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安然脫險

琵琶仙笑道:“咱們現在不是退出去了麼?”

鐵柺黃衫道:“現在要出去,可得留下一件東西。”

琵琶仙道:“你要我留什麼?”

鐵柺黃衫道:“命,你已經只有橫着可以出去了。”

琵琶仙洪笑道:“閣下說的,正合我意,兄弟進來之時,固然施了一點巧計,但出去就得堂堂皇皇的走,所以兄弟早就準備在你鐵柺下討教幾招了。”

鐵柺黃衫點頭道:“如此甚好,你琵琶仙有本領只管施展,只要你衝出谷口,黎某決不追截。”鐵柺一揚,沉喝道:“快亮你鐵琵琶,老黎要出手了。”

喝聲出口,鐵柺“分雲取月”挾着一股勁風,直點過來。

冰兒氣道:“這人壞死了,口中叫人家亮鐵琵琶,自己卻搶先出手了。”

謝少安拉了他一把,一起後退數尺。

琵琶仙看他說動手就動手,心頭不禁大怒,雙足一點,使了一個“鷂子鑽天”全身騰空直上。半空中右手往肩頭一探,已把鐵琵琶取到手中,飄身落地。

鐵柺黃杉不待琵琶仙還手,鐵柺二次進招,直點琵琶仙心窩。

琵琶仙一聲長笑,左手五指勾曲,打出一記“琵琶手”,右手鐵琶琶反擊過去。

鐵柺黃衫眼看琵琶仙“琵琶手”和鐵琵琶兩招齊出,同時打來,他鐵琵琶硬砸自己鐵柺,“琵琶手”掌吐內勁,卻是趁機硬接方的,“劈空掌”力。

他們居然棄兵器,比起真力來了。這一下兩人都是運足了內家真力發出,只聽兩股潛力,呼嘯成風,在兩人中間交接!

但聽蓬然大震,起如焦雷,強風激盪,直颳得岩石上碎石像雨點般飛灑。

鐵柺黃衫只覺身上浮動,再也站不住椿,鐵柺支持着身子,“篤,篤”的連退了三步。

琵琶仙更是兩眼發黑,全身血氣一陣翻騰,當堂退出去四五步遠。

鐵柺黃衫黎大弼鬢髮如戟,一件半長黃衫,拂拂自動。略一定神,鐵柺“篤”的一聲,全身騰空飛起。肋挾鐵柺,撲攫而下,左掌直劈,右掌橫打,兩股劈空掌力,猶如泰山壓頂而來。

琵琶仙一生好強,自是不肯示弱,口中洪喝一聲:“來得好!”

勁貫兩臂,揮掌硬接。

但聽“拍”“拍”兩聲,四掌接實,鐵柺黃衫潛空飛擊,一個身子震得直彈起一丈多高!

在半空中連翻了兩個跟斗,落到地方,一支鐵柺,“篤”的一聲,插入山石之中,幾乎有數寸之多,纔算穩住身子。

琵琶仙也被震得悶哼一聲,連退六七步之多,衣衫飄飛,喘了幾口大氣,立即閉目調息。

連續兩招硬拼硬打,兩人臉上全都變了顏色,誰都感到有一些真氣不繼,血翻氣浮。彼此心中有數,再像這樣硬打下去,非落個兩敷俱傷不可,但武林中人,爭的就是口氣。

鐵柺黃衫鐵柺拄地,定住身形,長長吸了口氣,嗔目喝道:“琵琶仙,你還能接我幾掌?”

鐵柺一點,人隨聲起,疾衝而上,插手又是一掌,當胸劈去。

琵琶仙聽到風聲,又雙目乍睜,他白知已無再戰之能,但眼看鐵柺黃衫衝了過來,不禁激出心頭怒火,咬緊牙關,運起全身力道,猛地吐氣開聲,右掌盡力推出。

“拍”!兩雙手掌,整個正着!

