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猛浪有了某些不好的預感。
康納現在也察覺到了些許的異樣,臉上原本的喜悅之色也是逐漸化爲驚恐。他的表情顫抖,幾乎是打着冷戰地說道:“難道……那些從山上下來的隊伍!那個自稱是山上的獵戶,現在依照您的吩咐前來呼叫援兵的人……他們都是敵人?!”
儘管現在猛浪的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些許的波動,但是身爲一名皇帝,他還是需要保持住自己的定力。
當下,他的手再次略微捏緊了一下劍柄,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動,緩慢地說道:“那是怎樣的人?爲什麼他僅僅說一句話就能夠把我們在這裡駐紮的部隊全部調走?”
康納嚥了一口口水,這才繼續說道:“那……那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人,看起來很像是當地的獵戶!他的手上拿着一塊令牌,那塊令牌看起來很像是之前跟隨您一起上山的將領所擁有的腰牌。因爲這塊腰牌,而且加上那個獵戶看起來很緊急的模樣,所以在這裡駐紮的剩餘三百人的隊伍也就因此而離開了。畢竟……畢竟……”
猛浪:“畢竟什麼?”
康納:“畢竟……那個獵戶說陛下您現在已經身處險境,他只負責帶話和引路,不負責究竟帶走多少人。所以當這個獵戶和他那二十人的隊伍轉身離開的時候,在這裡駐紮的將領們猶豫了沒有十分鐘,就帶着隊伍跟上去了……”
接下來,猛浪詳細詢問了那個領頭的絡腮鬍子的人的模樣。很快,他就確定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雷霆軍的首領——弗萊世。
一想到自己的軍隊竟然在那麼短暫的幾天之內就因爲各種各樣的計策而全軍覆沒,猛浪一時間竟然沒有任何發怒的感覺。反而,還覺得有些想笑。
他是真的想笑,突然覺得自己好傻,甚至有些太過天真了。
身爲一名皇帝,他曾經以爲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希望能夠建立一個偉大的帝國,所有老百姓全都安居樂業,每個人都能夠享受最好的生活。沒有饑荒與瘟疫,外國攝於自己國家的軍威而不敢有絲毫的侵犯。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想象起來足以讓人過癮。
但是,這一切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可笑。
皇帝……真的是一個可以讓理想主義者實現理想的職位嗎?
在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父親即將駕崩之前,就用那種眼神看着自己。
當時,自己還不是很能夠理解那種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裡面充滿了可憐,又充滿了不甘,但同時也孕育着些許的期待與讚許。
在那個時候,猛浪還以爲父皇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擔心自己不能夠成爲一個好皇帝。
但是現在想來,父親何嘗不是在擔憂自己的這個好兒子會不會親手葬送這個已經搖搖欲墜的帝國。
現在,自己所率領的所有部隊全都葬送在了這座雪山之中。
在這個小小的廢棄村莊之內,就只有自己,這個教書先生,還有一個自己所帶來的“禮物”還存在於這裡吧?
那麼接下來呢?
接下來,那些想要殺死自己的人就會抵達這裡。
如果是要逃跑的話,那麼接下來是不是就會進入一場漫長的追逐戰?自己在不斷地逃,而他們在後面不斷地追?
呵呵……呵呵呵……
真是……可惜啊。
在連續奔波了一天一夜之後,猛浪感覺自己還真的是有些累了。
自己的力量不能夠支持自己再這樣任性地揮霍下去,如果沒有辦法在自己的體力完全耗盡之前擺脫這些敵人的話,那麼恐怕不等自己趕到下一個信得過的城鎮,迎接一個自己信得過的領主,就要命喪在這偏遠之地了吧。
看着眼前這個已經露出悲觀表情的康納·保守學,猛浪卻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開口說道:“‘禮物’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康納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只能迴應道:“還包紮的好好的。陛下,您……”
“既然如此,我現在需要休息一會兒。你去給我弄點水和食物來,我要睡一小會兒。”
面對這位皇帝,康納的心中只有欽佩。
他聽說過這位皇帝的傳聞,在過去的很多次戰場上他都能夠活着走出來,不管是多麼危險的狀況都能夠表現的淡定自若。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帝皇的悠閒吧。
當下,康納前去打了水,拿了一塊麪包。猛浪笑了笑,接過後三兩口地就吃完喝完。隨後,他合衣躺在了旁邊的一張草蓆紮成的牀鋪上,衝着康納笑道:“兩個小時……不,一個小時之後把我叫起來。一定要把我叫醒,否則我們兩個就都死定了。”
在得到康納應了一聲之後,這位皇帝終於合上眼。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他的鼻子內就傳出來一陣輕輕的鼾聲,睡了過去。
……
…………
………………
遠處,以普林斯特大祭司以及麻吉克長老爲首的最後的暗殺隊伍,現在也正在奔波之中。
他們的臉上掛滿了灰塵與汗水混合而成的泥濘,一些人的帽子和衣服上也掛上了冰凌。
這些人踩着腳下的雪,看着那一排淺淺的腳印宛如在滑翔一般地向着遠處那座若隱若現的村子衝了過去,每個人都有些心驚,但卻不得不咬着牙繼續向前進。
麻吉克長老有些忍不住了,他從剩餘不多的魔法藥劑中再次拿出一瓶,打開就想要喝。現在,這已經不是爲了補充魔力了,而是單純地爲了解渴。
在喝完一瓶之後,他擦了擦嘴,向着旁邊陰沉着臉的普林斯特說道:“猛浪·碧藍有那麼強的嗎?他現在……簡直就像是一頭怪物!”
