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又是點頭,韓暮在他們訓練新兵之時掛在最邊上的就是那幾句話,他們背都背熟了,像什麼‘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強扭的瓜不甜,打罵之下無好兵’‘對待兄弟要像春風拂面,對待敵人要似秋風掃落葉。’‘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之類的話語,當時卻感受不深,現在樑長史稍一剖析,衆人忽然覺得韓帥的用心良苦了。
“副帥,末將有一事不明。”火二營治平校尉劉軌起身道。
“劉校尉請講。”
“這一次和秦兵作戰爲何朝廷不派一兵一卒,只是由我北府軍作爲主力,韓帥在秦國出使,此事他定然不知,恕屬下多心,朝廷此舉似乎有消耗我北府軍實力之嫌,另外屬下擔心的是,若我北府軍大勝,秦人惱怒之下會不會對韓帥不利呢?畢竟韓帥身在長安,秦人虎狼之性,打得他痛了就會反咬一口,韓帥身處危險之中啊。”
劉軌性子直爽,這番話也是衆人心頭所想,但是卻不敢說出來的。
袁崗微笑着示意他坐下,低頭沉思了一下,開口道:“此事可能我們大家都想過,我下午也曾有這種想法,但是和師叔聊了一會之後,我便豁然開朗了,何不請師叔給我們在剖析一番,解了心頭這番心結?”
衆人的目光全部投向碣石先生,曹東臨坐在角落裡捧着一罈汾酒正有滋有味的就着兩隻雞爪吃的正歡,忽見大家全部盯着他,老臉一紅,將嚼得半爛的半截雞爪囫圇嚥下,抹抹油乎乎的嘴脣這才道:“袁崗你就不能讓我消停會麼?這幾日我又開藥坊又收藥材,還幫着好幾戶百姓看病,剛利用這點空閒喝點酒,你又來煩我。”
衆人啞然失笑,別人當這軍事會議是頭等大事,這老東西卻當成是休息之所,老東西日子過得滿逍遙的。
袁崗道:“師叔,還是你說的比較細緻,我嘴巴笨,北府軍可是韓帥的全部心血,您不幫着出出主意,韓帥回來之後豈不是要找您老麻煩,我是爲您着想。”
碣石傻眼了,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韓暮那小子他還是挺含糊的,這傢伙太精明,自己可不能得罪他,只得翻翻白眼道:“好吧,我就爲你們這些榆木疙瘩開開竅。”
衆人一陣苦笑,在座的都是北府軍高級將帥,到了他嘴裡就變成了一幫榆木疙瘩不開竅了。
“首先,你們這種小家子氣的想法就是錯誤的,韓暮那小子要在這裡非罵死你們不可,知道你們和他最大的區別在哪麼?就是格局!你們格局太小;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句話你們聽過麼?大晉玩完了,北府軍這兩萬多人抵什麼用?上山當土匪去麼?秦人距此只有百餘里,你們還在打自己的小九九,這算什麼?”
碣石一番劈頭蓋臉的奚落,毫不給在座的人絲毫顏面,座上衆人臉色都極不自然起來,同時心中也同意他的話,大晉都完蛋了,這巢湖城說什麼也是保不住的了。
“北府軍建軍是以什麼名義建立的?是打着保鄉衛國的旗號,立軍的宗旨便是抗擊秦人騷擾,你們也不去打聽打聽,這兩萬士兵哪個不是爲了這個想法才參加北府軍的,當然也有人是來混飯吃的,但是大部分士兵都是爲了保衛家鄉,抗擊秦人才幹這掉腦袋的行當,最起碼在現階段這是立軍之本,至於以後如何,要看形勢的發展;北府軍要想真正揚名必須參加此戰,而且必須勝利,只有這樣才能爲自己在大晉掙得真正的地位,韓暮要的就是這一點,否則北府軍無名無份,說到底就是個包養的女人,連個小妾都算不上,更別談平妻正妻了;你以爲你們韓帥甘心當個小妾不如的女子?他是要當大婦的。”
“今秦兵已經兵臨合淝縣北二十里,合淝縣城不堅,池不深,周圍一片平坦,這樣的城池靠一萬兵如何守住?你們現在討論的話題應該是如何迎敵,戰前的準備,糧草、馬匹、器械、調動、城防……等一系列實際的問題,怎麼到現在還在談論戰與不戰,擔心實力耗損的事情,韓暮小弟在此,豈不被你們活活氣死;要打,而且要打的漂亮,你們這邊打的越漂亮,韓暮在秦都日子就越滋潤,試問戰敗之國還敢把戰勝之國的使節怎麼樣麼?即便他們傻了,想對韓暮動手,憑那小子的身手,他會輕易被殺?最多折損些人手罷了;放心打你們的仗,你們韓帥的安危就像是高山磐石,穩不可催;對了,西城李老六的傷口我該去給他換換藥了,告辭告辭!”
