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輕籠着城廓和街道,習慣晚睡遲起的長安居民剛剛睜開惺忪的睡眼,辛苦養家的小商小販們將一天的用品貨物整理好,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活,商鋪的門板一扇扇的被打開,整個長安城似從睡夢中漸漸醒來。
姜宅中一片喧鬧,韓暮和張蘇二女將行裝打點的妥妥帖帖,喚來十幾名親衛一件件往馬車上搬,三個人有說有笑,狀極輕鬆。
伺候的婢女們忙去稟報剛穿好朝服打算上朝的姜文;姜文聞言匆匆趕到韓暮的院子裡,果然見韓暮正指揮着親衛搬着行李物品,愕然道:“韓大人,您這是……?”
韓暮此時也看見了姜文,忙上前打着哈哈道:“哎呀,姜大人,剛剛打算去和你辭行,沒想到你倒來了,正好,本使順便和你道別,您公務繁忙,就不要送了,回去的路我們都認識。”
“什麼?辭行?韓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姜文慌忙問道。
“自然是回大晉啊,我家夫君說了,反正也辦不成事了,老是呆在這裡無所事事,也沒什麼意思,這裡雖好,可是比不上家鄉親呀。”張彤雲笑眉笑眼的道。
“這個……”姜文頭都大了,哪有這樣的事,出使到別國居然談都不談就要回家,上次仇池國使節來到長安,晾了三個月,他還不照樣乖乖的等着;這才十來天,韓大人便急着差事也不辦了,匆忙回城,豈有是理?
“這個……韓大人,公務未了就這樣走不太好吧。回去之後,在你晉國皇帝面前也交不了差啊,這可是瀆職之罪,要流放的。”姜文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勸解的話來。
“哦哈哈哈。”韓暮仰天大笑,像足了戲臺上的大花臉,笑畢抱拳道:“多謝姜大人關心,我身爲大晉命官,受大晉律法懲處,或許會流放邊地,丟了榮華富貴,但總比在這裡混吃等死的好,雖然大人錦衣玉食的供着,可是本使擔心這樣下去知道的說我在等候談判,要是三年五載都等不到,我大晉皇帝會以爲我投敵叛變了,那可是抄家滅族之罪,我在這裡倒是逍遙快活,家中老小婦孺幾十口子的命丟了,姜大人能賠給我麼?”
姜文陪笑道:“那不會,怎麼會如此呢?也許過幾日便能商談,王猛大人正忙於其他緊急事務,決計不會用三年五載,大人說笑的離譜了。”
韓暮正色道:“誰和你說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也許我們還有相見的一天,告辭!”說罷一抱拳,轉頭吩咐親衛趕起馬車便往外行去。
姜文急忙攔在車前叫道:“韓大人,不可如此。”
韓暮眼睛一瞪,昂然道:“姜大鴻臚,難道你要強留本使不成。”
姜文悻悻道:“不是……此事實在不合時宜,大人稍待,我這就去稟報皇上和王大人,請他們速速與大人商談如何?”
韓暮冷笑道:“你這話聽的我耳朵都生繭子了,勿要多言快快讓開,我把你當成朋友,莫要惹得本使將你視爲仇人。”
聞訊趕來的姜夫人和蘇蕙等一干人此時方趕到這裡,見韓暮執意如此,手都已經搭上腰間刀鞘,姜夫人忙上前在姜文耳邊耳語了幾句,把他拉到一邊。
蘇蕙一雙鳳目盯着韓暮等衆人,緊張之情溢於言表,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韓暮等人如此大張旗鼓的回國,別說大秦國界,便是這長安城恐怕也行不處兩條街去。
韓暮眼光和她碰到一起,見她憂鬱的樣子,忽然促狹的擠了擠眼,蘇蕙大羞,心中同時也明白了,韓暮這是在做樣子,紅着臉低下頭去,真個是“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了。
韓暮大喝一聲:“啓程。”
七八輛馬車同時開動,出了永福坊大街,和迎面而來的謝玄等五百人匯合一處,直接左轉大張旗鼓的往通化門而去,永福坊和通化門相距甚近,僅僅隔着一條大街,走不到一刻便望見高高的長安城通化門城樓了。
……
烽火臺一路點燃,宛如一條火龍,蜿蜒數百里;凌晨時分,位於彭城東南的咲山之上的最後一道烽煙被燃起,在黎明前的黑夜裡,紅光照耀數裡之遙,遠遠的便如一束聖火在燃燒。
彭城南門城樓上值班的哨崗早已看見了燃燒的烽火,士兵們馬上稟報駐守在南門的巡檢校尉,那校尉不敢耽擱快馬馳入縣衙,稟報守將兼縣令鄒金海;這鄒金海本是一名徐州校尉,因爲治軍嚴謹辦事幹練,幾年累官終於得以作爲主將鎮守邊陲小城,正是建功立業之時;他原本還在懊惱敵軍未能從彭城南下,得不到一展身手的機會,此時得到稟報,他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那巡檢校尉不明其故,忙問道:“將軍爲何發笑?”
