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府的規模不小,這是由原來南巢鎮最中心的一家富戶的大宅擴建而成,建城之時曾以此爲中心建造了一個大圍牆,供韓暮等人臨時居住和存放糧草物資之用。
韓暮走後,袁崗樑錦春等人均覺有必要將大帥府修的氣派一些,於是便將物資遷移至南城一處獨立的倉庫內,又將原本的大宅擴建了數十間,並將破損處重新修葺一新,這才形成現在這種十進十開,房舍五十餘間,環着房屋和帥府圍牆之間是一圈花園摸樣的空地的格局。
由於建成時日不久,花園裡除了稀稀落落的樹木之外便別無他物,顯得有些空曠和單調。
韓暮等人的居所在大宅第五進的一處三層小樓,前面四進各有用途,除了會議室、衛隊駐紮,會客正廳外,從第四進開始,便是韓暮的私人空間了;婢女僕役,廚娘馬伕,一干人等全部住在後進,儼然一個小後宮的摸樣。
韓暮進了住處,一眼就看見葉兒、晴兒、翠兒幾個小丫頭正站在樓前翹首以盼,幾個小丫頭出落的更加水靈,就是摸樣有些清減。
“公子……”晴兒一語未罷,雙眸已淚水漣漣,其他兩個丫頭也眼睛紅紅;韓暮嘆息一聲:“最難消受美人恩,小丫頭們想的苦了。”
“怎麼了?哭鼻子可不好,來抱抱。”韓暮一到沒人之處便開始嘴花花了。
幾個丫頭臉紅紅的,當着幾位夫人的面,她們可沒那膽子。
謝道韞輕點韓暮的額頭道:“你這傢伙,也不知道大家多麼擔心你,還跟沒事人一樣。”轉身不理韓暮的傻笑對丫頭們道:“還不趕緊幫你們家公子把這一身血跡斑斑的衣服脫了去,再去燒一大桶水,伺候他沐浴。”
晴兒乾淨上來幫韓暮將身上的盔甲脫下,盔甲裡邊,衣服全部是溼的,呼呼的冒着白汽;翠兒拿來一件長襖給韓暮披上,葉兒去後面張羅人燒水,準備乾淨衣服。
韓暮心中大定,嘆息道:“可算是到家了,金窩銀窩不如咱自家的狗窩啊。”
……
沐浴後的韓暮神清氣爽,乾燥輕柔的長袍薰得香噴噴的,穿在身上舒服適意。
大帥府的正廳內座無虛席,四張大臺子擺下,北府軍的頭頭腦腦均到場落座,就等韓暮到來。
韓暮和三位夫人一進廳門,所有的人都離席起立相迎,韓暮拱手道:“諸位不必拘禮,今日隨意些,後面還有連番大戰,待全殲來犯之敵,我們在熱熱鬧鬧的喝一場。”
衆人連道:“正是,正是。”
落座之後,韓暮問道:“今日士卒們可有酒肉?”
長史樑錦春道:“每人三塊大肉,骨頭湯一份,另有青菜,豆芽,豆腐若干。”
韓暮笑道:“甚好,今後要多加些肉食,我北府軍士兵底子薄,須得補足膳食營養加以調整,好身板是勝利的基本保證。”
樑錦春抱拳道:“遵韓帥命。”
謝安看着韓暮舉止動作已經儼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態,心中感慨,想當年韓暮帶着三十騎來京城投奔自己只時,雖然也是器宇軒昂,但是那時的青澀衝動是顯而易見的,今時今日,那個十八歲的少年已經成了大晉的頂樑柱之一,今日本是崩盤之局,他一到立刻扭轉乾坤,迫的秦兵敗退而去,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有着無窮無盡的秘密啊。
酒菜上座,軍中伙食倒不是以精緻奇異爲主,均是大碗的雞鴨魚肉,大盤的牛羊烤排;因軍情嚴峻,故而不喝酒,只是以茶代酒,聊表意思。
謝安首先斟滿一杯茶水,起身舉起道:“諸位,今日擊潰秦軍,韓大將軍關鍵時刻神兵天降,起了關鍵的作用,讓我等爲韓大將軍祝捷,並接風洗塵。”