琵琶仙接下這一掌,口中悶哼一聲,耳鳴眼黑,喉頭一甜,騰、騰、騰,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鐵柺黃衫因有鐵柺拄地,上身搖晃,並末後退,但也雙目四睜,臉色慘白,頭上汗水,一顆顆從面頰上滾落。看到琵琶仙跌坐下去,不由的狂笑的一聲,道:“原來你也不過如此,禁不起黎某三招……”

琵琶仙聽的大怒,猛地挺身縱起,怒喝道:“我怎麼樣?”

他實在傷的不輕,話聲出口,身子又搖播欲倒!

謝少安慌忙一把把他扶住,一顆藥丸塞入他口中,說道:“老哥哥快調息一陣。”

就在鐵柺黃衫話聲未落,眼前青影一晃,冰兒已經搶到他面前,哼道:“你有什麼了不起,我師父只是被山石絆了一跤,你也接我一掌。”

她話聲清脆,說得又急又快,手下更是不慢,揮手一掌,朝鐵柺黃衫黎大弼肩頭拍來。

這是謝少安一再告誡她的;因爲她練的是“紫氣神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兇徒,出手不可打人家胸口。

鐵柺黃衫黎大弼和琵琶仙三掌硬拼,雖感內力不繼,胸跳耳鳴,但他總究身具數十年修爲,功力深厚,耳目極敏。

他明明看到冰兒和謝少安兩人,並肩站在三丈開外,根本沒見她施展如何身法,竟然一下欺到了自己身前,心頭已是一凜!但聽她口氣,卻是琵琶仙的門人,而且又是一個年輕女子,哪會放在心上?右手協下拄着鐵柺,手掌朝外一格,沉笑道:“去吧!”

他這一掌,並未十分用力,只不過使了三成力道,如以普通一個練武的女子,這三成力道,實是足夠把來人震飛出去,但他估計錯誤了!

這真是說時遲,來時快,黎大弼手掌格出,自然也碰上冰兒的手腕,這一碰,陡然發覺不對!

因爲他根本沒碰上冰兒的手腕,掌離冰兒手腕還有寸許光景,就遇上一層無形潛力,再也格不過去。不但沒有格開冰兒的手腕,他格出的手掌,反而被震了回來。

沒有格得開,自然被拍上了!

鐵柺黃衫手腕被震,心頭驚兆方生,“拍”!肩頭不偏不倚,被冰兒的手掌,擊個正着!

這一掌,冰兒拍的不重,但鐵柺黃衫的感受,這一掌竟是重逾山嶽,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但覺兩眼發黑,五臟六腑,幾乎都要從口腔直涌出來,拄地鐵柺,再也承受不住,“篤”

“篤”,連退了三步,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他迅速用衣袖抹了抹血跡,雙目瞪注着冰兒,神情可怕,色厲內荏,喝道:“你……你使的是……是‘紫煞手’……”

冰兒咭的笑道:“我是老哥哥的徒弟。”

琵琶仙服下了謝少安喂下的藥丸,再經過一陣休息,傷勢已經好了大半,笑道:“黎大弼如不服氣,只管打我好了!”

鐵柺黃衫自知傷勢極重,口中濃哼當聲,拄着鐵柺,回進石屋而去。

琵琶仙望望謝少安、冰兒兩人,說道:“咱們走。”

當先朝石門外走去。謝少安、冰兒跟在他身後,走出石門。

謝少安道:“老哥哥,你的傷不輕,最好坐息一回再走。”

琵琶仙道:“這點傷,還不礙事。”

三人隨着峽谷彎度,朝外走去。

琵琶仙走了一段路,忽然笑道:“這裡本來就是出名的螺絲孔,這老魔頭把它改稱不匱谷,真是不倫不類,這裡有什麼不匱?”

謝少安道:“老哥哥,這是詩經上的兩句詩:‘孝子不匱,永錫兩尖’,意思是說孝子之心,沒有窮乏的時候,能永遠推己之孝,以及於人。”

琵琶仙道:“這個老哥哥就不懂了。”接着說道:“姓聞的作惡多端,有什麼孝子不匱?”