鄒金海拍拍那校尉的肩膀道:“兄弟呀,這幾年憋壞了吧,升官的機會到了。”
那校尉道:“看烽火的形狀,一字排開三堆沖天而起,一堆乃三千之數,三堆乃九千之數,九千秦兵我們只有四千守軍,有些吃力呀。”
鄒金海又笑道:“什麼叫軍功,十個人殺一個人,這是功勞麼?一個人宰了十個呢?這纔是功勞,而且是大大的功勞,莫多想了,趕快通知四城校尉來我處開會商議對策,這一次我要帶着大夥升官,你們校尉乾的久了,也該弄個副將偏將噹噹了。”
那校尉跟隨鄒金海已有幾年,從未見鄒金海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別看他嘴巴上說的輕鬆,準備起來,細節方面那是毫不含糊;當下也不多問,轉身出去召集衆人。
彭城縣衙的小廳裡坐的滿滿當當,熱乎乎的被窩中被拉出來的感覺相當的不爽,但是一聽說秦兵不日即將到來,衆人的眼睛立馬睜得溜圓,驚恐者有之,興奮者有之,奇怪者有之。
鄒金海居中而坐,副將陳忠實四大校尉及縣丞主簿衙役領班等人均隨意的坐在角角落落,跟着武將開會對這些座次的安排倒是不甚在意。
“諸位啊,可看到咲山上的烽火了麼?三堆紅彤彤的,燒的正旺啊。”鄒金海笑盈盈的道。
“要打仗了,好啊,這兩年淡出鳥來了,天天就是訓練,連個秦人的鳥毛也沒見一根,急死我了。”西城巡檢校尉樊熊的大嗓門震得衆人耳屎都在耳道里跳舞。
鄒金海哈哈笑道:“你們打得架還少麼?就你西營事多,喝酒鬧事的都是你老樊手下的兵。”
樊熊粗豪的臉上難得露出一股羞怯之意,嘟囔道:“我的那些兔崽子是桀驁了點,但是打起仗來一營頂他們三個營。”
“咳咳,怎麼說話呢老熊,當我們東南北三營不存在是不?說話注意點分寸。”其他幾營校尉不幹了。
“怎麼着?不服氣等天亮咱們校場上練練?”樊熊在這方面可是絕對不含糊的。
“他媽的”鄒金海指着樊熊罵道:“你是來議事的還是來搗亂的?當心我扣你半年餉銀。”樊熊氣鼓鼓的低頭不語了,衆人哈哈大笑。
“鄒將軍,這些秦兵怎麼從南而來,真是奇怪了。”副將陳忠實一語道破衆人心中所有的疑問。
鄒金海微笑道:“管他從哪來?哪怕他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這次我們撈着了,這一次怎麼打?大家都說說。”
衆人紛紛議論起來,鄒金海含笑聽着,衆人有的提出據守城內,有的說在咲山下設伏,有的說該在城周邊挖陷阱壕溝,袢馬索等等七嘴八舌,到了最後爭得面紅耳赤也沒得出個具體戰略。
樊熊再一次發飆道:“都別吵吵了,我們都是窮操心,鄒將軍這是在玩我們呢,哪一次打仗他不是開會商議,又哪一次按照我們商議的去做了,叫我說,咱們閉嘴,將軍說怎麼打就怎麼打,省的費腦筋。”
衆人一想,是這麼個理,遂個個住口聽鄒金海發話。
鄒金海哈哈笑道:“老樊啊,你這小子倒是會偷懶,什麼時候我像你說的那麼剛愎自用,聽不得人言了?不過這一次我倒是要自作主張;你們說的辦法啊……我統統採用了。”
衆人目瞪口呆,思緒有些轉不過彎來,什麼叫我自作主張,卻又你們的辦法我統統採用,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烽火一路傳來,大家都知道烽火臺南端乃是徐州府,他們最先發現敵蹤,也許是弄清楚他們正朝我彭城而來,這才八百里烽火急燃,要我們早做準備,對不對?”
衆人點頭稱是。
“那麼徐州李將軍難道坐視不管麼?決計不會,我估計此刻他們已經出兵尾隨敵軍北上了,這麼一來我們就好打了,李常雄將軍既知敵有九千之數,他們最少要出動一萬大軍追擊,我等所要做的便是,堵住他們,前後夾擊,一舉擊潰秦兵。”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們在咲山設伏麼?”北城校尉問道。
“非也,我們要主動迎上去,給予迎頭痛擊,若等他們到了咲山,秦兵會有多種選擇,一種是往東逃竄,繞咲山而北,渡河遁去,一種是往東,鑽入亂山之中無影無蹤,我們若是主動出擊迎到渝水河口,在那兒堵住秦兵,那裡一馬平川,秦人往何處逃竄?”鄒金海微笑道。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何等的膽大,四千兵前去阻擊九千人,這不是找死麼?
鄒金海見衆人的樣子便知道衆人心中所想,不慌不忙的說出一番話來:“有道是藝高人膽大,此事可行之處有二,一則,秦人本欲趁我不備突襲彭城,他們絕未料到我們會迎頭給予痛擊,這一次攻其不備的是我們。其二,渝水河口只有兩處可渡,現雖爲初春,但河水寒冷,淌水過河之慮可以排除,這兩處渡河口一東一西,東部靠近呂縣境內,敵爲奇襲必選西渡口人煙稀少之處,以避免爲人所知,我們可在西渡口設伏,我們人少,北岸樹林即可掩藏蹤跡,待敵軍渡過千餘人便雷霆出擊,將其扼在南岸,拖住他們,若這一點都辦不到,我們也不用打仗了,只需拖延到李將軍大軍趕到,便可將秦人統統趕下渝水餵魚鱉了。”
衆人聽得熱血沸騰,鄒將軍對地形如此熟悉,真不愧是善戰之將,衆人心服口服。
“都還有意見麼?若沒有,便速速準備,半個時辰之後大軍出城,需在巳時前趕到渝水設伏,此戰不需帶多少糧草,全部輕裝,多帶弓矢,弩牀也帶上十幾架,越是能極遠之器具越好,我們給他來個隔岸打狼。”鄒金海語氣詼諧,透出濃濃的自信。
衆人轟然應諾,各自準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