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轉眼便到,雖在外鄉,韓暮等人卻絲毫沒有馬虎;全部人等集中在六百士兵駐紮的軍營內共度新年,禮節一樣不少,他們掛上春聯,燒起火堆,並將密封成一段段的青竹丟到火上,噼噼啪啪的青竹炸裂聲中,衆人沐浴更衣焚香祭祀。
除了往年那些祭祀牌位以外,今年韓暮又新增了一塊北府軍戰死士兵的牌位,以示對他們的懷念和敬意;衆士兵看在眼裡,心裡暖烘烘的,身爲大將軍居然在春節祭祀這一神聖的時刻擺上屬下士兵的牌位,此舉不僅大晉獨此一人,縱觀以前歷史也沒有哪位將軍這樣做;韓大將軍拳拳愛兵之心溢於言表。
還有一人特別的高興,那便是張彤雲;這是她第一次以韓家婦的角色和韓暮共度新年,去年她被大哥張玄強行接回家過年,那個年過的索然無味,就連顧愷之在她府上,她也沒有心思請教畫技或者和他攀談。
今年不同了,自己成了韓暮的女人,雖沒有什麼正式的儀式舉行,但是依着韓暮的脾氣,他絕對是一視同仁,不會分出什麼正妻平妻,妾室陪房之類;按照韓暮的話來說,入我韓家門衆人平等,一律稱夫人,至於大小之分只從年齡上分,不從地位上分。
新年夜,《五香齋》和《秒味樓》兩大酒樓流水階用馬車來回穿梭于軍營和酒樓之間,上菜上酒;兩家酒樓離南門軍營足有三四里地,酒店的掌櫃們便想出招兒,用炭火煨着暖套,將菜式放在暖套中一路保溫過來,到了座上絲毫不減熱度,噴香撲鼻,倒也是個極好的法子。
大年夜自然允許大家喝酒,除了值夜的五十名士兵外,其餘人等酒管夠,菜管吃,一時間軍營里人聲鼎沸,笑語不停;酒道酣處,兩位將軍夫人居然屈尊降貴爲大家彈琴高歌一曲,更是聽得北府兵們目瞪口呆;遠在異鄉的新年之夜,很多人都醉了、吐了、笑了、哭了。
韓暮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本是性情中人,在這樣的時刻最難的就是掩飾情感,他也無需掩飾,他想念家中的親人,想念還在會稽鄉下的老母,想念謝道韞、柳如眉、王玉潤,也想念袁崗、俊傑、碣石、樑錦春、劉牢之等人;更加想念的是二十一世紀的父母親,時空遠隔,這一輩子只能在這蠻荒時代奮鬥生存,再也無法見到二老慈祥的面容了。
韓暮醉了,醉的不省人事……
家家戶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無論是貧窮還是大富之家,他們都一樣享受着這樣的時刻,平平安安又過了一年,這在亂世之中是件多麼值得慶賀的事情。
祝家莊祝宅的新年家宴上,祝員外喜上眉梢,就在剛纔,女兒英臺舉杯祝酒時說出的一番話讓他高興不已;他下午剛剛從太守府回來,親翁已經甦醒並能進些飲食了,此事比天還要大,若是馬俊升完蛋了,自己處心竭慮的巴結一場,最終便成了泡影了。
馬太守雖然身體恢復尚需時日,但活着就行,活着他就是馬太守,死了他就是一堆爛肉;這一點祝公遠算的比什麼都精明;剛纔女兒英臺居然錦上添花的說答應嫁給太守公子馬文才,而且希望就在年後便舉行儀式,讓祝公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祝英臺的解釋合情合理:“婚姻大事畢竟是父母做主,我若不依豈不是落得個不孝之名,再說梁山伯和馬文才比起來家世清貧,女兒跟了他恐怕要受罪,還不如圖個富貴嫁給馬公子;那馬文才對女兒一往情深,料想不至於薄待自己。”
至於爲什麼這麼急着成婚的理由是:“未來的公公正在病中,辦喜事正好給他老人家沖喜,說不定他心裡一高興就會加快康復,自己也算是盡了孝心了。”
祝公遠聽了這樣的話,哪裡還有其它的意見,他生怕女兒又要反悔,於是急急忙忙的在大年初一早晨便趕去太守府;馬文才早就饞的滴口水了,怎麼會不答應;馬俊升也遂了兒子的心願,再說祝公遠說正好給自己沖喜,乃是一片情意;由於聘禮早就下過了,於是雙方便翻老黃曆擇了正月初六這一天給兩人完婚。
消息傳開之後不久,大年初一的夜裡,樑莊的梁山伯便在病榻上吐血成鬥,氣絕身亡;臨死前吩咐家人將自己埋在紅羅山書院之外的官道上,他要親眼看着祝英臺這個負心女子嫁入豪門。
四九小書童第二日一早便將消息送到了祝家莊,祝英臺的貼身丫鬟銀心陪着四九哭了一會兒,便回到祝宅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祝英臺;本想小姐定會大哭失聲,卻未料到祝英臺面容平靜,對鏡貼着花黃,掃着鬢髮,毫無表示。
銀心是個直性子的丫頭,見祝英臺毫無表情,當她已經徹底變心,當下冷言冷語道:“銀心低賤之人也懂人要念舊情,要記得別人昔年的好處,要記得自己發過的誓言,小姐高貴之人不會還不如銀心吧。”
祝英臺柳眉倒豎,斥責道:“你怎敢口出犯上言語,我平日待你如姐妹,卻不是叫你來沒上沒下,我的事何須你來操心。”說罷便喚人進來稟明祝公遠將銀心逐出祝家,念在主僕十幾年的份上給了她五吊錢權當今後度日之資。
銀心沒想到祝英臺如此絕情絕義,哭哭啼啼的拿着衣物和錢財離開祝府,大年初二別人還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中,銀心一個小姑娘舉目無親,孤孤單單的無處可去;她自小便入了祝家,跟祝英臺從小便在一起生活,情同姐妹一般,卻沒料到一句話說錯觸犯了小姐,便召來如此對待,想想也令人寒心。
銀心哭了一會,想起四九對她早就有意,於是便一路往樑莊而去,四九本來是梁山伯的書童,但是樑公子已死,想來他也不會在樑家久呆,莫如拿着這點錢置辦田畝,今後和四九好生過活纔是正理。
那邊廂銀心哭哭啼啼而去,這邊廂祝英臺臉色慘白,手扶梳妝檯嘔出一小口鮮紅的血來;淚珠兒如斷線的珍珠般噼裡啪啦往下掉,喃喃道:“銀心啊,非是小姐狠心,此番我便要在梁山伯的墓碑上撞死了,你跟着我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及早離開,也省的到時候我不在人世,你無依無靠受人欺負。”
當下怔怔的發了一會呆,又想到:“那韓大人說有辦法讓我喝樑兄死後魂魄相依,但必須是要我撞死在他的墓碑上,也不知是真是假;哎!真也罷,假也罷,山伯已去,此生了無生趣,罷了!罷了!”當下擦乾眼淚,抹去脣邊鮮血,對鏡理紅顏,銅鏡內花容月貌,卻是紅顏薄命,未老先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