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觀燈,回到院子,永安侯差人送來一盞精緻的鯉魚燈,錦言讓人掛在檐下,紅得刺眼,那條胖魚在風裡悠悠地晃着,要遊走又無水可依……
那一年,她剛做到總監,接手一個大型燈會的活動。
夏季公園燈會是那座旅遊城市最負盛名的傳統之一,那一屆規模空前。
萬事俱備,吉時已過,開幕式剪綵的嘉賓卻遲遲不到。
她與主辦方協商決定立時啓動,不再等候。
贊助商態度更強硬:“這是我獨家贊助的活動,我說了算!必須要等我的代言人到場才行。”
贊助商是一家地產公司,這是財大氣粗的大老闆首次露面。
她看着他,態度更加地堅決:“……這是我們代理的活動,我說了算!”
在她揮下手示意的那一剎那,璀璨的燈火塗滿深色的夜空,流光溢彩,法輪天上轉,梵聲天上來;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各式花燈在聲光電的配合之下,引得賞燈人連連驚呼。
贊助商氣憤的臉在燈光的輝映下光怪陸離,如同開了七彩鋪子,她卻樂不起來,果然衝動是魔鬼,後續公關費用錢途堪憂啊……
後來怎麼樣呢?
後來,贊助商沒刁難,卻有各種的小爲難,日理萬機動輒運作幾億十幾億資金的大老闆,卻爲了幾十萬的公關費用,三天兩頭找她對細項談執行。
應對兩次後,她耐心盡失:“李總,很抱歉,財務上的事情我實在是不太懂,合約細節也歸法律處管,您看這樣好不好,我請財務部和法律處的同事,還有本次活動的項目經理一起,集中給您解惑,您看約在哪天?”
贊助商撐不住,臉上罕見地閃過一絲紅暈,原來這男人是要追她。
在他鍥而不捨很有誠意又夠笨拙的追求下,他成了她的戀人。
他一直說對她一見鍾情,直到他們第一次上/牀,男人進入時帶着夙願達成的滿足:“爽死了……做夢都在想這個,第一次見面就想上……這麼囂張夠味的姑娘……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想得疼……寶貝,你太好了……”
律動中的男人喃喃自語着,炙熱的堅硬深深淺淺,不遺餘力地充滿,她卻感到茫然和失落,真相如此?
那一夜,她妖嬈綻放令得他心神失守,梅開數度仍深埋其中不捨得離開。之後,她不再赴他的約,斷得乾淨。
他招術使盡眼見無果也就放棄了,接下來,身邊有美無數。
她聽說,撇嘴,果然……愈發地沉醉於工作。
後來,偶爾會收到他的短信和郵件,看過笑笑刪除。不回覆。
等到再見面時,她也有了千帆閱盡的淡定,依舊自信耀目,卻多了嫵媚少了青澀,他看得不錯眼,目光沉沉,如孩子般執拗地要一個爲什麼的答案。
她自嘲地笑,彼時年輕,不懂。
的確是不懂。不懂愛情不懂男人。
當初她問他爲何會喜歡自己,她雖驕傲卻不會自認魅力過人,有讓人一見鍾情的驚豔,何況他們的初次見面並不那麼美好。
他說正是她咄咄逼人寸步不讓喊着我的活動我做主時,他?縟恍畝??p> 他不知道,正是這句答案成了芝麻開門的咒語,打動她的心。
她以爲那一瞬間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外表而是內心的不同。
那時她還年輕,看不上同齡的青澀男生,折服於葉芝的《當你老了》——“多少人真情假意,愛過你的美麗,愛過你歡樂而迷人的青春,
唯獨一人愛過你朝聖者的心,愛你日益凋謝的臉上的哀慼;”
……
彼時她最得意的是自己的能力,最介意的是別人疑爲花瓶的眼光,竟會在意吸引男人的是自己這顆朝聖者的心還是那張美麗的臉……
所以,他在牀上的那句話無異於重磅炸彈!
毀滅她最引以爲傲的一切。
等經過了光陰與男人,才知道葉芝還有一首《箭》——
“我想着你的美——
這一箭
射入我的骨中,
一種狂野思想做成的箭。
沒有人能仰視她,
沒有一個人;
當豆蔻梢頭剛剛綻開,
一個女人;
修長雍容,又有胸脯和臉蛋,
膚色豔美,就象蘋果花瓣。
這種美越加親切了,但因爲
一個理由,我想哭那已經過了季節的舊時的美。”
所以,不管是心還是身,都是她自己的;
所以,男人愛女人,生理與外在的吸引實在是太過平常,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不是所有走過的路風景都依舊……
他清了身邊的女人又開始約她。
有時她會赴約,跟他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有時他會扮文藝範兒,嗑嗑巴巴讀詩給她聽;
她笑得打跌,心底卻嘆口氣——都市男女,看順眼了就在一起,不喜歡了就分開,哪裡還要去分辨真情假愛區別呢?
繁華落盡後,當初那個青澀純真冒傻氣的小女生早就飄散在風沙裡,對於眼下,一瞬間的心動是真實的就可以了,誰離了誰都可以活得更好更幸福——
分開的這幾年,他身邊一直沒缺過美女,結過婚又離了,有一個兒子跟着前妻……
因了兒子,他時常與前妻聯繫,有時也會在前妻處過夜……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他。
也享受與他在一起的時光,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與他結婚,至少目前沒有這樣的念頭。
在她的圈子裡,男女交往,都會禮貌地不去過問對方的過去,不去打探人家的*,除了在一起的時間,各有各的生活。
他的過往與她無關,更不想這份過往與自己的生活相關。
但若他們有未來,他的這份過往,他的前妻他的兒子,勢必還會繼續在他們未來的生活中出現……
她不想要。
花燈年年,她覺察到自己的矯情,總想在最對的時間裡獨佔一盞最初的那盞最對的燈,卻懶得去修正,已經沒有渴嫁的興致。
所以……
她擡起右手伸八字做手槍狀指在自己額頭:
所以,你完了!
