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這回看得出來,闕思明是真的着急了 而不是戲弄他 以至於受不了他不能使用輕功時的速度,執意要揹他
進寶有點兒彆扭 不過也明白事有個輕重緩急 眼下大概是人命關天的事,他們之間的事兒就得緩緩,再說他實在累得不行,能不自己走路 他正求之不得,於是也不廢話,就讓他揹着用輕功疾跑
貼着他滾燙的 寬厚的背 有種讓人安心的感覺,而且這情景 是那麼的熟悉
記得他們第一次在藥谷的後山 幕天席地纏綿了整夜 第二天闕思明也是這麼揹着他 揹着他往山下跑 耳邊的風聲呼呼的 尖銳的嘶鳴 颳着他的臉有些輕微的刺痛 可那急速所帶來的刺激和涼爽 也着實酣暢淋漓 入目所及的深秋景緻 深黃淺橘 高高低低 層層疊疊 快速的在視線裡來了又去
彷彿一切都是虛的 虛的如同耳邊呼嘯而過的風 眼裡疾馳而過的風景 全都在飛身而過的瞬間與他作別 半點都捕捉不到 只有身下堅實的 寬闊的 溫厚的背 是真實的
他隔着衣料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體溫 他們緊緊相貼 彷彿還像當初一般親密無間 只是他已經沒了縱聲高喊時的豪氣暢快 而是忐忑的遲疑的摟着他的脖子 生怕摟的不夠緊他會掉下去 也怕摟得太緊勾起不必要的親密回憶
兩個人都沉默了 無法形容的氣氛籠罩在他們之間 沒人願意冒着打破這片刻寧靜的風險去多說一句話 或多做一個動作
這種靜默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爲遠處的山谷中又傳來了爆炸聲 震的腳下地動山搖 比剛纔還要劇烈 這就說明地方離他們不遠了
闕思明根據那爆炸聲的指引 往他師父所在的地方前去會合
在藥谷的人大力搜山要找到鬱明鏡和他爹的節骨眼上 他卻任性的跑到大理去找小虎 也難怪他師父要氣的吹鬍子瞪眼 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孝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爹還活着的消息到現在依然震撼着他的心 讓他始終無法坦然的接受 而可能失去小虎的危機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 他臆想出來的小虎和別人在一起的畫面 無時無刻不在煎熬着他的心 這樣的情況下 別說去圍堵鬱明鏡 他連吃個飯的心都分不出去 仔細考慮過後 只有到了大理儘快達到目的 了卻他最最掛心的事 然後返回大時山與他師父接頭 纔是最合適的做法
所以一直隱在暗處默默跟着他的侍衛 按照他的吩咐在晚間發了藥谷的求救信號 讓他把小虎帶進了大時山 現在天大亮 信號根本看不見 於是隱衛只能先去探路 拿炸藥充當信號 不至於讓闕思明在山裡迷了路
其實大時山橫跨黔中滇南兩省 若真是鬱明鏡在黔中境內放了炸藥 隔着近百里 他們在滇南境內哪還能聽到什麼動靜 這麼蠢的解釋 也只有小虎能讓他糊弄
他雖然一時氣急攻心 把小虎給傷着了 他也不是不後悔 可無論小虎怎麼抗拒 如何倔強的要維護他作爲男人的尊嚴 跟他撇清關係 他都不可能放手 讓他眼睜睜的看着他的人跟別人逍遙快活 除非他死了
他生性傲慢 懺悔哀求的事他做不來 也不屑做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能對小虎好就行 他就把這傻缺捧上天去 不信他還忘不了自己說的那麼幾句混賬話