普林斯特依然陰沉着臉,只不過卻是早早地就把一面聖殿騎士的盾牌聚在了手中,同時捏緊了手中的特製神聖釘錘。
“喂,我問你話呢!到現在這種階段了,你有必要再和我裝聾作啞嗎?!”
麻吉克的吼叫聲讓普林斯特顯得有些不太耐煩。
或許是由於現在這支隊伍裡面聖殿騎士佔的數量明顯較多,所以教廷的衆人看待這個魔法師長老的眼神也顯得有些不太客氣了。
普林斯特呼出一口氣,看着那口白氣在空中迅速飄散,隨後睜着有些疲憊的眼睛說道:“你覺得他爲什麼能夠逃脫?那個冰刺陷阱是你設計的,也是你說沒有任何人能夠從那裡面逃出來。結果呢?”
麻吉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還不等他開口說話,站在他身後,背上包着一團繃帶的一名魔法師卻是率先站了出來,伸手指着這邊的普林斯特和其他的聖殿騎士們。
“你們,你們這些自稱信奉光明神的虔誠信徒,這次出來清理那個竄上皇位的異教徒本來就應該是你們的責任。可是你們看看,這次出力最多的竟然是我們魔法協會!現在,你們竟然還有臉來指責我們?”
在聖騎士隊伍中的喬治·花生屯現在身上也帶了傷。不過當他看到這個和他曾經一起監視人魚之歌的魔法師同僚,現在竟然因爲傷痛與磨難開始指責隊友的時候,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好了,大家都是爲了光明神,別說了。回去之後我請你喝酒!”
愛迪·無敵,這位火焰魔神法師也是瞥了一眼這個同僚,隨即抖了一下肩膀,甩開了他的手,繼續衝着普林斯特說道:“這一次,我們總共帶了一千人出來。這一千人毫無疑問都是最忠誠於我們協會和你們教廷的親密戰友了吧?”
“一名成熟且忠心的魔法師本來就非常的少見,元素親和更是光明神的恩賜,屬於萬中無一的人選!而這一戰,我們幾乎耗盡了我們魔法協會的所有核心主力成員。我們的力量消耗殆盡……可是到現在,您這位大主教卻反過來責怪我們魔法協會出力不夠?”
喬治皺了一下眉頭,一把摟住這個兄弟,說道:“好了!別說了,大家都是出來賺錢的,誰擋我們的財路我們就去殺誰,事情就那麼簡單!現在也不是我們內訌的時候,大家也都不要吵了!再怎麼說那個狗皇帝也就只有一個人,我們這邊還有三十人,殺他綽綽有餘了!”
眼看喬治不斷地調停,愛迪這才忍着肩膀上的劇痛,不說話了。
只是,普林斯特卻是在衆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愛迪這個魔法師身上的時候,卻用眼角瞥了一眼這個火焰法師,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不滿的色彩。
小小的一個魔法師,竟然膽敢衝撞光明教廷的首席大祭司?
在整個光明教廷之內,哪怕是那位聖女都沒有這樣的膽量責罵他。
而現在,這麼一個小小的魔法師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普林斯特的心中卻還是泛起了一層層的不悅。轉眼間,他就已經想好,等會兒如果面對那個狗皇帝的時候,就讓這個年輕的法師上前試試看他的真實能耐,一來可以探探底。二來,這個不長眼的魔法師如果就此死了的話,那也就一了百了了。
衆人繼續向着前方走,很快,那座村莊的模樣就已經顯得十分清晰了。
圍繞着村莊附近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士兵,這也讓原本正在趕路的衆人顯得有些小心起來,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怎麼回事?這裡不是應該有後備軍的嗎?”
麻吉克開口問了一句。
普林斯特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但是看起來的確是沒有什麼伏兵的樣子。不知道這會不會和那個獵戶有關。”
麻吉克一愣:“你是指那個自稱熟悉這塊地形,爲了兩百個金幣就願意勾引狗皇帝士兵的那些獵戶?”