謝少安道:“他把這座山谷,改名不匾,也許是紀念他的父母。”

琵琶仙道:“噢!老弟還沒把怎會沒中令狐大娘的毒,說給老哥哥聽吧!”

冰兒瞧了謝少安一眼,咭地笑道:“老哥哥,這件事,還是我來說吧!”

謝少安俊臉不禁紅得一紅。

這時雖是黑夜,但琵琶仙功力深厚,自然看的出來,立時想到今狐大娘孫女令狐芳身上,一面呵呵笑道:“小妹子,那就你來說吧!”

冰兒想了想道:“昨天中午,那毒老太婆和江南二鼠起了爭執,她祖孫兩人都被人家金針制住穴道,但江南二鼠也中了毒。是大哥救了毒老太婆,再勸她交出解藥,雙方纔算沒事。”

說到這裡,忽然氣鼓鼓的道:“那知這毒老太婆並沒安着好心,大哥昨天救了她,她卻暗下散功之毒,今天中午,又在路旁等着我們,說她在我們身上下的毒,要在今天中午才生效,那就是一身功力,全消失了,我問她大哥救了她祖孫,她爲什麼要恩將仇報,你道她怎麼說?她說道:她原來是受無腸公子之聘,要把大哥擒回去,因昨天大哥救了她祖孫,她原想不再插手管這件事了,但大哥要她交出解藥,救了江南二鼠,已經把救她祖孫之情衝過了,所以她仍然在我們身上下了毒,你說氣人不氣人?”

這段話,琵琶仙倒是並不知道,不覺點點頭道:“原來這中間還有如許曲折,難怪她昨天帶着她小孫女,匆匆的走了,唔,後來呢?”

冰兒眨眨眼睛說道:“後來我們一起坐上了一輛馬車,那拉車的兩匹馬忽然倒斃,毒老太婆下車去了,後來我們這輛車被聞於天兩個徒弟拉着就跑,這些你都看到了?”

琵琶仙摸着鬍子笑道:“看到了,老哥哥和那條洞裡赤練,一路就是跟着你們車子下來的。”

冰兒道:“聞於天那兩個徒弟,一上來就隔着簾子,點了令狐芳的穴道,令狐芳身子不能動,但卻會說話,她……”

她說到這裡,忽然眼球朝謝少安一溜,咭的笑道:“她一個身子,整個全靠在大哥肩上,不知和大哥低低的說了些什麼?後來謝大哥忽然轉過身去,雙手扳住令狐芳的肩頭,我覺得很奇怪,啊,老哥哥,你猜猜看,謝大哥做了什麼?”

琵琶仙覺得冰兒是個純潔可愛的女孩子,不覺莞爾笑道;“你們中了散功之毒,解藥是不是令狐芳給你們的?”

冰兒道:“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

琵琶仙道:“這個老哥哥知道,你先回答我的話,我才猜得出來。”

冰兒道:“自然是令狐芳給的了,她那奶奶的藥袋裡,差不多有幾十個小瓶子,不是她給我們,我們找上半天,也休想找得出來。”

琵琶仙笑道:“好了,小妹子,你聽着,謝老弟雙手扳住令狐芳的肩頭,一定是朝坐位的靠背上,用力撞去,對不對?”

冰兒睜大雙目,奇道:“老哥哥,你怎麼知道的?”

琵琶仙笑道:“那是你自己告訴老哥哥的?”

冰兒聽的更奇,說道:“我沒有告訴你呀!”