老東西不顧衆人驚訝的目光,拎着酒罈拍拍屁股掀簾就這麼走了,衆人愕然大眼瞪小眼。
碣石的一番話雖然不中聽,斥責多於讚許,言辭有些盛氣凌人,但是話糙理精,句句說到點子上,衆人心中的一塊塊壘全部消除,捱了頓罵心裡反倒舒坦多了,衆人自己都覺得自己在犯賤。
袁崗笑道:“諸位莫怪,我家師叔就是這個脾氣,說來好笑,師叔和韓帥在健康城韓宅初次見面之時,兩人還吹鬍子瞪眼差點掀了桌子呢。”
衆將轟然大笑,大帥都如此,我們算什麼,心裡立刻更爲舒坦。
“這件事休得再提了,師叔說的對,我們該考慮一下如何打贏這場仗;不日謝大人便要到來,但是謝大人派信使送來的信件上說明,他不通軍務,只是來和我們同生共死,仗要我們自己打,他只負責坐鎮;他只要在這裡一坐,朝廷的軍餉盔甲物資就會源源不斷,另外他還說要將大帥的家眷全部接來巢湖城,各位!這是一個信號啊,這裡馬上就要烽煙四起,謝大人攜韓帥家眷在這時候到來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們,此戰必勝,若敗則大家與城俱滅,勝則生,勝則榮,敗則死,沒有其他的選擇。”袁崗雙目炯炯,語氣堅定有力。
衆將大受鼓舞,大帥和謝大人這是在表達一種強烈的信心,一定要勝利的信念充滿了衆人的腦海。
“諸位現在談談如何打這場仗,確保必勝。”
衆人低頭沉思,地字軍第一團振威校尉劉牢之開口道:“屬下先談談淺見,供諸位參考,首先一點,此戰必須要勝,一切圍繞着這一點進行;合淝縣目前有淮南郡敗退而去的士兵五千,加上原有的五千守軍,共計一萬兵力,守將鄧句容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吧,哈哈。”
衆人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就是那位被謝玄餵了春藥和小母馬苟且的鄧將軍,雖然韓暮下達了封口令,但是在給袁崗的信中他說了此事,袁崗有次酒後口誤無意間說了出來,搞得整個北府軍人人皆知,引爲笑談。
“此人領兵守城,恐凶多吉少;要是有個良將,憑藉城池莫說一萬兵對兩萬,便是再多兩萬也足可拖個一年半載。然則秦人攻城之時我等該如何援救?是帶兵直接救援,還是進入合淝縣城中協助守城?進入城中據守恐不現實,爲何,容我後面再說;剩下的便只有直接奔襲之策,我北府軍雖號稱兩萬三千兵,比秦軍還多出三千人,但論戰力,我軍空不及秦兵三成,屬下非貶低我北府軍之意,實在是經驗太少,僅憑小戰不成精兵;那鄧羌所率之兵乃是征戰多年的老兵,我軍斷然不如,此其一也。”
衆人連連點頭,劉牢之說的是實情。
“二則,合淝縣的城防實在乏善可陳,那鄧句容和縣令周福順兩人這些年來胡亂徵收各種賦稅,早已天怒人怨,城防已經多年未修,據稱城牆高盡一丈八,寬僅九尺,一面城牆上只能有數百人站立防禦,這樣的城防怎能堅守。這也就是我說的不能進合淝縣共同據守的原因。”
“三則據我巢湖城中很多合淝縣逃來安居的百姓言道,合淝城中居民已經不足三千戶,且青壯年很少,多爲老弱,守城之事需上下一心,軍民共舉,士兵在城防上打仗,何人送水送飯?何人搶修破損之處?何人擡滾木礌石,箭支沸油?都要人手,合淝縣內萬餘老弱百姓如何能協助守城?”
劉牢之侃侃而談,分析入微,頗有大將之風。
袁崗皺眉道:“如此說來,合淝縣必爲秦兵所破嘍?”
劉牢之道:“屬下以爲定然如此。”
風一營果毅校尉諸葛侃道:“那還打什麼?照劉校尉這麼一分析,我們不要打了,認輸就是。”
劉牢之抱拳笑道:“諸葛兄莫要說意氣話,我這只是分析合淝縣不能守的原因,合淝縣守不住,未必我巢湖城便守不住呀。”
地字軍統領,明威將軍謝石久未開言,此刻他忽然開口道:“我明白劉校尉的意思了,劉將軍之意是放棄合淝縣,堅守巢湖城,拒敵於長江之北不得寸進,此戰便勝了。”
劉牢之大聲道:“謝將軍所言正是我之意,謝將軍應該也知道屬下爲何如此說了。”
謝石哈哈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的理由何在。”
諸葛侃高衡等均不滿的道:“謝將軍,劉校尉,你們莫要打啞謎了,要急死我們麼?”
袁崗細細思量之下也明白了他們的用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此計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