衆將校轟然應諾,均起身齊聲道:“大將軍辛苦了,爲將軍接風洗塵。”
韓暮笑盈盈的將茶幹了,說了些感謝的話,然後端起茶杯道:“今日之勝,全靠咱們北府軍和城中百姓上下一心,精誠合作;戰士們不畏死亡,戮力殺敵的結果;本帥只是其中的一員,我提議這杯水酒,祭奠今日戰死的數千英靈,願他們早登極樂,也告訴他們,他們的血不會白流,我韓暮在此立誓,誓將鄧羌所帥秦兵全殲,以告慰死難將士英靈。”說罷灑水於地。
廳中將官和百姓代表均肅立將杯中茶水灑於地上,齊聲道:“誓殲秦兵,告慰英靈。”
韓暮滿意的環視大家,臉上笑容親切,一般這種儀式般的宴席到此時便進入自由吃喝的時間,袁崗起身道:“諸位開懷大吃,今天是韓帥請客,幾位夫人親自下的廚房,諸位莫要替韓帥省錢,吃窮他,哈哈。”
衆人轟然大笑,頓時開動,一時間廳上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忙的不亦樂乎。
宴罷,無關人等散去,謝安、袁崗、俊傑、碣石等十餘人被韓暮留下喝茶,同時韓暮需要知道這幾日的戰鬥情形,於是袁崗和樑錦春分別將前線和後援的情況向韓暮稟報。
韓暮聽完沉吟不語,衆人鴉雀無聲,靜等韓暮說話。
半晌,韓暮方開口道:“大的方面倒是沒有什麼疏漏之處,只是爲何這麼長時間,大哥你們未能將投石機和弩牀製造出來,這是一大敗筆;需知這些東西不僅是攻城利器,其實也可用於防禦,試想一下,在城後築起高臺,居高臨下以投石機和牀弩進行反壓制,戰況何至於卻如此慘烈,可是費用方面的原因麼?”
袁崗面色有些尷尬,但是他心胸寬廣,知道這是自己的失誤,於是坦言道:“二弟,這些日子都在忙於城內建設,完善城牆和商鋪的入住,又協助樑長史將城外的田畝丈量和開墾,確實沒有考慮到這些方面。”
樑錦春亦道:“誠如副帥所言,你走後的這一個月間,瑣事實在太多,城內數百家商鋪開業,城外良田丈量,北府軍日常訓練,均有副帥參與,他實在是分身乏術,若說過錯,在座均有過失。”
韓暮笑道:“我可不是來算賬的,大哥和樑先生以及衆將這段時間肯定非常辛苦,我只是說是有輕重緩急,大家要明白,縱有商鋪萬家,良田萬頃,無實力保護之亦是短暫的繁榮,巢湖城雖並非最邊緣的防禦城市,但戰略位置極爲重要,秦軍若從汝南縣出兵便定然要經過此地,實爲阻隔秦軍東進的第一堡壘,這一點我記得和大家說過。”
劉牢之起身道:“大帥,您是說過,只不過我們沒想到秦兵這麼快便來了,建城才三個月不到,事務繁雜,委實有些照顧不周。”
韓暮點頭道:“我知道了,術業有專攻,大哥不要事事親爲,這樣會累死;像訓練這樣的事情,定下標準和強度,各軍各團各營自行解決,你想想,現在我們才兩萬兵,到以後發展到五萬、十萬、二十萬的時候,你還管的過來麼?”
袁崗點頭表示同意,韓暮見袁崗面色平靜,心中放下心來,袁崗和俊傑是自己出生入死一起過來的兄弟,他可不想在自己和他們之間有任何細微的隔閡;但限於天資,袁崗對於管理軍隊和城池這方面顯然很生疏,所以提醒也是必要的。
韓暮摸了摸手指上的南珠戒指又道:“現在我做一下分工,北府軍的核心都在這裡,不妨細分一下,各司其職;從今日起,大哥負責軍隊總後勤,全軍物資,攻城器械,盔甲武器等等一系列吃喝拉撒睡的東西大哥都要費心,同時撥給你三千親衛,成立北府軍後勤部,班子架構你自己物色人選,搭建起來;此事關係到全軍的勝敗,這千斤重擔大哥還需你來挑上。”