現在只有衛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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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搖曳,錦言藉着夜色與燈光,放肆地沉溺了一回。
回頭,還是笑語盈盈無憂無慮的侯夫人,照樣有八卦的心情:
“嬤嬤,你說侯爺帶着水無痕公子出去,還給咱們送燈,水公子心裡會怎麼想啊?”
真的好奇,不懂耶!
永安侯既然陪着自己心愛之人出去了,又當着他的面,給自己的妻子送燈,那水無痕聽說是極爲出色的人物,任昆也沒有把他拘在內宅(當然,井梧軒怎麼着也不能算是內宅,在前院呢),在他名下置辦私產不說,自己在外的不少產業都交由他打理,與朋友一處也都帶着,看重之意,毫不避諱。
由此,水無痕身兼情人管事知己等數職於一身。
“他一個小相公,誰管他心裡想什麼!想什麼都沒用!”
犀利的夏嬤嬤永遠是這麼地一針見血。
錦言哀叫一聲倒在榻上,哎呀嬤嬤,人家原想的是斷背山的生死之戀,還沒開始yy呢,你怎麼就給掐死了!
“……等以後,以後各地的花燈想看哪裡就去哪裡看。”
夏嬤嬤輕揉着錦言的肩頭,溫言勸慰着。
剛纔錦言盯着那盞鯉魚燈發呆,臉上神情恍惚,充滿着悲傷思念惆悵幸福與痛苦……
各種表情同時出現,整個人都飄忽着,似乎下一刻就會化風而去……
夏嬤嬤只覺得心都被揪了去,迭聲藉口外面冷,硬拉着她回屋,直感覺到她回神,這心方纔放了回去。
錦言笑着點頭,嬤嬤堅定地支持娘最初的決定,相處時日愈久,她愈覺得永安侯不是良配。
“嬤嬤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吧。”
這樣放肆的沉溺與軟弱,她不允許自己再來一次。
細思及花燈之夜,錦言歸結爲太閒了,一個人無所事事又吃喝不愁時,就容易想東想西,要不然她在塘子觀呆了那麼多年,怎麼就沒有想呢?
彼時她忙着學畫符唸咒背藥方,忙着摘花種草打坐修行,忙着跟清微鬥嘴搶吃果子。
說到清微,她收到清微的信了,還有一大包的刺梨乾一大包的桂圓乾。
清微在信裡說大家都很想她,喜歡她送的禮物,刺梨乾和桂圓乾只有這麼多了,因爲她離開遠嫁有一段時間沒心情,結果過了摘刺梨的日子,又忘記了曬桂圓,給她捎的是一大半兒,小半兒留着自己吃,要省着點吃,因爲她肯定會早早吃完,吃完了就沒有了,不要再寫信要了,要也沒有了……
錦言揚着信哈哈大笑,這個吃貨!
回頭讓人包了幾大包的乾果子蜜餞,託人捎去,又在信裡叮囑她不要忘記了挖春筍制筍乾,春潮漲了桃花小銀魚乾也要多曬些,還有制百花香時也要多做幾塊,回頭弄好了趕緊捎來……
且不說清微收了信是否要跳腳,錦言自己先忙了起來。
人間春曉的裝修方案定了,李掌櫃找人做活兒,該訂做的訂做,該特製的去特製,錦言只提點了幾句,就做了甩手大掌櫃,本就出府不方便,大小事都由着李掌櫃做主——
說起來,裝修個把酒樓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腦子裡現成的資料很多,但她不敢去用。
她怕自己變成了那隻扇翅膀的蝴蝶,不經意地小動作卻使自己失去了回家的路,所以她老老實實的活着,安分守己,用這世上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那些這兒沒有的東西一概不用,所謂穿越女的金手指與回家比起來,微乎其微到不值得一提。
她每日學琴讀書練字鍛鍊身體,將公主府裡無所事事的長日一點一點地填滿。
特別是她從書房裡找到一些永安侯以前看過的史書策論和邸抄後,愈發沉浸其中——
以往她以爲自己會在二龍山塘子觀天長地久。山中無俗事,逍遙看雲閒,外面誰做皇帝年號爲何與她全沒有關係!
如今入京不過幾月餘,她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短板。
人情世故能夠借鑑前世經驗,但歷史事實社會背景、錯綜複雜的關係網,瞬息變化的政治風雲、看不到的派系鬥爭……
這些一瞬間就成爲她生活的常態,若想過得舒服又自在,僅僅低調做鴕鳥是不夠的,話說,做鴕鳥也是需要實力的!
於是,錦言變成了愛學習愛讀書的好孩子,歷史、地理、人文、政事成她的新寵。
“你說這丫頭,淨看些沒用的東西!”
長公主抖着手裡的請柬:“賞花會,歷來都是鬥詩賽畫操琴什麼的,誰寫策論啊,又不是要考狀元……”
(一個人出差異地忙碌之後會發點小呆,錦言在異世久了,偶爾也會露點情緒……話說,我特別佩服那些穿了就能立馬適應環境風風火火開金手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