琵琶仙道:“你說,解藥是令狐芳給你們的,試想令狐芳既然被制住穴道,謝老弟和你又都中了散功毒藥,功力已失,無法替令狐芳解開穴道,那一定是令狐芳和謝老弟說,替她解開穴道,她可以給你們解藥,謝老弟只好扳住令狐芳的肩頭,用力朝車背上撞去,才能撞開他的穴道。”

冰兒拍手道:“老哥哥,你真如親眼看見的一樣。”她吐了口氣,接着道:“令狐芳不但解了我們身上的散功之毒,還送給了謝大哥一個小巧的玉瓶,說是她奶奶精練的解毒丹,能解天下奇毒,以後我們什麼毒都不怕了。”

說話之時,已經走出谷口,冰兒忽然腳下一停,擡起頭,望着琵琶仙,問道:“老哥哥,你說,令狐芳爲什麼會送解毒丹給大哥,是不是對大哥很好?”

這話,可把老江湖琵琶仙給問住了,他摸摸鬍子,笑道:“江湖上的人咯!認的就是義氣,謝老弟兩次救了她,她送一瓶解毒丹,她也是應該的了。”

這解釋,自然很勉強。

冰兒雖然純潔無邪,但這回卻搖搖頭道:“我看八成是令狐芳看上了大哥。”

謝少安道:“冰兒,你怎好如此說?”

冰兒道:“我自然看得出來,不然,秦映紅替她說媒,她爲什麼堅決反對?還有,她臨走的時候,一直望着你,好像有些依依不捨……”

忽然雙頰飛紅,低低的道:“其實她是一個好女子,我一直錯怪她了。”

這幾句話,說的很明顯,意思自然是表示她並沒有一點醋意。

琵琶仙目光四顧,哈哈一笑道:“江湖上能從飛天神魔的不匱谷走出來的,大概只有咱們三個了。”

他是有意把話岔開去的。

謝少安道:“老哥哥,你是不是還要回贛州趙家去?”

琵琶仙道:“許多人都中了‘迷失香’,只有老哥哥一個是清醒的,也只有打人他們裡面,才能探出一些七煞劍神究竟有何陰謀?這是一件大事,老哥哥已經責無旁貸,你們呢?

要去哪裡?”

謝少安道:“有一位老前輩要兄弟追蹤銀髮魔女,如今銀髮魔女既已去了九連山,我們也得立時趕去纔是。”

隨着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玉瓶,遞了過去,說道:“這是令狐芳送給我們的解毒丹,據說能解天下百毒,大概也可以解‘迷失香’之毒了,七煞劍神心懷叵測,老哥哥把此藥帶在身上,伺機替一些正派人士解去‘迷失香’之毒,豈不是好?”

琵琶仙伸手接過藥瓶,一面說道:“你們此去九連,也許會遇上聞於天和毒君聞人休等人,要不分一半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謝少安道:“不用了,這瓶中一共只有二十粒丹藥,被‘迷失香’迷失的人,只怕還不止此數,老哥哥全帶去好了。”

琵琶仙點頭道:“好,那麼謝老弟、小妹子路上小心,老哥哥要先走了,洞裡赤練昨晚一路留下記號,可能會有人追蹤趕來,和你們遇上總是麻煩,老哥哥先走,就好把他們支開去。”

說完,大步朝山徑上而去。

謝少安急忙叫道:“老哥哥請留步。”

琵琶仙住足道:“你們還有什麼事?”

謝少安道:“九連山該怎麼走法?”

琵琶仙搔搔頭皮,說道:“應該是從這裡筆直往南走,經安遠、安定兩縣,就是九連山,但這條路,翻山越嶺,有時一兩天還不見人煙,你們就是不迷路,也會走的叫苦連天,這樣吧,你們朝西去,就是南康,那裡是官道大路,有住有吃,路雖稍遠一些,終比走小路好,從南康到信豐,經龍南、定南、再住南,就是九連山了。”

冰兒道:“大哥,我們還是聽老哥哥的路線走吧,老哥哥,再見啦!”

