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宛臉上的表情卻極爲平常,還立刻換上一副高興的模樣,準備和邱瑾亭一起在此用飯。
而就在這時,有丫鬟從正屋過來:“二奶奶,表小姐,二爺已經從書房回來,剛吩咐過擺飯,現在正等着二奶奶回去!”
這次換成邱瑾亭詫異了。
蔣軻的邀請讓她很不適應,甚至還有些擔心。
自從年前唐珊來訪過後,蔣軻對她一直都是不聞不問的態度,唯一一次跟她說了比較多話的那次,就是勸她回公主府爲了平妻的事說項。
她現在一想起要和蔣軻單獨用飯,竟然不自覺地就有些發憷。
“清宛,你也和我同去吧!”邱瑾亭完全不像邀請,分明就是直接吩咐。
“這……會不會不大方便?”賀清宛卻不敢直接應下。
“本就是親戚,哪裡有那麼多講究,而且又是特殊時期,你也別計較這些虛禮了!”邱瑾亭異常堅持,“你陪着我,是爲了侯府的子嗣着想,誰若敢在此事上面做文章,那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邱瑾亭越是心虛,話就說得越大。
有她的話在先,賀清宛也就不管那許多了。
高僧占卜的這個說法,簡直是個萬能的藉口,賀清宛突然覺得,只要能用好這個擋箭牌,自己在侯府的這些時日應該並不難過……
隨着邱瑾亭回到正屋,蔣軻果然已經等在那裡了。
有賀清宛陪在身邊,邱瑾亭心裡踏實了不少。
以她對蔣軻的瞭解,只要有外人在場,他的態度總是不會太差的,何況賀清宛又是公主府那邊的親戚。她就更有把握了。
邱瑾亭這次沒有想錯,蔣軻一看到陪着她身旁的賀清宛,剛剛還冷若冰霜的臉上立刻掛上了一抹溫和的微笑。
原本他是要回來提醒邱瑾亭。讓賀清宛在楓院謹守本分,不要生出什麼事端來。別以爲什麼高僧占卜、幫助渡劫之類的說辭能唬住所有人,起碼他自己是完全不信的。
但既然賀清宛此時也在場,這些話是不能說了。
“原來表妹也在!”蔣軻臉上的笑容不減,“此次表妹答應過來小住,我們皆是十分感謝的,若真能幫我們渡過這一劫,自當感激不盡!”
蔣軻像是發自內心一般的言語,再加上那格外謙遜的姿態。讓本來一直低着頭避嫌的賀清宛,忍不住微微擡頭想他望去。
只見蔣軻身着一件靛藍色杭綢直裰,頭髮以紫玉發冠梳起,乍一看去,便感到一股溫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賀清宛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只知道他很是英俊,並不敢仔細端詳他的面容,卻開始在心裡暗歎,怪不得邱瑾亭爲了他娶平妻的事如此懊惱,想來不管是誰嫁給此人。都會難免患得患失吧。
賀清宛突然又想到了靖遠侯世子,當初在楓櫨山下,她們曾經偶遇過一次。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蔣軒,當時的驚豔猶在眼前。
想及此處,面前的蔣軻難免有些暗淡起來。但當初蔣軒看她時的那種高傲和不屑,卻又讓她一想起來就不大舒服……
“二爺太客氣了!”賀清宛被邱瑾亭拽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發呆了太久,連忙應道:“我與二奶奶自小就常在一處,感情自然不比尋常,跟何況只是需要常伴左右而已,於我而言可是個天大的好差事!”
