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宛沉默不語。
只因她自己心中,也沒個準主意。
賀清宛打從心底裡不想再跟宋世祥有牽扯,當時她之所以會昏了頭,幫他籌辦離京的盤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讓他趕緊走得遠遠的,自己落得清靜。
她絕不想再跟宋世祥有任何牽扯。
但此時又有些不同。
如果直接回絕了宋世祥,萬一他把自己跟他私下見面的事抖落出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賀清宛的糾結,看在紅霞的眼中,頓時被後者會錯了意。
“小姐,可是對宋二爺仍有不捨?”紅霞喃喃地問道。
“不捨?我有什麼可不捨的!”賀清宛本能地從鼻子裡冒出一聲冷笑,“當初他不聲不響地跑了,扔下我一個人,被關了那麼日子,受了那麼多……他可有不捨?”
賀清宛越想越恨,衝口而出:“想當寡婦都當不成,我恨他還來不及!”
紅霞只當小姐是在說氣話。
畢竟,這個“想當寡婦”的意思,她是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的。
賀清宛沒再理會她,一個人關起來憋了大半天,仍是下不定決心。
待到中午,她心不在焉地用過幾口吃食,立刻往邱沐雲屋裡去了。
將承平侯府來人傳話,宋世祥想讓自己探監的事,一五一十轉述給邱沐雲聽。
邱沐雲聽罷,非但沒有爲她寬心,還劈頭蓋臉數落起來。
“當初你就不該幫他這個忙,那時候若是直接報官,咱們現在也不用這般忐忑了!”
邱沐雲只顧着埋怨賀清宛,全然不提當時爲了構陷陸清容,自己也曾摻和過這事。
賀清宛聽着她不停埋怨,心裡愈發煩躁。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如今早已悔得腸子都青了!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且不說宋世祥招供的情況如何,即便她們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只要宋世祥還活着一天,自己這個無牽無掛的寡婦就當不成!
賀清宛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變得一片黑暗。
邱沐雲這邊,對賀清宛的未來倒暫時沒想太多,但是她們有一個想法是非常統一的,就是都希望宋世祥能早點死。
唯恐宋世祥招供之時將她們抖出來,邱沐雲忍不住心中的惶恐,脫口而出:“前日在光隱寺,羽林衛若是直接把他打死了該多好,就一了百了了!”
話音剛落,邱沐雲驚覺自己失言。
再看賀清宛,此刻竟突然擡起頭來,瞪眼盯着自己,眼神之中,帶着一絲詭異的期盼。
母女連心,邱沐雲立時就反應過來,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你是想……”邱沐雲的聲音變得有點發抖。
“探監的機會只有這麼一次,我不希望白白走這一趟!”賀清宛的語氣很是堅定。
邱沐雲半天沒說話,強自定了定心神。
過了好一會兒,邱沐雲的聲音才穩定了些:“好!就這麼辦!”
心中百轉千回過後,邱沐雲終是做出了這個決定。
有了母親的支持,賀清宛總算不再孤單,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只不過,這笑容卻與以往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陰森。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隨即開始悄悄謀劃起細節來……
此時此刻,順天府大牢裡的宋世祥,正趴在牢房角落的草蓆上,奄奄一息,又心懷希望。
他的性命雖然保住了,但身上的傷卻不輕,想平躺着都有些困難,只能這樣趴在地上,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
宋世祥自己猶不自知,仍爲了昨日順天府尹親自過來探望的事沾沾自喜。
昨天傍晚,順天府尹來到牢房之中,對他很是噓寒問暖了一番,尤其爲了照顧他無法起身的窘迫,還蹲下身跟他說了好半天的話。
宋世祥難免得意。
關在這裡的兩天,不要說嚴刑拷打了,甚至都沒人跟他大聲說過話。
只是第一天的時候,順天府尹過來擺了擺樣子,問他放走薩託、行刺皇長孫這些事,是不是他所爲,又是受何人指使,言辭禮貌,語氣溫和。
這種不痛不癢的審問,宋世祥自然是不可能招供的,索性就全都沒承認。
順天府尹一副拿他沒轍的樣子,還是繼續使用懷柔之策,對他百般安撫,甚至還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
宋世祥簡直受寵若驚。
身上的疼痛,讓他的四肢行動困難,腦子也不及往日靈光,似乎完全對這種反常的待遇沒有絲毫知覺。
宋世祥當即就表示,想讓自己的妻子來探監。
順天府尹二話不說,就派人去承平侯府傳話了。
而今天一整天,宋世祥都趴在牢房的角落裡,翹首以盼。
他並不是有多思念賀清宛,而是千方百計想着自救。
原本以他的罪行,殺頭幾十次都不嫌多,根本就不該有轉圜的餘地。
但是宋世祥自己卻並不這樣認爲。
他還抱有一線希望。
乞求那位幕後主使憐憫自己,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以招供的事來威脅一下,想來恐怕還有一線生機!
宋世祥有此想法,卻苦於沒人幫着傳話。
那些番蒙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抓了,現在跟他又沒關在一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想來想去,如今能幫上忙的,就只剩下那個既沒主意又好騙的賀清宛了!
只是順天府尹昨天幫他送的信,今日他從白天一直等到晚上,卻始終沒能等到賀清宛的身影。
事實證明,他還是有些着急了……
第二日,清晨的陽光還在東方躲閃,順天府的大門口,就已經來了一個女子。
經過層層守備,賀清宛終於站到了順天府大牢門前。
然而這最後的幾步,走起來卻尤爲艱難。
畢竟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做,心慌總是在所難免的。
賀清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裡卻砰砰跳地厲害。
手裡攥着要送給宋世祥的食盒,手心裡不斷在往外冒汗,那陣滑膩,險些讓食盒掉落在地,而她心裡的七上八下,則更是難耐。
到底要不要進去?
賀清宛只覺得,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