琵琶他在他說話之時,早已走了。

兩人依着琵琶仙指點,朝西首一條小徑上走去,天色未明,就已趕到南康。這時城門還未開啓,但四鄉趕着進墟的人,已經不少,城外路旁,就有賣早點的攤子。

兩人一晚沒吃東西,就在攤子坐下,要了兩碗豆漿,兩團粢飯,等他們吃了,城門也正好開啓。謝少安取出幾文銅錢,付了賬,就和冰兒一起人城,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腳,他們一晚未睡,自然得打個尖再走。

客店裡最歡迎的就是趕夜路的旅客。早晨趕着上路的客人已經會賬出門,房間早就空了出來,正好給趕夜路的打尖。

而且趕夜路的旅客,必然身有要事,否則就不會趕夜路了,因此,他們早晨投宿,睡上一覺,中午稍過,必定又要上路。

這麼一來,他們一個房間,日、夜就賣一兩次,豈不快哉?

閒言表過,卻說謝少安、冰兒兩人要了兩個房間,店夥送茶退出,就關起房門睡覺。

這一覺直睡到午飯時光,方始醒來,謝少安開間出去,吩咐店夥打來臉水,冰兒也起來了。

兩人水洗完畢,換了一身乾淨衣衫,就會賬出門。

走上大街,正行之間,突見迎面奔來一匹紅鬃馬,急馳之中,“希聿聿”一聲,停了下來。停在一家酒樓門口。

馬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錦衣漢子,生得一張白皙的瘦削臉,一雙鼠目配着鷹鉤鼻,但卻脣紅齒白,大有自命風流的氣概。

冰兒因他在大街上馳馬,差點撞上自己兩人,不覺瞪了他一眼。

這時酒樓裡兩個夥計已經急步趕了出來,朝那錦衣漢子躬身迎去,一付打拱作揖的模樣,顯然這錦衣漢子是他們的常客。

錦衣漢子由小廝接過馬繮,瀟灑的朝冰兒一笑,兩名店夥在前面打拱的打拱,開門的開門,施施然大模大樣的走了進去。

冰兒道:“大哥,我們也到這家酒樓去吃飯好麼?”

謝少安笑道:“你要到這家去吃,那就這一家好了,但你可不能惹事。”

冰兒小嘴一噘,說道:“大哥,我幾時惹事了?”

兩人走近酒樓門前,一名夥計慌忙迎來,陪笑道:“二位請上樓雅座,小店地方寬敞,招待好,酒菜更是遠近馳名……”

一面連連哈着腰,伸手肅客。

謝少安、冰兒沒待他說完,已經跨進店堂,迎面是一道漆得發亮的樓梯,登上二樓,只見三間寬的樓廳,差不多已有八成食客。

一名堂倌站在樓梯口,立時引着兩人在一個臨窗的桌子坐下,隨即送上兩盅茶,問道:

“二位客官,要些什麼酒菜?”

謝少安點了酒菜,堂倌就高聲吆喝下去。

冰兒目光一轉,只見方纔那個錦衣漢子一個人佔了中間一張大桌子,他左右圍着三個堂棺,倒茶的倒茶,奉熱面巾的奉熱面巾,捧着菜牌等他點菜的,站在一旁伺候。

好像他是這家酒樓的唯一貴賓,一個個彎腰陪笑,伺候唯恐不適。

冰兒看的奇怪忍不住低聲說道:“大哥,方纔騎馬的那個傢伙,好像大有來歷呢,你看,幾個堂棺,對他招呼的特別殷勤。”

謝少安道:“有些王孫公子,一擲千金,酒樓裡自然把他看成了活財神爺。”

冰兒道:“不,這人騎的紅鬃馬,就是一匹好馬,騎術也不錯,衝到我們面前不過三尺,說停就停,我看八成是江湖上人。”

她最近跟謝少安在一起,走了幾天江湖,居然也增長一點閱歷,自己覺得已經是老江湖了。

她在說話之時,自然會偷偷的朝那錦衣漢子看去。哪知錦衣漢子也正好朝她看來,這下,他可會錯了情,還當冰兒對他有了情愫!

不是麼?你若對小生無情意,怎麼偷偷的把秋波轉?