袁崗赫然起立,抱拳道:“遵大帥軍令。”韓暮這等於將全軍的錢糧物資調配大權都交給他了,不是體己的人,誰能得到這個位置;袁崗深爲感動。
“訓練方面的事情,交給俊傑,任命俊傑爲北府軍總教習,授四品鎮遠將軍,負責全軍的隊列、陣法、武技等各方面事宜,有些東西你還不懂,需要虛心請教專門人才,或者請他們出山均可;同時成立北府軍訓練處,各軍團營將校均需在訓練處掛職,訓練是大事,全軍上下都要協調進行,各軍團長官決不能怠慢此事;你們也看到了,我軍戰力和秦兵比起來相差老大一截呢。”
俊傑忙起身接命。
韓暮又道:“你的那個情報網還要繼續擴大,後面可能有大用場,要捨得花錢。”
俊傑躬身應諾。
“軍事戰鬥方面,各軍團營將校要各負其責,多多動腦筋,多研究戰役實例,在這一方面我們還是軟肋,不過我相信,在座諸位都有這個能力成爲獨當一面的名將,你們什麼都別管,就想着怎麼戰勝敵人就行,不要考慮的太多,什麼升遷、獎勵、品軼自有我來操心,我搞不定還有謝大人,王大人在上邊撐着呢,不要想得太過複雜,北府軍是大家一手建立的,獲得的成果也自然是大家分享,我韓暮可不是吝嗇的人,我巴不得你們全部是大將軍。”
一干武將全部起立拱手應諾。
“最後就是這巢湖城了,此城已經成規模,需要得力的人來治理,我不行,天天對着賬本、稅收、田畝、諸般事宜會讓我發瘋,所以我提議讓樑長史兼任巢湖城縣令,建立衙役巡檢等諸般部門,負責治理本城。”
“這件事就不必上報朝廷了,就這麼定了;城是我北府軍的城,稅收自然也需用於我北府軍和巢湖城的建設之中,朝廷若想坐收其利,我可不幹。再說三班衙役,城中小吏的俸祿我也沒打算讓朝廷處,全是咱們北府軍自掏腰包,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衆人大翻白眼,謝安微笑搖頭心道:“這小子,把巢湖城變成自傢俬產了,這事已經不能用過分來形容,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了,圈下一塊地就說是自己的,視朝廷爲無物,朝廷豈能容忍。”
但是謝安並未反對,北府軍要想發展壯大,朝廷那邊是肯定沒有指望的,只能大部分靠自己,所以韓暮此舉的用意旨在撈錢搞建設而已,話又說回來,若無巢湖城在此,此處何來稅收糧食可言?
想到這裡,謝安出言道:“此事在小範圍內知道便可,我就當沒聽見,傳出去要惹大禍的,這樣吧,也不要設立縣令了,直接就是大帥府直接管轄,樑長史分工管理便是了,衙役小吏什麼的就免了,抽調北府軍士兵和其他適合的人擔任便可,依舊是北府軍的名頭。”
韓暮高挑大指,衝着謝安一樂,還是義父點子足;謝安埋頭大嚼果脯,當沒看見。
韓暮喝了口茶問道:“樑先生,咱們現在還有多少錢糧。”
樑錦春恭敬的道:“大帥,咱們糧食還有五萬石,錢尚有一千六百萬,糧食和錢到夏糧上市綽綽有餘。”
韓暮驚道:“怎麼有這麼多錢?記得我走時只剩下六百七十萬錢了,你們又去敲詐沈子方了麼?”
衆人均愕然,這叫什麼話,敲詐一詞聽着真刺耳;諸葛侃嘟囔道:“大帥,我們只是拿着欠條去要賬,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之事,什麼叫敲詐啊?”
韓暮眉開眼笑道:“對對對,是去……要賬,本帥說錯了,要了這麼多?”
