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送來的好東西,喜歡的,就拿來用;眼緣一般的,就收到庫房裡。
同樣收錄在冊。
凡事記錄,到底是前世的習慣使然,還是想爲這一世留下些許痕跡?
偶爾,錦言也會反思自己的行爲,一個人的性情會不動聲色地藏在她生活的小細節中。
前世,她的確習慣於井然有序、邏輯分明。
她喜歡有秩序整潔的事物,不能忍受雜亂無章團成爛麻的存在。
辦公室,四白落地,沒有繁複的裝修,簡潔大氣;
案頭,文具資料各自歸位;
電腦文件夾,大項分小項再分細項,文件名皆帶日期,標明修改討論次數;
書櫥裡,文件檔案分門別類一目瞭然。
她是佐藤可士和超整理術的終極擁躉者,身體力行地演繹要想成爲一個思路清晰有創造力的人,首先必須懂得整理空間,從隨身物品、辦公環境開始,透過對於空間整理的技巧,養成對思考整理的敏銳。
這種習慣,能促使思緒清晰、提高判斷能力,不僅提高效率,也是創造性思維模式的基礎演練。
做爲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職業人士,自覺保持持續的學習力再正常不過,那麼,對於一個生活在大周朝,無追求無理想立誓做米蟲爭取早入輪迴的人而言,還保有這樣的生活細節,做甚?
糊塗些,不更輕鬆?
日子過得愈分明,愈象煎鍋裡的荷包蛋,還是兩面嫩煎。
或許是,這些白紙黑字,就是生活的痕跡,是她曾經來過的明證?
到底今生是夢還是前世爲夢,竟有些不甚分明瞭……
如此活着,到底。是有些不甘的吧?
骨子裡那些不安分的種子雖然沉睡着,偶爾地還是會有一兩顆種籽發芽,在半夜醒來時,提醒她今非昔比。
意難平。
帶着一身對世事的通透感悟。明明可以安靜地回味時光深處裡最美好的片段和希翼,偏有些矛盾。
對於這次生命,此岸只是一種過渡,這樣低頭走完一程,是不是應該?
生命不在於歷程,而在於結果。照這種說辭,所有的生命不都一樣?誰能脫離死的結局?
她要怎麼做,纔算有誠意的生活?
……
與永安侯繼續處於冷戰中。
很奇怪,沒有愛情與友誼的兩個人,也會有冷戰嗎?
當然會有。
冷戰這東西。肯定是不會存在於陌生人之間的,但也絕對不僅限於愛人與朋友。
其實冷戰挺奢侈的,能玩得起冷戰的雙方,絕對都是有一定底氣的,篤定自己有控場能力。也認爲對方有實力堪爲對手。
在錦言的認知中,她可沒有與侯爺叫板的實力。
這冷戰麼,是任昆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她只是被動防守被動接受,捱罵挨訓陪老闆做遊戲,樂呵而已。
“……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任昆真心詢問。
剛纔他與錦言分享了最近正在辦的差事,他歷來很重視錦言的評價。
“很好呀。”
笑着。給予老闆想要的高度評價。
“好在哪裡?”
這般簡單地點贊,明顯是敷衍,永安侯不滿,親,寫幾個字的評論可好?
“能解決問題的,自然都是好辦法。”
詳解是神馬?你自己定的主意。對其中的利弊自然是清楚明白,妙在何處有誰比你自己最有發言權?
……
她的回答沒有錯,也算不上是敷衍,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洋洋灑灑長篇大論纔是認同與讚美,尋常聊天。點頭道好,簡單動作簡潔語句,纔是日常。
只是這答案,不是永安侯想要的。
任昆抿了抿脣,輕籲口氣,你非要這樣嗎?
非要這樣收斂了表情,凝固了回答,在我們之間豎一扇冰做的門,看似親近,實則很遠。
他想問她,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要這般相處?象以前那樣說說笑笑的親近不好嗎?
這麼簡單的問話,他就是做不到。
不知爲何,對上她,他好象有了一絲怯意,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他們之間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就算有膽怯,也應該是她對他敬畏,哪裡會輪到他退卻?
任昆對此羞惱,即便是對自己也不想承認……
確實有點怕。
特別是她禮貌周全,他怒起暴走後,在決定次日要不要再來,何時再來時,他的心頭莫名就會有一絲隱晦的忐忑。
每一次含怒而去,等盤距在心頭的氣憤泄掉後,這絲怯意,他所陌生的怯意就會分外明顯,不容忽視。
會前所未有地想見到她,卻又怕再次得到同樣對待,再次上演同樣的不歡而散……
他按捺下心頭的焦燥,勉強放緩語調:“……你向來聰明,如狐狡狡……”
你才如狐狡狡,你全家都如狐狡狡!
這是誇我還是貶我?