他當初連哄帶騙的把人弄到了自己身子底下 還心甘情願跟他去了藥谷 如今他照樣能把人不着痕跡的從大理這個倒黴催的跟他八字不合的地方帶出去 小傻缺跟他進了山 還想再回去 門兒都沒有
闕思明在小虎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個陰笑 更加快了腳步 用輕功在樹林間飛掠 爭取把人帶的更遠 讓他想回去都找不着方向
闕思明揹着他跑了不到一個時辰 也受不了了 畢竟是個結實健壯的成年男子 換誰都吃不消 雖然他挺喜歡這麼揹着他跑的
而且倆人都餓的眼前發暈 一百多斤的身板哪兒是幾顆野果能塞得飽的 他們找了個小溪邊兒上停下休息 然後開始漫山遍野的尋摸肉
進寶在樹下邊兒撿幹樹枝 堆成一小堆 然後拿着兩塊石頭拼命磨 秋日乾燥 他很快就弄出了火星子來 然後把幹樹枝點着了 生起了火
闕思明挽着褲管子站在水裡 拿着削尖了的樹枝在哪兒專注的盯着清澈的溪水下游動的魚兒
沒過一會兒 就拎上來幾條肥厚新嫩的草魚
進寶看着它們翻着白花花的肚皮 扭着厚實的身子在石頭上直撲棱 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闕思明把魚扔到地上就不管了 從懷裡掏出乾淨的布巾專注的給自己擦腳
進寶一邊拿着尖銳的石頭料理那幾條魚 一邊小聲諷刺道 荒山野嶺的 飯都吃不上了 還在哪兒窮乾淨
闕思明聞言 擡頭衝他笑了一下 這笑溫柔清透 微微的發着光 彷彿揉進了深秋暖陽 映進了滿山紅葉 叫承受這笑容的人心臟狠狠動了一下
他無奈的笑道 你現在真是看我什麼都不順眼啊
你這毛病我不是現在纔看不順眼 我早就膩歪你了 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 一天至少洗一個澡 大夏天能按一天三頓飯的來 你累不累的慌
闕思明一撇嘴 你自己髒就髒 反過來說我愛乾淨 你可真有理
我哪兒髒了 我脖子後能挫出泥啊還是我吃飯不洗手啊 你自己毛病多就算了 非逼得我跟你一樣 我老實告訴你 要不是我打不過你 我......你毛病多的我天天想打你
闕思明聽了也不惱 反而笑了 突然問道 那你當時喜歡我什麼呀
進寶催不及防 被這問題給鬧了個大紅臉
照你說的 我對你不好 毛病還多 你當初喜歡我什麼
進寶這時候真憋不出一句話來 反而陷入了沉思
他當時喜歡闕思明什麼
真不好說......
其實闕思明對他 也不能說不好 只是他也具體說不上哪裡好
闕思明經常指導他習武 隔三差五的給他弄個補藥 補啥的都有 他在藥谷吃的東西 都是他喜歡的 闕思明無論白天再忙 晚上都爭取回來陪他吃晚飯 睡覺的時候 也一定要抱着他 這些東西都潛移默化的融入到了生活中 讓他覺得過日子本該如此
可闕思明有時候也確實氣人 他要是說了什麼蠢話做了什麼蠢事 他是半點面子不給他留 直接罵的他無地自容 還特別霸道 自己說定的事就非得他認可 不認可就不行 那事兒上也是 做起來沒完沒了的 他每次都有種被闕思明吃了的錯覺 只是這些毛病 都構不成大奸大惡 最多是他生生氣就完了 不足以讓他傷心 日子照樣要過 如果不是闕思明能毫不留情的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他還覺得 他過的挺好的
他們倆跟普通夫妻不一樣 兩個人都是硬邦邦的男人 做不來那些柔情蜜意的事兒 要是闕思明成天對他甜言蜜語 端茶送水的那麼照顧 別說旁人看了噁心 他自己都起膩
他是個世俗之人 不懂什麼風花雪夜花前月下 他對闕思明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就是不需要表達 他要覺得他做事不地道 打也要把他打醒 要是誰敢傷他 就跟對方拼命 只要他吃飽了穿暖了今天舒心了明天也能快活 他就滿足了