他心頭不禁心喜欲狂,全身有些飄飄然,迅快站起身子,滿臉堆笑,朝兩人這邊走了過來,雙手抱拳,呵呵一笑道:“真是巧極,咱們方纔在門口見過,二位如不嫌棄,就請到兄弟桌上一敘如何?”

他說話之時,故意顧盼生姿,裝出一付瀟灑模樣,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冰兒直瞧。

謝少安冷然道:“閣下盛情心領,在下兄妹飯後還須趕路,恕難奉陪。”

錦衣漢子聽他說出“兄妹”二字,心頭更喜,連連拱手笑道:“原來是賢兄妹,只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謝少安道:“在下姓謝,閣下請回吧!”

錦衣漢子道:“謝兄、謝姑娘,咱們萍水相逢,這是何等難得之事,一杯水酒,兄妹務必賞兄弟一個薄臉。”

謝少安暗暗皺下了眉,忖道:“這人怎麼如此歪纏?”

冰兒搶着道:“你這人怎麼攪的?我大哥已經告訴你了,咱們飯後還要趕路,你要喝,就一個人去喝吧!”

錦衣漢子涎笑道:“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這樣吧,令兄不去,姑娘請過去喝一杯如何?”

冰兒道:“我不去。”

錦衣漢子色迷迷的笑道:“那怎麼成?姑娘不去,兄弟豈不是沒有面子?”

隨着話聲,右手一伸,居然朝冰兒手腕捉來。

他不知謝少安、冰兒也會武功,因此出手並不太快,只是想捉住冰兒的手而已!

謝少安看他居然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動手動腳,心頭不禁大怒,劍眉一揚,沉喝道:

“閣下竟敢如此輕薄!”

話聲出口,右手中指輕彈,一縷指風,直向錦衣漢子右腕脈門襲去。

錦衣漢子武功也自不弱,聽到謝少安彈出的指風,嘶然有聲,立時警覺,手腕一撤,迅快的收回手去,一雙鼠目射出奕奕神光,朝謝少安看來,冷笑一聲道:“看不出閣下還是會家子,那就好,閣下既是武林中人,當知兄弟是誰了。”

謝少安冷聲道:“在下正要請教,閣下是何來歷?膽敢在大庭廣衆之中,如此胡作非爲?”

錦衣漢子忽然得意一笑道:“那是兄臺還不知兄弟是誰,等你知道了兄弟是誰,就不會這般說了。”

謝少安道:“閣下是誰?”

錦衣漢子淡淡一笑道:“兄弟聞人壁,你有沒有聽人說過?”

冰兒啊了一聲道:“毒王子!”

錦衣漢子臉上流露出得意之色,點頭道:“不錯,姑娘原來也知道兄弟的名號,果然好一個冰雪聰明的人兒,哈哈,毒王子今天終於找到一位美麗的王妃了!”

說到這裡,不覺朝謝少安拱手笑道:“謝兄總該聽人說過,本世子年屆而立,尚未婚配,天下美女,沒有一個在兄弟眼裡,正在到處物色王妃,令妹天生麗質,和兄弟正是天生一對,毒王宮的妃子,大概不致辱沒了令妹吧?”

謝少安聽的又好氣,又好笑,還未開口。

冰兒咭咭笑道:“難怪令狐芳說你是一堆牛糞,真是一點沒錯!”

她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鮮豔嬌美已極!

毒王子聞人壁看的不禁一呆,問道:“誰是令狐芳?敢說本世子是一堆牛糞?”

冰兒抿嘴笑道:“令狐芳就是毒姑媽的小孫女,昨晚你媽託聞於天的小老婆向毒姑媽說親,令狐芳就說你是牛糞,不肯嫁給你……”

坐在謝少安、冰兒附近幾張桌上的食客,聽說這錦衣漢子就是江湖上出名毒王宮公子聞人壁,大家已經有些膽寒。

此時再聽冰兒不知江湖忌諱,直呼飛天神魔聞於天的名字,個個臉色劇變,生怕惹火上身,紛紛起身朝樓下而去。

毒王子聞人壁笑嘻嘻的道:“令狐芳沒福氣做毒王官的王妃,那是她命薄,本世子看上的是姑娘,你願不願意?”

