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言表姐的小宅子裡呆到下午,在天黑前回府。
其實沒什麼事,墓地與棺材她生前自己都安排好了,無親朋上門弔唁,紙馬彩人管事們都已訂好,只等停靈三日就入殮下葬。
所謂忙活照料,無非就是守着靈,添紙上香,別斷了香火。
百里府的管事嬤嬤都很能幹,在錦言的自告奮勇之下,百里霜先一步離開,她府裡有一大攤子事,在外人眼裡,表姐只是個不相干的遠房親戚,爲個輕生的女子,丟下府中事務,孰輕孰重,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理解不同。
栩栩形貌還留在眼睫,放眼看去,她的畫像高懸於背後,目光中彷彿透着笑意,是一如既往的溫軟神色。
一個人的從生到死,原來真的只在於一口氣之間。
沒了這口氣,鮮活的人就只剩下空蕩處的那口棺材……但願表姐安息。
……
錦言回府,先回自己院子洗漱一番,換了衣裳,重整了妝容,纔去了正院彙報。
雖然長公主表示了同情,但畢竟是輕生短命之人,難免有些忌諱。能允許她出門祭奠並允許她照應一二,對殿下而言,已是從未一見的恩典!
以長公主的尊榮,漫說是那個誰的表姐,就是定國公夫人去了,也當不得錦言去幫忙照應。
她的兒媳婦,隨便什麼人都能指使的嗎?
在正院裡遇到下衙後來請安的任昆,倆人陪着殿下說了一會兒話,雙雙回了榴園。
見這二人同時離去,長公主還是有兩分安慰的,卻不會再象以前那樣想象出無數的後緒——
永安侯的反覆折騰,成功地消耗瓦解了殿下的抱孫希望。眼下殿下只一心扳着指頭數日子,盼着約定那一日早些到來,至於在此之前,永安侯再怎麼與錦言眉目傳情含情脈脈。殿下一概是不信的!
全是那個混小子弄出來騙人的!別想着用這些花招兒當障眼法,她只要孫子,在沒到期圓房之前,什麼花腔她是絕不會再信的!
沒的又白歡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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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還好吧?”
永安侯見她穿了身白綠色的衣裙,雖然素雅,卻清新可人。神色平和,談笑自若。與昨晚整個判若兩人。
“挺好的。謝謝侯爺。”
渾然天成的美妙音色,水珠滾荷葉一般暢快清脆。聽在耳中,是愉悅的舒服。
沒事就好,任昆鬆了口氣。
他今天一顆心一直提着,他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多喜歡她,見她不開心見她爲表姐流淚,他沒有生氣。只有痛,恨不能逗她開顏。
見她高興,任昆心情也好:“那邊若有事,你稟告母親過去就是,有需要。帶幾個老成能幹的過去幫忙……”
既然她對那個表姐上心,就全了她的心意。
“謝謝侯爺。明日不用,後日入殮下葬,我想去送一程。其他的不用,有百里府照應。”
停靈三日,本應該明日下葬,但皇曆上日子不好。就延後了一日。
提到這個,錦言臉上的笑意就淺了,多停一日少停一日,其實是沒有區別的,人都已經走了……
任昆看在眼裡,不由自責。這話題起的!明知她對這件事介懷,自己還偏往上頭引……
忙換個話題,兩人有問有答一起回了榴園。
外屋暖榻臨窗的一側,掛了盞精巧的貝殼風鈴,偶有風來。叮叮咚咚,脆響連成串,帶出海的氣息。
錦言發愣,這是哪來的?
前世她生長在海邊,家裡類似的貝殼風鈴從未少過,京城離大海不近,這等海邊常見物在這裡卻稀罕得很。
“無痕從蓬城帶來的,我瞧着不錯,就讓人送進來一串,喜……”
帶點炫耀的話嘎然而止……任昆大悔,怎麼就做出這等糊塗事?
見到這串精巧的貝殼風鈴時,只一心惦記着東西稀罕,她定會喜歡,卻忘記了這是無痕帶來的……
她一向認爲自己與無痕……
不,不是她認爲,是無痕與自己本來……
以無痕與自己的關係……哎!甭管無痕與自己什麼關係,這東西既是無痕帶回來的,自己拿到她這裡來掛,總歸是不妥的……
忙去察看她的神色,見她頓了頓,臉上帶了絲淺笑……“謝謝侯爺……”
“……不喜歡是吧?我這就摘了,換個別的來。”
任昆不知自己怎麼了,明明她是笑了,他的心卻慌慌的,手忙腳亂的就要去摘,心裡沮喪地很,他是不是又做錯了?
“不要!我很喜歡!”
錦言攔下他,她真的很喜歡,反應慢半拍,是因爲乍見舊風物,心神不寧之故,非是介意水無痕:“水公子的眼光真好!”