他覺得闕思明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雖然闕思明從來沒跟他說過一句動聽的讓人耳根發燥的話 沒做過一件暖心暖肺像是心疼人的事兒 他也從來沒覺得闕思明哪兒做的不好
所以讓他說闕思明對他怎麼怎麼好 他說不出來 讓他說闕思明對他那兒不好 他同樣說不出來
當初爲什麼喜歡闕思明 也許是因爲 他覺得闕思明太喜歡他了 喜歡到記了他十三年 他覺得很感動 覺得這人重情義 慢慢的就不忍心他失望 也想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沒有最後捅他那一刀 他現在還能傻呵呵樂顛顛的過他的幸福小生活
只是那最後一刀 把他給疼醒了
他所構想的類似普通夫妻的生活 瞬間就隨着那場大雨 被打的七零八落 原來他在闕思明心裡就算個屁 原來人家就拿他尋樂子 原來他以爲他跟闕思明的關係又像兄弟又像朋友又像兩口子 到頭來人家只把他當最不堪的牀上能使喚的那一種
他憤怒 傷心 失望 這個認知就跟水蛭一樣 黏糊糊的貼在了他身上 怎麼除都除不掉 讓他無時無刻都被提醒着 你在人家眼裡只是個男婊-子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逃離闕思明以及跟他有關的一切 迫不及待的跟這些劃清界限 迫不及待的要證明 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是那種丟人現眼的東西
他本來想着回到家了 跟闕思明老死不見了 就能獨善其身 把那些破爛事兒都忘了 忘了闕思明給他的痛 給他的屈辱 給他貼上的羞恥的標記
可是他又找來了 帶着悔過和和好的意圖 好像在他心裡 捅他的那幾刀子 只不過是劃了幾個小口 雖然內疚 卻還帶了些不易察覺的責怪 責怪他爲什麼那麼小心眼 狠心把他拒之門外
他不善言辭 也說不出能讓人醍醐灌頂幡然醒悟的話來 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闕思明明白 再跟他好 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闕思明見他低着頭不說話 心裡一陣刺痛 他想通過這個喚起小虎對他的心思 只要有一點情緒的泄露 他都會抓出機會 讓他重新敞開心 沒想到只換來沉默 難道在他心裡 自己沒有一點好 能讓他念起舊情嗎
進寶無法回到這樣的問題 忍着心臟處揪心的痛 沉默的用樹枝把魚串起來 放到火上翻烤
火光映着他的臉 灼熱的溫度扭曲了空氣 闕思明看着他漸漸冒出吸汗的臉 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彷彿隔了一層厚厚的看不見的屏障 任他如何努力 也打不破小虎的冷漠和木然
香氣很快四溢在空氣中 進寶把烤好的魚遞給闕思明 吃吧 說完不等闕思明作何反應 捧着自己那串埋頭啃了起來
他是真餓恨了 從來沒覺得什麼東西這麼好吃過 連吞進了刺兒都毫不在意 好吃到把他都感動哭了
他一邊吃 眼淚一邊噼裡啪啦的往下掉 他腳下被溪水洗的白花花的石頭上不斷增加深色的水漬
闕思明嚇到了 伸手去摸他的臉 小虎 小虎 你怎麼了 他把手裡的魚放下 起身坐到他那邊兒 有些無措的看着混着眼淚啃着魚的傻小子
小虎 擡頭 讓我看看 你到底怎麼了
進寶一把揮開他的手 別煩 我 我吃完 浪費......