冰兒瞧着他,披披嘴遭:“我不要你呢!”

聞人壁看着她宜嗔宜喜的模樣,心頭直癢,涎笑道:“本世子看中了你,你就是毒王宮的王妃了。”

謝少安劍眉一挑,怒喝道:“聞人壁,你再敢出言無狀,謝某要不客氣了。”

聞人壁大笑道:“令妹當上毒王宮妃子,你就是本世子的舅兄,難道還不滿意麼?”

謝少安怒喝道:“住口……”

突聽樓梯一陣登登作響,走上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老頭。

這人枯瘦得如同乾柴一般,頭頂甚尖,盤着一條小辮子,滿臉骨骼突出,面色灰黃,酒糟鼻,一雙特別小的眼睛,銳利有光,頦下生着幾根歷歷可數,又短又硬的黃髭,生相好不古怪?

只見他登上樓梯,一雙小眼睛滑碌一轉,一眼看到毒王子聞人壁,登時氣往上衝,口中沙着喉嚨,喝道:“好哇,你這不孝的畜牲,偷了你老子的棺材錢,到處花天酒地,胡作非爲,你要把老子括活的氣死!”

袖管一擄,氣呼呼的衝了上去,一把抓住聞人壁胸口衣衫。

聞人壁不但善於用毒,一身功夫也大非弱手,如何會被人家隨便—把就輕易的抓住胸口衣衫?但他確是毫無封架閃避的機會,竟然讓人家輕而易舉的抓個正着,心頭不覺一怔,怒聲道:“還不放手,你是什麼人?”

那乾柴老頭聽的更氣,手把也抓得更緊,怒氣沖天的道:“好個畜牲,你還問我是誰?

你竟然連自己的老子都不認賬了,你這不孝畜牲,我……我非告你忤逆不可!”

冰兒看的幾乎笑出聲來,這乾柴老頭非別,正是住在青玉峽的病叟古不稀。他居然會變成毒王子聞人壁的老子!

謝少安心裡明白,暗暗忖道:“是了,這位古老人家突然在酒樓出現,那是有意替自己兩人解圍來的了。”

毒王子聞人壁怒喝一聲道:“糟老頭,你是認錯人了。”

隨着喝聲,右手一擡,朝古不稀抓着胸口衣衫的手腕拍去。

這一格,古不稀五指一鬆,一個元寶翹,仰天跌倒樓板之上,手腳一陣亂劃,才從地上站起,指着聞人壁,朝全樓食客大聲嚷道:“大家都看到了,這不孝畜牲,居然出手打起親生的老子來,這不是反了?”

一邊罵,一邊又衝了上去,一把朝聞人壁當胸抓去。

聞人壁明明看他衝了上來,伸手抓自己衣衫,但就是躲閃不開,又給他一把抓個正着。

心頭一急,雙手正待劈擊去,但那乾柴老頭不知使了什麼手法,明明只抓着自己胸口衣襟,不過抓的緊了些,自己雙手衣袖,竟然被衣衫牽制,休想舉得起來。一時情急,右足一擡,朝乾柴老頭下盤踢去。

古不稀身子一偏,狠狠的一腳,蹬在他左腳腳背上,口中大聲叫道:“諸位鄉親,大家都看到了,這畜牲忤逆不孝,凌辱老子,我非揪到衙門裡去,告他件逆罪不可。”

他這一腳,蹬得不輕,聞人壁口中“啊喲”一聲,古不稀另一隻手,已經一把揪住聞人壁後頓,氣急咻咻的道:“走,老子已經教訓不好了,你這忤逆畜牲,這回非見官去不可。”

不容聞人壁分說,揪着他後領,連拖帶推,往樓下走去。

樓上許多食客,都看到聞人壁把古不稀推倒地上,不認他老子,不禁紛紛搖頭嘆息,養兒防老,但生了這樣一個不長進的忤逆兒子,又有何用?