“呸,那賊廝鳥躺在地上撒潑打滾,連嚇帶哄才討了兩百萬錢,另一家只弄到一百萬,氣死我了。”諸葛侃憤憤不平。
韓暮哈哈大笑,衆將也笑的前仰後合,謝安不禁莞爾,輕輕道:“胡鬧之極。”
樑錦春道:“本來咱們庫裡只剩三百萬了,要賬要了三百萬,昨日謝公前來,帶來了一千萬,所以現在庫中錢多的像山一樣。”
韓暮愕然道:“義父你賣宅子啦?賣田產了?哪來這麼多錢。”
謝安啐了一口道:“你義父就到了如此地步了麼?這一次我力薦由北府軍對抗秦兵,條件便是要撥給北府軍軍餉,加上建軍之時朝廷一毛未拔,所以這次我便帶了些過來,我雖據理力爭,但是郗超就是不鬆口,只能先拿這一千萬來救急。”
韓暮撫掌笑道:“不少了,這就不少了,義父費心了。”
謝安道:“這算什麼,咱們北府軍建立加上築城,花了足有八千萬錢,你我兩家都掏空了,他們就給這麼一點,回頭我還需向戶部理論,這次死了這麼多人,這撫卹的錢糧也需朝廷擔負,總不能老讓我們自掏腰包。”
韓暮笑道:“義父休惱,這樣也好,拿了人家手軟,若我們北府軍全部是朝廷花錢,還有你我和在座諸位什麼事麼?今後我們就堅持艱苦奮鬥,自力更生的原則,這樣他們的手也伸不到咱們北府軍中來。”
衆人深以爲然,這事倒確實是這麼個理,正因爲如此,北府軍纔能有一個超然的位置,不受大司馬署調遣,韓暮考慮的確實周詳。
“韓郎,我這次將健康城家中所有財物都跟着謝大人的車隊一起運來了,爹爹上次寄存在府中的一千萬你拿着用便是,我已經修書和他老人家說了。”王玉潤忽然開口道。
衆將咂舌不已,大帥的夫人家裡原來這麼有錢,說這一千萬的時候跟說一文錢沒什麼兩樣,哎人比人氣死人,咱們咋就得不到這些有錢人家的小姐青睞呢。
衆將校還在自怨自艾,韓暮已經下令道:“樑長史,稍後便去拉五百萬入軍庫,剩下的讓她們零花,有了這兩千一百萬錢,我北府軍又將再上一個臺階,到今年第一批稅收和糧食收割,我北府軍必成爲大晉第一精銳。”
看着韓暮豪情滿懷的樣子,衆人均受感染,心情激奮之極,連日來的戰鬥的疲勞,陣亡那麼多人的低落心情也一掃而光。
接下來討論的話題便實際了許多,各級將官針對秦兵下一步的動作和一些困惑都提出了看法。
劉牢之首先道:“這幾日被敵軍的投石車和牀弩折騰的夠慘,城頭上根本不能站人,屬下擔心,就這麼一直轟下去,咱們北城牆遲早要被轟塌,而且敵軍的牀弩威力驚人,可射五百步之遙,立於高臺之上,殺傷了我們大量弟兄,真恨不得一把火燒了它們。”
韓暮沉思道:“牀弩有麼?我還沒見過是什麼樣子的。”
樑錦春道:“這次謝大人帶了十餘架過來,因爲派不上大用場,所以還放在倉庫裡。”
韓暮道:“走,咱們去看看,研究研究,想破解之,先要了解之。”
衆人簇擁着韓暮來到南城倉庫,只見一圈高大的圍牆圍起了一片大院子,沿着圍牆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座箭塔,上邊的士兵拿着弩箭四下警戒,院子裡建有五六排高大的石屋,旁邊的空地上,覆蓋着雨布的糧垛和草料有數十垛之多。
進了第二排的一間屋子,裡邊十多架牀弩被整整齊齊的排放在裡邊,牀弩上裹着一層油布,顯然這玩意很精貴。
樑錦春命守庫士兵擡出一架,放在外邊的空地上,揭開雨布讓大家觀看。
只見一個長寬分別爲十步和五步的硬木木架上三張大弓被安裝其上,後面有攪動絞索拉開大弓的絞架,發射時將弩箭放置在中間的木樑上,絞動絞索,張弓裝箭,用三張大弓的合力來彈射長箭,三張強弓之力射程自然可達數百步。
衆人看得瞠目結舌,韓暮摸着下巴看着這怪物默然不語,過了半天方道:“秦軍的牀弩便是這般樣式麼?”
衆人在城牆上都見識過這玩意,均點頭道:“和這個相差無幾,只是他們的弩箭要細長一些,沒我們的弩箭粗大。”
“這臺牀弩能射多遠?”韓暮又問道。
“一試便知。”袁崗命人將牀弩移到倉庫最北端,倉庫從南到北大約八百步的距離,足夠弩箭試射,士兵們裝上粗大的弩箭絞動絞盤,隨着一聲令下,嗡嗡一聲低沉的響聲之後,弩箭電射而出,一直到五百步距離方力竭墜地。
韓暮明白,五百步墜地,其有效殺傷距離也就是在四百五十步之內了,後面的力道不足已經不能構成殺傷力。
“照此看來,秦軍的牀弩恐有六七百部的射程了?”韓暮問道。
劉牢之道:“離城五百步,尚能貫穿數人,起碼在七百步射程開外。”
韓暮拿起搬起一隻弩箭放在面前,蹲下身子來回琢磨,又回頭看看那牀弩,仔細的揣摩,忽然他起身大喊道:“再拿一張大弓來,叫幾個隨軍的工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