闕思明怔愣的看着他埋着頭 幾口把那條魚啃的面目全非 然後把那油乎乎的骨頭盡數扔到闕思明身上 隨即咧着嘴大聲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罵 闕思明你這個王八蛋 你問這叫什麼狗屁問題 啊 什麼狗屁問題
闕思明鼻頭一酸 眼圈兒都紅了 一把狠狠把人抱在懷裡 對不起 小虎 真的對不起 我再也不混蛋了 咱們和好吧 小虎 咱們和好吧
和個屁好 你問我當初爲什麼喜歡你 我以爲你對我真心的 你要真像你說的那麼稀罕我 稀罕我那麼多年 你怎麼連那種話都說的出口 我王二虎是沒啥能耐 可是也要臉的 你看不上我 我 我他媽還看不上你呢 誰差誰不能活啊 憑什麼你要那麼糟踐我
闕思明只覺得心揪到一塊了 疼痛難當 他真的後悔 後悔的想抽死自己 他想到說的那些話 有多侮辱人 簡直把人的尊嚴都踩到泥地裡 如果有個人敢這樣侮辱他 他絕對把對方撕了 小虎腦袋是不靈光 可是心氣高的很 他怎麼就能爲了逞一時口舌之快 那樣傷他
他這麼多年來內斂而極具剋制力的情緒 瞬間有種要崩潰的錯覺 在小虎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哭罵聲中 只能一遍遍道歉 對不起 小虎 真的 是我混蛋 我是無心的 我沒有瞧不起你 對不起 小虎 咱們和好吧 和好吧 我真他媽受不了了
進寶就那麼嗚嗚哭着 聲音悲怮委屈 喘氣都是一抽一抽的
闕思明緊緊抱着他 豁出去了一般啞聲低喊着 小虎 我是真心啊 真的是真的 我 我喜歡你 從小就喜歡 從你從那個狗洞裡伸出腦袋 好奇的看着我的時候 我就喜歡 我覺得你是老天爺送給我的 你讓我給你當小媳婦兒的時候 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我至今還記得你當時的表情 說過的每一句話 小虎 我喜歡你 真的喜歡 你要相信 小虎 我好想你 你走了之後 我每天都想 這些話我以前不好意思說 我怕你騎到我頭上來 我怕有天我控制不了你了 你就會消失了 你不明白 我多怕我控制不了你......小虎 咱們和好吧
進寶繃直的身子悄悄的放鬆了 靠在他懷裡一下一下的吸着鼻子 聽着那些暖人心肺的話 心臟處傳來陣陣的疼痛
他以前做夢都想着闕思明能這麼聲淚俱下的跟他表白一番 讓他好好揚眉吐氣一回 可真等到了 心裡卻止不住的悲傷
早點兒聽到多好呀 他該多高興啊 現在 總像是爲了給他賠罪 勉爲其難開了尊口 跟他說句他也稀罕自己 有這麼難嗎 難道就因爲自己樣樣不如他 連說句真心話都是屈尊絳貴了
進寶向來不是心思細膩敏感的人 此時困在情網中 也不免鑽了牛角尖 變得患得患失 斤斤計較
事到如今 他也迷茫不已 能跟這個人抱着 感覺一如既往的好 他不是不想 他是怕了 他還能不能再信一次 要是往後倆人生氣了 那些話他都能張口就來 他到時候怎麼辦
要是給人知道了 大概會嗤之以鼻 不就是氣話嗎 至於鬧成這樣 爲了氣話一刀兩斷的 誰聽了都要覺得他矯情吧 可誰他媽知道那些話他看得多重 傷他多深
他這輩子所有不爺們兒的地方 都是叫闕思明給逼出來的 他找誰說理去
他哭着哭着也哭累了 一天一夜沒睡 體力明顯跟不上了 一放鬆下來 最後竟然在闕思明懷裡睡着了
闕思明看着他掛滿了乾涸的淚痕 花裡胡哨的臉 心裡酸澀不已
要是能這麼跟他一直抱着 不用說地老天荒吧 就是抱着一起嚥氣 他都覺得值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穿開襠褲的年紀一起玩兒過半年的小屁孩子 怎麼就能讓他記了十三年 重逢之後 短短一年時間 又怎麼能讓他稀罕成這樣
就算有絕頂醫術 能生死人 肉白骨 也治不好自己對一個傻缺一往情深 他闕思明年輕有爲 一世英名 全砸他手裡了 他又找誰說理去
抱着他彷彿就是全世界了
闕思明吸了吸鼻子 輕輕的抱着他平躺下 給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把重心壓到他身上 免得給地下的石頭咯着 然後拿自己的外衣把人裹好 靜靜的看着他酣睡的臉
他不知道小虎醒來之後 能不能雨過天晴 按照他這個驢脾氣 恐怕起來就得不好意思 還得接茬鬧
他想念小虎對他笑 對他好 想念兩人纏綿時的溫情
他不僅想着 小虎醒來之後就能給他一個笑容 這個渴望太強烈了 以至於他不敢睡了 他怕錯過他醒來的一瞬間 於是就那麼瞪着眼睛看着他
只是體力的過度消耗 讓他開始力不從心 上下眼皮直打架 不一會兒 也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