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不常給錦言寫信。
東陽來的信,多半是李氏孃親的。
塘子觀的師父們是修行之人,太上忘情,就算心有思念,也不會象凡俗之人那樣三天兩頭的寫信,絮叨些家長瑣事。
清微很想錦言。
她們一塊長大,以往的十數年間從未分開過。
雖然清楚以往朝夕相處的日子不會再有,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每次寫信清微還是會嘮叨很多,東扯西扯七七八八寫上幾大張。
隨信來的還有幾大包東西。
眼睛發澀。
其實她不止一次地想過此生最理想的就是終老於塘子觀。
得道成仙什麼的,沒可能,很小的時候師父就說過她沒有靈根……
根據師父不經意的支言片語,結合以前看過的修真仙俠網文,錦言基本判斷傳說中師父具有神仙手段的父母很可能就是修真者,師父可能是不具備修行條件,才被送回俗世的。
當然,這只是錦言自己私下暗自yy,連清微都沒說過。
嗯,清微這次捎了不少好東西……
+++++++++分割線+++++++++++++
今日休息,永安侯在書房裡忙了大半天。
與幕僚們商量完手頭的事情,想起錦言,自打她得知之前傳來衛三爺的消息確認爲誤會後,面上不顯,實際卻有些鬱郁。
這小丫頭,平時看着比上年紀的人還沉穩,遇到生父的消息,乍喜乍憂,起起落落間,恐怕是失望的很,偏還要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擡腳就出了書房。
永安侯到榴園時,錦言居然沒在!
“……夫人去後花園賞梅……”
任嬤嬤恭敬地迎接永安侯。
賞梅?
任昆一愣,這個時候哪有梅可賞?早梅也將將打苞而已,枯枝老木有什麼可看的?
錦言也是一時心血來潮。
清微給她捎來了塘子觀自制的老白茶。
早起聞着清咧的空氣。忽然就想起往日在二龍山的野外品茗。
二龍山多山泉,白龍泉、甘露泉都是清泉佳水,觀裡又有自制的好茶,她常常是帶把小壺,山野草木之間,走到哪兒喝到哪裡。
悠然心動。
明爲賞梅,囑人帶了茶席一應物品,去了後花園。
永安侯到時,錦言的茶席已擺好,服侍的人被她支開遠在一旁待傳。
素手執扇。一把漆黑敦厚的鐵壺正擱在爐上。紅紅的木炭燒得正旺。淡淡的青煙裡有股果木的味道。
身旁梅枝虯髯蒼木峻挺,那人身着黃裙,如一朵嬌美冷豔的蠟梅花,在清寒的風中微笑。纖穠的身姿裡蘊含着令人着迷的味道……
永安侯壓下心頭瞬間的失神,提步走了過去:“好興致。”
錦言見是他,微微一愣,這人怎麼這時候回內宅?大周的男人,不管用不用上班,白天鮮少有在內宅廝混的。
忙就勢彎腰施禮:“見過侯爺。”
“偏你規矩多。”
永安侯半真半假的報怨着,他不止一次交代錦言不必每次見他都如此行大禮,偏這人當時好好應下,下次依舊記不住。
心裡明白錦言謹慎。不願爲這等小事落口舌。
待永安侯坐下,細煙嫋嫋,壺中之水蟹眼已過魚眼生,正是活火發新泉的時機。
錦言玉手輕弄,倒出清澈茶湯。一時香得氳魂。
永安侯饒有興趣地看着她,野外茶飲並不陌生,但如她這番煮茶倒是未見。
“侯爺嚐嚐看。”
一杯茶湯雙手奉來。
永安侯接過,暖意透過茶碗,只見一汪淺黃倒映着周圍的梅木雲天,仿若墨畫一幅。
形似枯草的茶葉在清泉的沖泡下釋放出暖陽的鮮活,帶着淡淡青草香,然後味漸醇厚,透着棗花葯香。
“好茶!好茶!”
任昆忍不住讚歎。
“好吧?”
錦言歡快中透着得意:“這是塘子觀自制的老白茶,獨一份的!”
碧雲天,枯葉地。老梅乾,紅錦墊。
黃裳裙,綠絲絛。青白盞,素手扶。
巧笑眉眼彎,一泓清泉動,淨音絮前塵,賞心樂茶事。
永安侯的心被茶香浸染,柔軟而平和。
兩人圍爐而坐,品茶閒話。錦言說,任昆聽。
……
“東陽的冬天是陰冷的,二龍山上更潮溼陰冷,每天喝上一杯老白茶,能袪溼防寒……”
“平時附近山民有個小病求到觀裡,師父就送她們一包老白茶,不用吃藥的,喝喝茶就好……”
“……煮茶用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二龍山最好的泉水是白龍泉和甘露泉……”
……
品茗間聽錦言輕聲細語描述舊日光景。
那些語言輕而細密,在茶香與午後陽光的間隙裡漂浮,讓人的心事慢慢靠近。
永安侯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寧自在,只是忙裡偷閒的半個時辰,也有了一點深長的意味……
不覺間三五泡之後,杯中茶已輕輕隱去氣味形神,在地凍天寒間,溫暖的餘味和留在舌根的微甜,彷彿有快樂的能量浸透全身,所有疲憊都被熨平治癒……
“這樣纔好。”
眼前的小人兒神采飛揚,眉目間隱含的那些許小鬱結已消失不見。
錦言愣了愣,隨即明白:“……謝謝。”
永安侯放下茶碗:“大週四省八郡十六道三十二州府,超五百萬戶,要在其中找一人,即便有名有姓都十分困難,何況多年音訊皆無?無異於大海撈針。你知這天下同名同姓者又有幾何?若回回都失望,人沒找着倒把自己搭上……”
言辭溫和,竟是勸慰。
錦言又是一呆,永安侯竟也有這等和風細雨的一面?
