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太和六年正月十六,上元節的喧囂尚未散盡,人們尚沉浸在新年的餘韻之中。
大晉北疆壽春城外,桓溫大司馬在所轄六處方鎮抽調了大批的人馬陸續到達之後,對壽春城叛將袁瑾發動了總攻。
壽春城內一片恐慌,自桓溫圍城之時至今已經四個月,城內糧草輜重早已耗盡,城內兩萬兵馬四萬居民已經無米無糧。
剛剛過去的新年絲毫沒有提振士氣,反而讓南方跟隨來的士兵們格外思念家鄉,加之無米無炊,整個壽春城在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氛籠罩下,渡過了這個寒冷難熬的新年。
每天都有餓殍在街道上橫七豎八的躺臥,袁瑾殺了所有的牲畜和戰馬,也不夠這六萬飢腸轆轆的人們塞塞牙縫。
自燕國這座大靠山在秦國的雷霆進擊下轟然倒塌之後,袁瑾心如死灰;他接受了手下幕僚的建議,向秦國投誠,並請求援助。
但是秦軍剛剛滅了燕國,元氣尚在回覆之中,雖派遣了兩次小股部隊前來救援,但全部被桓溫伏擊殲滅,如此一來秦國再也不出兵了,只是不斷的向桓溫下書稱壽春已屬秦國所有,勒令桓溫速速退兵。
桓溫豈會理睬秦軍的話,將來使剁鼻之後送回,如此幾次之後,秦國連使者也不派來了,袁真陷入徹底的絕望。
正月十七日,桓溫命軍隊一陣猛攻,僅半個時辰,壽春守軍便放棄抵抗,副將張遠開城門投誠,引晉軍入壽春。
桓溫下令,將全部剩餘叛軍一萬兩千人全部處死,城中居民,凡參與防守城池者一律處死,並鼓勵居民們相互舉報。
如此一來,連續五日,城中死亡陰雲籠罩;兩萬多民夫沒有死在攻城的箭雨下,反而死在城破後的瘋狂報復中。
數日後,叛將袁瑾全家上下七十四口人被裝上囚車,砸三千士兵的保護下送往建康城論罪。
建康城王珣得信,自率都尉府三千兵馬出城八十里相迎,將一干人犯押解入京。
王珣又執桓溫手書,將前來的三千士兵併入都尉府,自此都尉府轄兵增至六千人,實力大增。
二月初三日,袁瑾全家七十四口被腰斬於南市刑場,連袁瑾兩名襁褓中的幼子也被鍘刀一剖兩半。
健康城久已不聞桓溫威名,此番袁瑾被誅,壽春得破,頓時桓大司馬的威名在健康城的大街小巷再次響亮起來,京中壓抑已久的桓系官員也揚眉吐氣蠢蠢欲動。
二月初八,桓溫派手下大將宋丙乾駐守壽春,自率大軍返回廣陵。
經此一戰,桓溫心氣頗高;北伐失利後,桓溫首次感到身上的壓力減輕,心情愉悅不已;回到廣陵後他在帥府大宴三日,慶賀他人生中的又一次勝利。
夜已過子時,廣陵城內一片寂靜,大帥府大廳內內尚瀰漫着殘留的酒氣和肉香,前來慶賀的人羣早已散去,當喧囂過後的安靜顯得更加的難得和愜意。
桓溫背靠大椅,眼光若有所思的盯着下首幾個輕手輕腳、來來回回收拾桌盤、擦拭酒漬和殘羹的僕役;時不時的抿上一口茶水;參軍郗超側躺在一邊的軟榻上閉目養神。
僕役奴婢收拾完畢,將廳中炭火添加燒旺後均自行散去廳外聽候,隨着他們出門的腳步聲漸趨消失,廳中又陷入寂靜,唯聞巨燭燃燒時的“啪啪”聲。
“景興吶,今日心境如何啊?”桓溫忽然打破沉默開口問道。
郗超睜開雙眼,換了換手撐的姿勢道:“桓公有此一問,自然是希望我說出心境頗佳之詞了。”
桓溫訝道:“怎麼?景興難道不是很高興麼?我軍大破壽春,又將叛將袁瑾全家七十四口押道京城斬首,聲威震天下,還不值得慶賀高興麼?”
郗超微笑着坐起身來,仔細的將長長順順的鬍子捋了幾道,毒又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方曼斯條理的道:“此事自然可喜可賀,我又何時說了我不高興的話呢?”
桓溫一愣,哈哈大笑,指着郗超道:“景興,你就是這個樣子,也偏偏我就吃你這一套,誰人敢在我桓溫面前耍花樣?但景興你即便是花樣百出我也看不透呀。”
“非是桓公看不透也,是桓公不想看透而已。”郗超眼皮都不眨一下。
“哈哈,你呀,你呀!得景興相助是我桓溫一生最大的福氣了”桓溫情緒高昂起來,臉上濃密的鬍鬚硬邦邦的立起,連鼻樑邊的幾顆麻豆都紅了起來。
“景興以爲,此番大戰足以血枋頭之恥麼?”桓溫忽然收笑發問。
郗超站起身整整衣冠,鄭重的施禮道:“桓公此言慎重,我便以慎重之言行對之。”
桓溫亦坐正身軀側耳細聽。
“此番之勝,遠遠不能彌補桓公枋頭的失利;原因有二:其一,此番討伐的對象乃是北伐失利而導致的叛將袁真舊部,說到底,這場戰事是因北伐而起,桓公理所當然的要清剿叛逆;其二,桓公敗於燕軍之手,非重創燕軍不能挽其失也。”
桓溫默然不語,良久才道:“然燕已被秦滅,難道我要率軍伐秦方能挽回聲威麼?”
郗超目光炯炯盯着桓溫道:“桓公以爲此刻伐秦勝算幾何?再說,太和四年之敗猶在眼前,朝中逆流會同意您再次北伐麼?”
桓溫怒目圓睜道:“我若要北伐誰敢阻我?些許跳樑小醜還不在我桓溫眼裡。”
郗超嘆道:“強行北伐自然可以,但若大軍出發,後方奸人處處掣肘,桓公以爲勝算究竟幾何呢?”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將這個問題拋出來了。
桓溫收斂一下自己的情緒,怔怔的思考半晌,頹然坐下道:“恐難成功,秦國雖暫時無力南侵,但該國坐擁數十萬雄兵,以逸待勞;而我勞師襲遠,勝算幾等於無。”
郗超拱手讚道:“桓公不愧是經國偉略之大才,對於形勢瞬間便能判斷出優劣,不爲爭勝之心所矇蔽,實乃我郗超終身敬仰之榜樣。”
桓溫擺擺手嘆道:“那又如何?此事我無可奈何。”
氣氛陷入沉默之中,兩人默然枯坐,廳內巨燭跳躍不休,將兩人的臉孔照耀的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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