賀清宛只得把姿態放得更低。
其實她聽到蔣軻喚自己“表妹”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些不舒服了。
小時候母親總是當着外人的面,說縣主是自己的表姐。賀清宛心裡是非常不服的。明明自己的生辰要早於邱瑾亭,難道就因爲她的身份尊貴。就要連長幼都不顧了?但長輩義正言辭的吩咐,她又只能遵守,而邱瑾亭也就當了她十幾年的表姐。
直到長大以後,她知道了父親和母親的許多陳年舊事,才終於明白其中的關節,也就不再執着於此,認命地把邱瑾亭當成了自己的表姐。
但這麼多年來,賀清宛一直稱呼她爲“縣主”,而邱瑾亭則永遠都直呼自己的名字,如今被蔣軻喊了幾聲“表妹”,賀清宛不免心中感慨萬千。
三人圍坐在正屋的紫檀木圓桌旁用飯。
雖然每個人都各懷心思,但表面上誰也沒有顯露出半分,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而當蔣軻禮貌告辭,回去書房之後,賀清宛則是開始了無盡的感嘆。
“二奶奶的命果真是極好的,你看二爺多關心你,這一頓飯裡,也不知道他給你夾了多少次菜,而且還都是你愛吃的!”賀清宛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
邱瑾亭雖然知道這一些都是虛的,但是聽着這種豔羨的話語,心裡還是有些得意的:“哪裡是關心我!不過是爲了孩子罷了……”
一邊說,她的手還不忘輕撫着自己的小腹。
賀清宛的目光也隨着這動作往她的小腹看去,這一看,難免有些疑惑:“我怎麼看着二奶奶的肚子已經顯出些樣子了!這麼日子還這麼短……”
邱瑾亭聞言,臉色變得極爲不自然。
賀清宛這次卻有些大意,並沒有察覺,視線仍舊沒有移開她的肚子。
“難道里面有兩個哥兒?”賀清宛的聲音有些激動,“若真是這樣,那可是難得一見的福氣!到時候不知道二爺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本是湊趣的奉承話,賀清宛自然沒有太多顧慮就說了出來。
沒想到邱瑾亭聽了,卻是臉色煞白,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句:“但願如此吧。”
在賀清宛又要接話之時,邱瑾亭突然打斷了她:“這話不好亂說,咱們兩個私下說說也就算了。”她也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僵硬,連忙又解釋道:“真是那樣的話固然是喜事,但若是之前傳了出去,到時候空歡喜一場可就不好了。”
賀清宛聞言。這才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亂說了。
邱瑾亭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
“我現在還有個事,想讓你幫着出出主意。”邱瑾亭說完。先讓身邊的香巧退了出去。
“二奶奶直說便是。”賀清宛似乎已經預感到她要說什麼了。
“再過幾日,唐珊那個……就要進門了。”邱瑾亭難掩無奈。“她是平妻,我又不能強迫她在我面前立規矩,你說該想些什麼辦法,才能好好挫一挫她的銳氣?”
邱瑾亭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賀清宛聽得卻是心慌意亂。自己沒有料錯,果真是讓自己給她出主意。
想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哪裡又有這些深宅內院的伎倆?而且她們家裡的人口十分簡單,雖然父親也是有姨娘的,但對母親無不俯首帖耳。且又都沒有子嗣,根本不需要多費什麼心思。
但既然來了,恐怕不出主意是不行了。
“依我看,二奶奶還是不要操之過急,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不遲。”賀清宛琢磨了片刻,“那個唐珊爲什麼會嫁過來,咱們大家都心知肚明,二爺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態度還未可知,想必哪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當家作主,對這種被人脅迫的事情。心中未必就沒有半分芥蒂,到時候會如何對她,咱們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的好。若是二爺本身就對她極爲反感。咱們也犯不着做那個惡人,平白無故地幫她裝了可憐!”
賀清宛的這番話,乍一聽是有些道理的,但邱瑾亭卻遠沒有這麼樂觀。
唐珊到訪那日蔣軻對她的袒護之意,還有他後來在平妻一事上的堅持,沒有人比邱瑾亭更清楚了,所以她實在無法因爲賀清宛的這番話而釋懷。
“那若是二爺對她並不反感,反而十分喜愛呢?”邱瑾亭直接問道。
賀清宛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思索片刻之後,纔有些猶豫地說道:“那就要看二奶奶想要的是什麼了!”
