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陸清容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問起來。
賀清寧先是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陸清容也不催她,過了片刻,方纔見她緩緩擡起頭來。
“我是想請世子夫人幫幫我……”賀清寧試探着開了口,“我也真的沒辦法了,着實不認識旁的人……”
陸清容聞言不禁雙眉微蹙。
她們應該也算不認識吧?
雖然陸清容對自己週歲之前的過往沒有記憶,但那時候賀清寧也不過是個三歲孩童,又能對自己有多大印象?
此時見到賀清寧一臉爲難的神色,陸清容終是有些心軟:“你先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賀清寧見狀,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我們剛隨着祖父到了京城,就有人上門來提親……”賀清寧說道此處,終究還是有些羞怯,“原本我父親和母親都有些猶豫,但祖父已經一口答應了下來……”
她說得斷斷續續,陸清容倒是明白了個大概。
不過賀清寧比自己還要大上兩歲,談及婚嫁也算順理成章,此時見她吞吞吐吐的模樣,未免有些怪異。
難不成她是自己有了意中人?但這也犯不着跟自己說吧……
陸清容雖然滿心疑惑,卻不知該從何問起,所幸沒有作聲,等着她自己說下去。
賀清寧見她一言未發,有了一瞬的猶豫,卻還是咬着牙說道:“世子夫人可否幫我勸勸祖父和祖母。我實在不願……”
儘管剛纔已經有點料到她的意思,陸清容眉頭仍然得更緊:“爲何不願?可是你自己有了意中人?”
“當然不是!”賀清寧急得滿臉通紅,連忙否認。“上門提親之人,是受了承平侯府所託,爲他們的二爺來提親……”
賀清寧沒有再說下去,她知道陸清容住在京城多年,對此人應該是有所耳聞的。
而事實也的確是這樣,陸清容眼前馬上浮現出了宋世祥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並未露出絲毫嫌惡之色。
這也讓正在觀察她反應的賀清寧一時有些拿不準主意。
“你不願意和承平侯府的二爺定親?”陸清容的語調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其實此刻她心中已經在腹誹自己了。
之前走來廂房的一路上,她已經打定主意。無論賀清寧想幹什麼,都與自己無關。
但聽說她是要和宋世祥定親,終歸還是有了一絲同情。
“不願意。”賀清寧異常堅定地回答,“原本我是初來京城。並不知道這是個何許人也。但後來偶然聽到清宛和康寧縣主的對話,方纔直到原來那宋世祥在京城聲名狼藉,早就找不到門當戶對的人家,這才趁着我們剛來京城,就趕忙上門提親……”
這話乍一聽很是正常,但陸清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她們倆的話,你就直接相信了?”陸清容質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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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聽到的時候也是有些不信,於是跑去母親跟前確認。母親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從她略帶幽怨又滿懷歉意的眼神中,一切已經十分了然。”賀清寧的語氣愈加失落。
陸清容終於想出了是哪裡不對勁。
雖說宋世祥名聲不好。又是庶子,但畢竟出身承平侯府,且是侯爺的親生兒子,單憑這一點,像賀清寧這種家世背景的女子,父母爲了貪圖富貴或前程而願意結親的人想必不在少數。所謂的“早就找不到門當戶對的人家”,根本就是賀清宛與邱瑾亭的一面之詞。
想到此處,陸清容擡眼向面前的賀清寧看去。
肌膚淨白無暇,鵝蛋般的臉上細眉如畫,杏眼桃腮之間還帶有一抹恰到好處的淡淡紅暈。
正直及笄之年的賀清寧,無疑長相十分標緻。
“來到京城之後,你可曾出過門?”陸清容突然問道。
賀清寧回憶了片刻,雖有不解,還是如實相告:“到了京城之後,一直都未曾出門。”但很快又想起一事,“不過進京當天,路過城外的光隱寺,祖母要進殿參拜,我和母親也陪着去了,這個算嗎?”
陸清容沒有回答,但心中已如明鏡一般。
這個宋世祥,就不能換個地方嗎?陸清容心中感嘆。
“那宋世祥是什麼人暫且不論,承平侯府爲何單看中了你也深究無益,你須明白,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清容同情歸同情,但這終究不是自己該插手的事。
“可是……”賀清寧顯得更加委屈,“可是父親母親都不十分願意,只是祖父十分堅持而已。”
“那又如何?”陸清容忍不住反問。
賀棣和楊氏還敢頂撞賀致遠不成?