連夏嬤嬤都沒看出自己的心事,同樣以爲是貓冬的原因,他卻……?
知他好意,忙斂了心神,誠意道謝。
“……我看是閒了,明天你就去正院學學理事管家。”
永安侯儼然見不得員工清閒的老闆,三言兩語安排錦言新工作:“過些日子就該送年禮,各地田莊也要交帳,你跟着熟悉熟悉。”
這不太好吧?
錦言立馬想到長公主的反應,這種涉及權力的事情,長公主沒有主動開口,永安侯安排了是不是不好?
自古婆媳是天敵,萬一長公主誤會她想當家奪權可就百口莫辨,冤枉至極……
瞬間轉過數個念頭,錦言不好意思地笑道:“侯爺。我之前什麼也不會。央求了公主婆婆同意。跟着嬤嬤們先學學女紅什麼的,慢慢上手後再學理事,眼下,針線還沒學會……”
“不是有針線房?你學那些做什麼?”
永安侯不解。
“總得能繡個帕子做個香囊吧?否則說出去多丟人?”
錦言理不直氣不壯。柔聲商量:“等學會了手頭這些,再去學其他可好?若公主婆婆得閒,怕是會着急。”
一下打中永安侯的死穴,可不,若是錦言學了管家,母親大人得閒,不定又折騰什麼事呢……
“那你幫着外院理理賬。”
還是不能讓她閒着。
什麼?!
“我不會看賬本。不會查賬。”
錦言忙擺手拒絕,這人怎麼回事啊,爲毛總要找事兒給她做?
“不用你查賬。算算數而已,你算數不挺快的!”
永安侯輕描淡寫:“繡個帕子沒多忙吧?”
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錦言滿心不情願,還是應下。
老闆這不是商量,是告知。再不識趣,就該杯具了。
哼,白請你喝茶了!
這人,是不是也太閒啊……
“侯爺,上次尋人那消息是來自烏城吧?”
“嗯。”
永安侯點點頭等她下文。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烏城是內陸府城並不沿海,”
轉轉眼珠,腦子愈發靈活:“以往衛府把尋人的重點放在出事地點及周邊的沿海城鎮,烏城的消息雖被證實有誤,我想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
永安侯的眼睛亮了,果然與那些俗脂庸粉不同!
“……所以我想請侯爺沿江河兩岸,將水道通達的內陸府城也查找一番,或許我父親因某種原因去了遠離海岸線的內陸也說不定……”
靈光乍現,錦言忽然想到了這種可能。
衛成風甫一出事,衛府的尋查可謂仔細及時,亦有生還者的一言半語證實衛三爺可能被救,但衛家在沿海一線地毯似的尋找都一無所獲,或許救了衛成風的船由海入江,並不是沿海府城所有?
永安侯點頭讚許:“好!我會讓人沿水路發出訊息,一一排查找尋。”
這也是一種方式,對吧,慢慢來,不急,也急不得。
一片雲飄過,陽光暗淡下來。
永安侯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回吧。宮裡賜了些狍子肉,晚上吃這個。”
錦言愛口腹之慾,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個吃貨。
對此永安侯不以爲然,不就是口吃食嘛,他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沒條件。
食不厭精,只要想吃,沒有辦不到的!
平日他外出用餐,但凡覺得還能入口的,也常帶上兩三份回府。
至於錦言一女子如此好吃,合不合規矩,已將其劃爲庇護範圍的永安侯連想都沒想過。
“狍子肉?好東西!溫暖脾胃、強心潤肺、利溼壯陽,能延年益壽,都說食狍肉成仙,煮、烤、燉着都鮮美啊……”
錦言如京劇道白般抑揚頓挫,眉眼彎彎,一臉陶醉。
口水要流下來了……
她這幅模樣大大地取悅了永安侯,擡手揉了揉她烏鴉鴉的秀髮。
“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去正院?”
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永安侯對這句話已耳熟能詳。
就爲這,他這一年在正院用餐的次數比以往數年之和都多得多……
ps:
正是野外春茶香!上週六去二龍山喝茶,塘子觀旁龍澤閣,對着一大片綠水奇石,周邊綠竹清風,空氣中瀰漫茶與槐花的香氣,美妙誤以爲仙……
二龍山塘子觀真有其處,在嶗山不在東陽。淨水靈峰、書香道韻,近有茶田層疊,遠眺東海萬傾,比錦言講得還美……
鄭重聲明:不是打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