“這是何意?”邱瑾亭不明所以。
“如果二奶奶想要的是二爺的心。那麼可能會困難些。前一段時間必須要忍住,待二爺的新鮮勁一過。纔好開始籠絡,那時候二奶奶的孩子也生了,辦法自然多得事……再不濟,也能收個丫鬟在自己房裡。而唐珊那邊……只要功夫下到了,不怕二爺和她不會心生嫌隙!”賀清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若二奶奶要的是地位的穩固,那就簡單多了……”
“此話怎講?”邱瑾亭有些不確定她的意思。
“只要讓她生不出孩子,以她一個庶女的身份,又只是平妻,如何能跟您鬥?”賀清宛絲毫不加掩飾。
這話算是說到邱瑾亭心裡去了。
至於到底是想要蔣軻的心,還是自己的地位,她並沒有太多的糾結,地位若是沒了,要心何用?
而賀清宛提供的解決辦法,也正是和她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看來把她弄進侯府,自己的確是多了幫手。邱瑾亭心中頓時輕鬆不少。
故而到了蔣軻娶平妻的那天,她早已沒了前些天的那份焦灼,而是信心倍增地等着招待唐珊了……
侯府辦喜事的當天,楓院之中從一大早就開始忙碌個不停,但榆院卻是出奇的安靜。
陸清容這些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自從知道了漠北再起戰火,她就總覺得有種莫名的恐慌,似乎掛帥征戰的人選一天不定下來,她就一天無法恢復平靜。
江凌爲什麼要第一時間就來侯府報信?
皇上爲什麼接連否定了姜元昭推舉的人選?
不知爲何,她最近總想起靖遠侯當年去西北平叛的事情。那時蔣成化侯既沒有經驗,也沒有能力,卻只因爲“靖遠侯”這面旗幟,就被趕鴨子上架去了西北,最後導致險些全軍覆沒。幸好當時的右將軍臨危受命,挽回了大局,才使身負重傷回朝的靖遠侯沒有受到更多的責罰。但是十幾年過去了,他卻仍舊沒有從那場戰事中真正走出來,無論是從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陸清容最怕的,就是蔣軒會走上靖遠侯的老路。
雖然她心裡也明白,自己如此荒唐的想法,着實有些杞人憂天了,但無奈就是沒辦法控制這種胡思亂想。
正想着,這幾日經常往返於將軍府和侯府的蔣軒,在午飯之前就趕了回來。
“今天這麼早?”陸清容詢問道。
“晚上侯府不是要辦喜事嗎,我聽吳夫人說,雖然場面不及成親的時候,但還是有不少賓客會來的,這才早回來了些。”蔣軻隨意地說道。
“就爲了這個?”陸清容有些不信,她覺得在這種時候,蔣軒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會在乎這些事的人。
“還有一個事,想回來告訴你一聲。”蔣軒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去漠北增援的將領已經確定了,今日已經由皇上批准,即刻動身,追趕先遣隊伍去了。”
雖然陸清容一直沒有對他明說,但蔣軒卻不難發現她近日的擔心。
“是誰?”陸清容着急地問道。
“徐翼徐大人,你可曾記得?”
“記得!”陸清容先是鬆了口氣,感覺這些天的緊張總算煙消雲散,才緩緩說道:“就是當初西北平叛時的那位鎮西右將軍?”她並沒有提及他幫助靖遠侯解圍的事情。
“正是。”蔣軒倒是沒有忌諱,“當年若不是徐大人,父親恐怕就不是撤職這麼簡單了。說起來也算是對咱們侯府有恩了!”
“想來徐大人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既有經驗,又正值壯年。”陸清容真心如此認爲,“只是不明白,爲何皇上要考慮了這麼久……直到先遣的隊伍離京好幾天,才定下了掛帥的人選……”
其實這其中的曲折,蔣軒都是清楚的。
皇上之所以考慮了這麼多時日,顯然徐大人並不是他屬意的第一人選,只是有時候利益關係太多錯綜複雜,帶兵的能力變得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了。
陸清容當然也明白,若是隻考慮勝敗,那直接讓姜元昭出征絕對十拿九穩。
“皇上原來是想派別人去的吧?”陸清容好奇道。
“這就不知道了。”蔣軒最終還是沒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