這一點陸清容還是可以確定的,絕對不可能。
賀致遠在賀家有着說一不二的地位,當初賀楷那麼一門心思想讓邱沐雲進門,但無論和離還是再娶,都是等他鬆了口方纔能夠辦成。
而眼下的形勢十分明顯,這次賀家舉家進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爲了賀棣的仕途活動一二,此時這等找上門的好事,賀致遠就算再糊塗都是不可能往外推的。
見賀清寧此時不再說話,眼中似有晶瑩閃動,陸清容腦子還是保持着清醒:“你的心情我多少也能瞭解,不過連你父母都無法轉圜的事,你跟我說了又有何用?我終究是一個外人,又能幫上什麼忙?”
雖然不忍,但陸清容還是把“外人”二字說得格外清楚。
賀清寧明白這個道理,也承認自己現在是病急亂投醫,但她即使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辦法了。
“以前的事,我也曾聽母親提起過。”賀清寧略有猶豫,但還是接着說道:“如果換做我是你,也不希望和……再扯上什麼關係。只是近幾個月來,總能聽到祖母大發感慨,提起世子夫人嫁了個好人家,話裡話外都希望我們姐妹也能有此好命,爲賀家光耀門楣,想來祖父也一定是如此想的。我就琢磨着,如果您能幫我出面說項,說不定真能讓他們改變想法……”
陸清容聽着她說了這麼多,皆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也沒見什麼頭緒,知道她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了。
就在這時,賀清寧又接着說道:“我知道世子夫人也有難處,不敢強求您能幫我……”
陸清容不確定她這話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以退爲進,但這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也正如你所說,我並不方便在你祖父和祖母面前說什麼。”陸清容說得直接,“但你既然不想與宋世祥定親,辦法肯定不止這一個,你容我好好想想。”
說完,陸清容不再理會賀清寧那感激涕零的神情,剛要喚綠竹進來幫她更衣,卻又被她攔住。
“還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世子夫人一句……”賀清寧臉上再次露出了爲難之色,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道:“您和清宛,還是不要太過親近的好。”
儘管陸清容自己也知道應該離賀清宛遠點,但突然被人如此提醒,還是難免有些不解。
“你可是還聽說了別的什麼?”陸清容直接問出口。
賀清寧這次卻不再言聲,完全不打算解釋自己爲何會有此一說。
陸清容不欲強求,轉而問道:“那你所說的‘太過親近’是指什麼,總可以告訴我吧?”
“比如……比如讓她去侯府做客。”賀清寧果然支支吾吾地說了。
“嗯,我自己會當心。”
陸清容不再多說,顧自轉身去了屏風後面,喊了綠竹進來,幫她被茶水打溼的淡紫色裙子脫下,換上件藕荷色樣式相同的綜裙。
而綠竹進來之後,賀清寧便連忙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也不再提剛纔的事。
無論陸清容是真情還是假意,能答應幫她想辦法,已經是自己現在唯一能抱有的希望了,她唯有相信。
陸清容很快更衣完畢,再次回到了前院看戲。
此時戲臺之上已經不再是剛纔那出,而換成了略顯清淡的文戲。
席間也因此不再喧鬧,明顯變得安靜了許多。
坐在第二排的陸清容因爲心中有事,便沒了和崔詩云閒談的心情,而另一邊的賀清寧也知趣地不再沒話找話。
這樣一來,反而讓前排的動靜顯得格外明顯。
坐在陸清容正前方的是馮氏,她兩邊分別坐着吳夫人和承平侯夫人。
如今再看到馮氏和承平侯夫人的異常熱絡,也不再覺得疑惑。
反而是馮氏和吳夫人此時也同樣相談甚歡,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倆人,之前應該並沒什麼交情吧?
不用刻意關注,就能聽到馮氏正在吳夫人面前誇着賀清宛,什麼知書達理,溫柔嫺靜之類的。
陸清容難免納悶,賀家和邱家是姻親,應該不會不知道蔣軻已經要和邱瑾亭定親的事,那馮氏像是在推銷似的把賀清宛誇成了一朵花,又是爲的那般?
陸清容突然覺得,今天這場堂會,處處都透着詭異。
而此時正在帷幕另一側的蔣軒,同樣也有些不勝其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