彎着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縮在地上的進寶,露出森白的牙齒優雅的一笑,“難爲你這麼關心我啊。”
進寶撲通跪倒在地,“神醫神醫,小的知錯,小的知錯,小的糊塗了,您……罰我吧……打我一頓也行……神醫,小的真的知錯了。”
闕思明直起身子,“菜好像做好了,給我端過去。”
進寶愣了一下,不會吧,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趕緊的。”
進寶麻利的從地上爬起來,把那幾盤香氣四溢的佳餚一一端進闕思明的飯廳。
闕思明端坐在桌前,慢條斯理的拿起筷子吃飯。
進寶站在他身側,大氣不敢出一聲。
不一會兒,他就吃完了,但完全沒有離席的意思,依然那麼坐着,然後指指他身旁的椅子,“過來,到你吃了。”
進寶一怔,有些受寵若驚,“唔,神醫,小的不敢。”
“叫你過來就過來。”
進寶只得做在他旁邊,僵硬的拿起筷子。
桌上還剩下很多菜,闕思明也沒動幾口。
神醫熱情的招呼他,“吃吧,把這些菜都吃了,別浪費。”
正常人聽到這句話,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客套,進寶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他錯了,完全錯了。
等他吃完了打算撂筷子的時候,神醫不許了,“還沒吃完呢。”
“神醫,小的飽了。”
“飽了?我讓你飽了嗎?繼續吃。”
進寶傻眼了,心想他飽不飽都不是自己說了算了?
倒黴孩子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吃。
餓的時候是美食,飽的時候就越吃越是豬下水了。孩子臉已經成了菜色,拿筷子的手都直哆嗦。
神醫笑眯眯的看着他,“吃啊,多吃點,你不是最喜歡吃肉嗎。”
進寶已經無暇去聽闕思明說了什麼,他一門心思的在企圖用意念消化食物,肚子撐的他動都不敢動了。
進寶哭喪着臉看着闕思明,“神醫,您饒了小的吧,小的真吃不下了,都到喉嚨了。”
闕思明呵呵笑了兩聲,笑的孩子心嘣嘣只跳。
“真吃不下了?”
“真吃不下了。”
“以後知道聽話嗎?”
“知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恩。”神醫讚許的點點頭,起身從櫃子上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粒藥丸給他,“吃吧,消食的。”
進寶猶豫的看着那顆兔子屎一樣的東西,不太想接。
闕思明上揚的嘴角立刻就要塌下來,進寶一把捏起藥丸塞進了嘴裡。
吞進去後,他已經撐得癱在椅子上直哼哼了,可是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這事兒還沒完。
然後整個一下午的時間他都抱着肚子一趟趟的跑茅房,腹中當真是一瀉千里不留餘,拉的他面無血色雙腳發軟,一直從天亮到天黑,再也沒什麼可以出來了,這纔算消停下來。出恭的地方是火辣辣的疼,,進寶連坐都不敢了,只能趴在牀上用鼻孔出氣。
他真後悔死嘴欠了,光天化日之下大聲在背後議論人,難怪會遭報應。
他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想着千萬別給闕思明留下什麼把柄收拾他,結果這才第一天啊。
他這一天實在太累,不禁身體累,腦子也累,好不容易肚子不折騰他了,他爬在牀上暈暈乎乎的就要睡着了。
門卻砰地一聲被一腳踹開。
進寶迷糊中被一下驚醒,扭頭看着來人,可不就是闕思明那個煞星。
進寶都想哭了,“神醫,你饒了我吧……”
闕思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衝身後打了個手勢,“進來,動作快。”
只見幾個下人迅速的進來擺好浴桶,然後麻利的往裡倒水。
“你還沒洗澡吧,我早上跟你說過什麼了,你也不怕臭死。”
進寶翻了個白眼,“神醫,我沒力氣了,我睡一覺明天再洗行嗎?”
“不行,你知道不聽話什麼後果?”
孩子趕緊提氣運往全身,這才晃晃悠悠的爬了起來。
闕思明揮退下人,閒適的挑了個椅子一座,“你架子不小,還需要我伺候你更衣?還不趕緊脫。”
“小的這就洗,您是不是……”
進寶做了個請的姿勢,可惜神醫一點動彈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還加了一句,“我要不看着你,你得跟蚊子嘮嗑了吧?”
進寶被堵得沒話說,只得捂着屁股,慢慢的挪到浴桶後面,硬着頭皮把衣服脫了,然後快速的跳進桶裡。
闕思明眯着眼睛看着進寶露在水面的光潔的肩膀頭,心裡就跟有小爪子撓似的,癢癢的厲害。
渾身乏力的泡在熱水裡,確實算是種享受,如果沒有一個變態在旁邊往死裡盯着的話。
孩子有時候真的參不透聰明的人到底都在想什麼。
他想不出盯着一個老爺們洗澡到底能有什麼高深的用意。
被人像狼一樣那麼看着的感覺,實在他詭異了,尤其這個人今天把他折騰慘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孩子乾脆閉上眼睛,拿布巾胡亂的擦着身體,要是他帶腮的,他一定鑽水裡死活不出來。
闕思明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你對我的面具是不是很好奇?”
進寶嚇了一跳,馬上睜開眼睛,支吾着,“不……不敢啊……”
闕思明微微一笑,“我可以給你看。”
進寶嚥了口吐沫,想到前車之鑑,連忙搖頭,“小的不敢……不敢好奇。”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真的可以給你看。”神醫表現的很是真誠。
孩子有點動心了,他確實好奇,江湖上都知道闕思明帶着個面具,這簡直就是他的標誌了,大家猜測的版本可謂五花八門,但是從來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這也算是武林奇聞之一了,他怎麼可能不好奇,只是礙於闕思明,不敢好奇罷了。
進寶想了想,這是他自己要給他看,不管他的事吧,應該沒關係吧,不能再有什麼倒黴事落他頭上吧。
闕思明站起身,走近了幾步,修長的手指覆在了面具上。
進寶兩隻爪子抓着桶沿,擡着下巴,緊張而又期待的瞪大着眼睛等待真相。
慘白的面具順着捲曲的前發被剝落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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