對於這個大長老,普林斯特真的是越來越不耐煩。
這樣一個愚蠢的男人是怎麼成爲大魔法師的?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魔力夠強悍的份上,哪怕是死他也不要和這樣的蠢貨爲伍。
在略微深呼吸了一口之後,普林斯特迴應道:“那不是獵戶。那些人雖然做獵戶打扮,但很明顯是抱着某種目的前來這裡的。他們所需要的也不是區區兩百枚金幣,而是某些更加卓越的東西。如果這裡的士兵真的是他們引走的話,我倒是覺得給他四百枚金幣都不爲過。”
麻吉克想了想後,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豎起大拇指:“我再給他加一百,湊足五百金幣!如果我們成功了,他可是個大功臣!”
這番話惹得普林斯特再次有些想笑。
大功臣?那個獵戶的確能夠拿着那五百金幣。只不過,是帶着那五百金幣進入他的墳墓裡。
在確定了前方沒有任何士兵駐紮之後,這位大祭司終於還是揮了揮手,讓衆人向前。
當麻吉克率領所有人向前走的時候,他卻是默默地退到了隊伍的中央,跟着緩緩前行。
村子不大,僅僅幾棟房屋,看起來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十幾戶人家居住。
也正是因爲村子不大,纔會顯得這座處於山坳之中的村莊顯得如此的渺小。
現在,時間已經逐漸進入傍晚。那晴朗了一個白天的天空也是再次開始落下雪花,覆蓋在四周所有的樹木,石塊,田地,房屋之上。
破落的村莊中沒有任何的聲響,甚至就連風似乎都不敢拂過這塊充滿了肅殺氣息的村落。
房屋稀少,所以,當這支刺殺隊伍剛剛踏入村莊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他們最希望看到的人站在了那裡。
藍灣帝國第十三位皇帝——猛浪·碧藍。
如今的他,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抗魔鎧甲,去掉了斗篷以及無用的裝飾物之後,更加凸顯出他那鎧甲之下壯碩而充滿了爆發力的肌肉曲線。
這位皇帝僅僅一個人站在村落的正中央,雙手按着插在地上的長劍劍柄,閉着雙目,任憑那些雪片落在頭髮上,盔甲上。
此時,天空已經要漸漸地黯淡下去了。
當意識到四周的光線即將消失之時,幾名魔法師立刻心領神會,舉起法杖向着半空中射出足以照亮四周一切的光明球,防止陷入黑暗中的刺殺。
只不過,那位皇帝似乎絲毫都不在乎那些半空中的光明球,任憑四周重新變得亮如白晝,也依然沉穩,不動聲色。
魔法師和聖殿騎士們開始緩緩散開,以包圍的形狀緩緩摟住了這位皇帝。
也是在他們的包圍網剛剛成型的那一刻,這位彷彿雕塑一般矗立於風雪之中的王者卻是突然睜開雙眼,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那一刻,所有暗殺隊伍的人都緊張地擺出戰鬥姿勢。
“聖劍·海洋之心。是我的父親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特地找來獵兇座的工匠爲我打造的。”
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四周那些包圍的人一樣,猛浪晃動着手中那把劍身上泛着淡淡藍色光芒的長劍,在抖出一個劍花之後捧在手掌心,嘴角露出微笑,靜靜地觀賞起來。
“雖然獵兇座和我們的關係並不怎麼好,但是不得不說,他們打造武器的手法的確是非常的卓越。”
“海洋之心並非是魔法劍,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藍色海洋光澤也並非是附魔。那些奇妙的工匠用了一些據說不外傳的手法,說是把大海的顏色鑲嵌進了劍鋒之中。呵呵,要我說來,這就是噱頭。水是無色的,什麼大海的顏色?全都是噱頭。”
“不過,我必須要承認,這把劍很漂亮,也是我最喜歡的一把劍。不管去哪裡,我都想要帶着這把劍,與其說她是一把武器,不如說是我的一個陪伴。”
“但在另外一方面,身爲一把劍,海洋之心的征程卻是殘缺的。”
“我太喜歡她了,不希望她的劍身有任何的污濁。所以,我從未下令讓她開鋒。她是我心靈純潔的象徵,我絕對不能允許她染上一點點的血污。”
“不過現在,我的劍斷了,從你們那個所謂的魔劍士手上搶來的劍又用的不順手。看起來,我真的是要拿起她了。真可惜……或者說,對於你們來說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因爲她沒有開鋒,所以我根本無法最大限度地發揮出她的力量。我把她藏在這個大後方,也是希望我這次的征程不會有任何的意外。唉……現在想想,明天和意外,真的說不定哪個會先來。”
說到這裡,猛浪再次開始仔細端詳起手中這把長劍起來。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不捨,似乎真的很不情願用這把劍來殺敵。
普林斯特舉起塔盾和釘錘,雙眼直視前方這名皇帝。而旁邊的麻吉克則是雙手握住一把法杖,用些許粗魯的聲音說道:“猛浪·碧藍!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是你……一切都是你逼我們這麼做的!”
猛浪擡起頭,當他的目光從最心愛的海洋之心上離開之後,那股溫柔與笑意立刻化爲了殺伐與冰冷:“時代要前進,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永恆不變的。就算是魔王的時代也會過去,更何況魔法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