得,這句話更象此地無銀三百兩,永安侯的臉立馬塗了一層紅色,他訕訕停了手,不知說什麼是好。
一室靜默。
風過,鈴聲悅耳,帶來千里之外的海潮聲,充盈於室。彷彿那片海就在你的面前,無邊無際的蔚藍,是頗具治癒力的存在……
“……真好。”
風過,鈴聲漸息不語,錦言與任昆四目相對,空氣中衍生出默契的對流。
任昆這下明白她是真喜歡。
氣氛好似又回到昨晚觀景臺上偎依着吃蓮子看月亮,錦言不知是否自己有錯覺,她總覺得最近一段時間的任昆非常得好,好到可以用體貼溫存來形容,完全不象前段時間那般情緒不穩,戾氣明顯。
“今天,聽百里說了一件事……”
她不是多嘴多舌背後傳他人*之輩,永安侯算不得外人,況且桑成林的事,他應該知道的最多,說來說去,錦言還是不太相信桑世子真糊塗到那個份上,百里霜嘴裡說着不在意,但孩子若真生下來。就是個大隱患!即便不能上族譜,也未必不是個麻煩……
還是像任昆這樣乾淨的好!
“哦……”
任昆示意她繼續說,不是去上香了,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她說原先在書房服侍桑世子的一個丫鬟懷孕了。快三個月了。”
錦言不溫不火。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與任昆談論別人的丫鬟懷孕時的語氣自然平常。
“這不可能!”
永安侯斷然否定,“絕無可能!”再次強調,大哥不可能這般被人算計。
寫進婚書中的條款他比誰記得都清楚,就算一時偷香竊玉,也絕不可能由她懷了孩子。
“是呀,我也不信。但百里查驗過了。”
錦言贊同任昆的觀點:“她將丫鬟看管起來,把此事稟告國公爺,懷沒懷孕做不得假,孩子是誰的要聽桑世子怎麼說……”
只是到了這種境地,就算是桑成林矢口否認。大家也會認爲他是敢做不敢當,吃幹抹淨不認賬吧?
“絕對不是大哥的!”
任昆那幅急於澄清的樣子,仿若比他讓丫鬟懷孕還着急。
錦言不由好奇,你憑什麼斷定不是桑成林的?就算你們倆鐵哥們,他睡了哪個丫鬟睡了幾次也不會一一向你備案吧?
“那丫鬟是國公夫人送給世子的通房。世子爺待她甚是親厚,還爲她與百里生了齟齬,不管是前三個月還是前兩個月,她那時都在世子爺的書房貼身服侍。”
錦言心平氣和擺事實,爲這種事爭論是沒必要的,孩子不是桑成林的最好,以定國公向來的行事風格。不管是不是,這孩子都不可能真生下來,他又不缺孫子,正經的嫡孫還疼不過來,絕不會任由會禍及全府的危險因素做成……
她惋惜的是:
經此一役,百里霜會徹底死心。
“不會。在此事上。大哥不會犯糊塗。”
任昆還是他的那個觀點,大哥逛個暗門子還得拉了自己做幌子,與那裡的姑娘都不搞真刀真槍,何況是府裡的丫鬟?
與百里同在一府,他未必敢做實。就算真的收用了,事後必是會盯着喝完避子湯的。
侯爺,您不能只斷然否認,得拿出理由來啊……
見錦言盯着他不吭聲兒,任昆急於證實,腦子一熱,不該說的話衝口而出:“我親耳所聞,大哥與玉簫園的花姐兒都不曾真入巷……”
噫?玉簫園?花姐兒?入巷?
任昆陪着桑成林把臂妓院?還旁觀他*?!
錦言沒想到任昆會爆出這番猛料,一時半張了嘴,呆住了。
任昆猛然收聲,驚覺自己一不留神就揭了桑成林的老底,而且還暴露了自己,糟糕!他在小丫頭面前本來就沒形象,這回更壞了……
他急忙結結巴巴地補救:“……不是!我只是去坐了坐!大哥他,他也沒有……”
看他急得面紅耳赤,錦言不知該樂還是該裝作若無其事,只呆怔地看着他,沒接話。
難道她不懂?
任昆狐疑……不會,她那麼聰明,就是真不懂,上下語境一聯繫,也能猜出個大概……
“入巷,那是什麼?”
真難爲他,搞基的也懂這個?錦言忽然很想聽聽他是怎麼解釋的,喲,這個黑心腸的壞妮子!
這個……
對上她充滿求知慾的純淨雙眸,任昆的臉更紅了,吱吱唔唔狼狽不堪:“……就是,那個,那個沒有真的接觸到……”
“……沒接觸到?”
錦言發愣,難道桑成林還穿了節操帶?任昆所說的入巷,與她理解的是同一個意思吧?
“就是沒脫衣服真要!”
任昆一咬牙心一橫,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乾脆說清楚,也澄清了自己:“我在外面用飯,沒進去,什麼也沒做……大哥只呆了一小會兒,讓人吹了吹簫……”
又說錯話了!
他恨不得咬破舌尖,他這是怎麼了,明明他什麼壞事也沒幹,幹嘛心裡發虛。
吹簫!
聽任昆爆料桑成林去妓院只吹了吹簫,錦言心裡樂翻了天,哎喲喂,真是又噁心又喜感!
“那裡的樂師技藝高?世子爺爲什麼要去那裡吹簫?”
她一本正經,眨巴着大眼睛好學好問。
永安侯麪皮發紫,再難強裝鎮定……他真是暈頭了,竟跟小丫頭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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