正因爲咱們五千年來,一直以孝治天下,纔有“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大家都同情古不稀,卻沒有一個人懷疑古不稀不是聞人壁的老子。

冰兒看着古不稀把聞人壁揪下樓去,忍不住“咭”的笑道:“真好玩,古伯伯這一手,真絕,哦!大哥,聞人壁怎麼不說話呢?”

謝少安笑道:“古老前輩揪住他後領的時候,早已點了他啞穴,你叫他怎麼說?”

冰兒道:“毒王子自然會用毒的了,他怎麼不使毒呢?” шшш .тт κan .C○

謝少安道:“使毒要騰得出手來,他遇上古老前輩這樣一位高手,哪容他有使毒的機會?”

冰兒又道:“大哥,古伯伯幹嘛要冒充毒王子的老子?”

謝少安道:“這是古老前輩的好意,他不願意咱們惹上毒王子。”

冰兒披披嘴道:“難道我們還怕聞人壁不成?”

經過這一鬧,廚下連酒菜都不敢端上來,直到此時,幾個堂倌才忙着上酒上菜,兩人說話之時,堂倌送來酒菜。

謝少安正在低頭吃喝,瞥見一個瘦高青衣人,從身邊走過,只聽耳邊響起一個極細的聲音說道:“今晚王母渡有一場好戲,你們不可錯過了。”

語聲飄忽如絲,不知來自何方?

謝少安一怔,那瘦高青衣人已經下樓而去。

冰兒發覺謝少安注視着下樓去的那人,心中覺得奇怪,忍不住停筷問道:“大哥;你看什麼?”

謝少安道:“方纔有人以‘傳音入密’和我說話,我懷疑可能就是這下去的人說的。”

冰兒問道:“他說了什麼?”

謝少安道:“他說今晚在王母渡有一場好戲,叫我們不可錯過了。”

冰兒道:“大哥怎不趕上去問問那人?”

謝少安道:“他不肯和我們見面,才以‘傳音入密’說話,我趕上去問,也未必肯說。”

冰兒道:“王母渡,大哥,我們要不要去?”

謝少安道:“此人既以‘傳音’傳訊,說不定和鐵舟前輩是一路的,咱們總得去看看纔好。”

冰兒道:“你知道王母渡在那裡麼?”

謝少安道:“不知道,咱們待回問問櫃上,也許知道。”

兩人匆匆吃畢,下樓會賬,謝少安朝掌櫃問道:“在下請教掌櫃一聲,不知王母渡離這裡還有多少路?”

掌櫃的陪笑道:“從這裡去,到得人和,有一條朝東北的石板路,通往王母渡,路程也不算遠,大約有五十來裡光景。”

謝少安道:“多謝掌櫃了。”

說完,偕同冰兒,轉身朝外行去。兩人出了酒樓,就按着掌櫃說的路程,一口氣趕到人和,村後果然有一條石板小徑,一路朝東而去。

冰兒擡頭望望遠山,說道:“早晨我們一路朝西來的,現在又要一路朝東去了,趕來趕去,還不是在崆峒山附近,早知這樣,還不如從不匾谷來好了。”

謝少安道:“你話雖不錯,但我們不到南康酒樓去,怎會知道王母渡有事?”

冰兒扭扭頭,咭的笑道:“大哥說的也是。”

折入石板小路,奔行了十來里路,就到了王母渡。這是瀕江的一個小村落,村子的西北首,就是崇山峻嶺的山區了。

兩人趕到王母渡,還不過是申牌時光,謝少安多走了幾天江湖,閱歷漸深,他眼看這王母渡不過二三十戶人家,那青衣人說的“好戲”,決不會在村中發生。

因此,他就注意到村子西北首的山區,領着冰兒,朝一條小徑走去。

這附近一帶,山勢不高,兩人登上一座小山,縱目四顧,周圍十來里路的景物,歷歷如弦,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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