錦言腹誹,誇我狐仙有狐狸精般的誘惑力,那是姐姐魅力大!什麼如狐狡狡?是說我如狐狸般狡猾奸詐?坑你蒙你了咩?不帶這麼誇獎的噢……
微笑。
“些許小聰明,讓侯爺見笑了……”
然後沉默。微笑着沉默。
微笑和沉默是兩件最有效的武器,微笑能解決很多問題,沉默能避免很多問題。
她微笑不語,有如拈花的佛。
永安侯不是迦葉,見她拈花就破顏微笑,彼此默契心意相通。
他在其中看到了委婉的拒絕。
她用這種方式表示她的拒絕。不予再繼續之前的話題。
……
任昆的火氣就噌噌往上躥。
老是這幅可惡的樣子!
笑笑笑!連堅持拒絕也是笑!
他倒寧願她能象母親那般,不高興就痛痛快快地講出來……罵出來也好,鬧一頓也行,哪怕撒潑打滾狀如惡婦,都好過這般溫和的笑……
你無從去判斷她的喜怒哀樂……
不,是她在你面前永遠是喜悅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即使你認爲她應該生氣的,可她偏偏仍回以微笑!
該死的!
愈這樣。他愈生氣,愈想試出她的底線在哪裡,到底什麼樣的事情會讓她笑不出來……
人,總是喜歡要求別人。卻很少去想自己是否也是如此要求自身的;
人,總會以爲是別人在變化,卻很少關注自己的內心改變。
此時的任昆,完全忘記了他曾經最欣賞錦言這番淡然灑脫,被她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所吸引,他忘記眼下她身上令自己不滿的那些特質,恰是初時最吸引他的,甚至忘記了自己一向最厭煩女人的哭哭啼啼吵吵鬧鬧不懂事。
如今,他竟盼着她會有一些不好的情緒流露……
這一次,任昆又是帶怒而走。
沒破壞私人物品。
只是。走時腳步沖沖,又急又重。
春天容易上火,夏天最易煩燥,尤其是換季,天人合一嘛。或多或少都會受自然影響,任昆的些許症狀,還不算嚴重。
錦言琢磨着下回他再來,上清火去燥的藥茶……
說來他的自控力還不算差。
錦言不明白永安侯的火氣爲何會呈不確定噴發狀,沒誘因也會突然爆發,想來是內裡運動不規律所致。
就象有的火山,哪怕二十四時監控。每時每刻分析它的內在活動狀況,預測噴發時間,人們以爲它一切正常,它卻會不打招呼就吐煙花淌熱漿,嚇你沒商量。
任昆好一些。
錦言觀察到,每次他含怒而去。就是他的火氣到達噴發的臨界點了,他的離開,其實是自行冷卻退避的理智行爲。
在預感可能會情緒失控時選擇迴避,是一種理性行爲。
不傷害他人,不縱容自己。這是錦言所欣賞的。
儘管,她私底下以爲任老闆愈來愈捉摸不定,愈來愈不好侍候了,卻沒有怨惱——
沒有人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菩薩也有金剛一怒。
在情緒來臨時怎麼做,錦言不知別人會用什麼好辦法,她慣常採用的是與任昆相同的,暫離避讓,整理心情,重獲平靜。
並不是所有人都與她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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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內,太后勸解女兒:
“……你也別急,守得雲開見月明,凡事急不得。”
若有外人在場,定會感概:有娘與沒孃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長公主年過不惑,擱哪家府上也是祖母級的,在太后面前,卻依舊象個沒長大的小女子:“哎呀,母后,我怎麼能不急?別人說說倒罷了,您怎麼也這麼說?昆哥兒都多大了?我能不急嗎!”
聽聞侯爺又一次含怒離了榴園,長公主坐不住了。急火火地進宮找自家孃親,彷彿不見太后娘娘一面,心裡不安六神無主。
不管多大的人,只要親孃還在,就覺得心裡有靠。
遇上事,哪怕明明知道父母幫不上忙,明明不打算告訴他們,不想讓他們跟着擔憂,還是會跑回家,好象見過陪過他們,憑空就多出許多力量,有能力去對抗風雨,再棘手的問題也有信心擺平。
……
看着焦燥的女兒,太后笑得慈祥:“……最近沒與駙馬吵架吧?”
“母后,瞧您說的,我什麼時候與駙馬吵過?”
提到任懷元,長公主滿面的急色就換成喜悅:“我們好着呢,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年舊事倒是記得清楚……”
想起過往,喜悅中就飛上一絲羞赧:“……駙馬脾氣好……”
好吧,她是一直吵架來的,夫妻吵架是情趣,母后您不懂。
……
母后是不懂。
太后娘娘微笑。
在先帝面前,她從來都是兢兢業業,守君臣大禮。
起初是妃,以色事君主;爲後,是替陛下管理後宮的屬臣;觀她一生,未曾有一日敢與先帝以夫妻之道處之。
正因爲如此,母后才明白,忍耐二字的力量。
不爭一時之短長,但爲一世之伯仲。
宮延中,寧願做那一路哭着,堅持走到最後的,也不做那先笑卻半途退場的。她卑謙地等到兒子登上大寶時,那些張揚的早已化爲泥土。
母后知道,在無計可施時,等待也是一種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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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謝謝尋找于晴、流動的溪的粉票票。週一無加更,週二爭取,見諒,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