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主持普善和師弟瞽一、普光三人,驟然看到灰袍老僧,不禁齊齊一怔,急忙拜下去,說道:“弟子普善、普一、普光,叩見師叔。”
原來這灰袍老僧正是枯佛無名大師,他枯瘦的臉上綻出一絲微笑,點點頭道:“你們起來,老僧三十年來,未曾離開過九連山一步,但今天卻是第一次回到寺裡來。”
普善、普一、普光依言站起。
無名大師卻朝八臂金童行了一禮,道:“老檀樾不用找,藏寶地點,老衲知道。”
他是當年三合會的總護法,自然知道的了。
八臂金童道:“好哇,老和尚,你怎不早說?”
無名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老衲只知地點,但據先師口氣,裡面還有極爲兇險的埋伏,那是出於昔年著名巧匠公冶遜之手,機關佈置,另有秘圖,老衲就不得而知了。”
八臂金童道:“老和尚既然知道,那就請帶路吧!”
枯佛無名大師雙手合十,朝在場衆人,行了一禮道:“諸位檀樾,既然駕臨敝寺,那就一起請進去瞧瞧吧,老衲替諸位帶路。”
說完當先朝左首一道腰門行去。
兩個“武林盟”差不多全已解散,目前留在大天井上的,只有七煞劍神莊夢道、丐幫幫主姜劍髯、峨嵋青衣庵主無緣師太、太極手任子春,以及負了傷的三元會會主霍長泰、長江幫鐵掌水上飄於顯,六合門掌門人段鬥樞、八卦門掌門人高德輝等四人。
再就是琵琶仙、金笛解元文必正、絕情仙子管弄玉、謝少安、冰兒、楊繼功、姜兆祥、李玫、毒姑媽令狐大娘和她孫女令狐芳等人。
當下由枯佛無名大師爲首,領着八臂金童、葛大先生、鐵舟老人、古不稀先行。由本寺主持普善等三人,陪同大家隨着魚貫而入。
這是一條通向少林古剎後院的雨道,真青石板兩旁,蔓草叢生,顯然平時很少有人從這裡進出。
甬道很長,大家默默的走着,大約經過三重殿宇,那是因爲每一座殿宇,都有一道腰門。
枯佛無名大師領着衆人,走到通道盡頭,忽然停步,這裡有一道木門,鎖着一把大鐵鎖,鐵鎖自然巳是鐵鏽斑剝,顯然很久沒有人開啓。
枯佛大袖一拂,鐵鎖便自跌落。伸手推啓大門。當先舉步朝門外走去。
這裡已是少林古剎的寺後,四周圍着高大黃牆,一片石砌的院子,石板縫中,長出來的青草,也已沒徑。
幾棵合抱大樹,倒掛着藤蔓,巳和地上青草,連成—線。
枯佛無名大師領着衆人,穿過院子,北首是後山山坡,迎面約有二三十級石階。
大家拾級而上,登上石砌平臺。平臺中央,是一座青石爲柱,上覆綠瓦的六角亭子。
六角亭中,四周圍以白石欄杆,石柱上還雕刻着幾副對子,只是年代久遠,字跡已模糊不清。
亭子裡面,有一方扇形小匾,藍底金字,還依稀可辯那是“有風來儀”四字。
冰兒看到亭子,不由啊了一聲道:“果然有一座亭子!”
枯佛回頭微微一笑道:“女施主大概看了‘地符’上刻着一座亭子,才認爲這裡有一座亭子了,其實本寺前後,一共有五座亭子,這裡已是第六座了。”他口氣微頓,接着道:
“據說本寺六座亭子,均出自公冶老施主之手,形式完全相同。”
冰兒道:“那麼這座亭子,就是藏寶的地方了?”
枯佛頷首道:“不錯,藏寶之門,就在這方石碑之中。”
說着伸手朝亭後一方高大的石碑指了指。
大家舉目瞧去,但見石碑約有一丈五尺來高,嵌在山石之中,怕不有幾千斤重?
石碑因有亭子保護,碑上雕的字還相當清楚。
那是記述某年某月某日,有五色丹鳳,棲息於此,其中自然涉及佛教經典,洋洋千言,出於一位通儒手筆。
枯佛神色肅穆,雙手合掌道:“這座亭子,題名‘有鳳來儀’,還有一個出典,其守並非真的有五色丹鳳,棲息於此。”
冰兒道:“那是什麼呢?難道這碑文是捏造的麼?”
枯佛道:“有鳳來儀,當然不假,但並不是五色丹鳳,是前明長公主爲了復國奔走,曾範臨本寺。先師後來創立天地會,就是遵循長公主的指示,如今算來,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冰兒道:“我爹呢,是老師父的什麼人?”
枯佛黯然道:“如此州汀:淵源來說,令尊是老僧的師弟,但如以當年身份說,老僧該是令尊的部屬纔對。”
冰兒聽到這裡,不覺盈盈拜了下去,說道:“原來老師父還是晚輩的大師伯。”
枯佛連忙合十還禮道:“女施主不可多禮,快快請起。”
八臂金童取出“地符”看了一陣,問道:“老和尚,這石碑門戶要如何開啓?”
枯佛聳聳肩道:“這個貧衲就不知道了。”
葛維樸沉吟道:“這取寶還要用金鳳鉤,究竟要如何使呢?”
絕情仙子拉着冰兒,走到石碑前面,仔細的端詳了一陣,只覺石碑上端,雕刻着一雙鳳凰,看去十分眼熱!不覺心中一動,回頭朝謝少安道:“謝兄,金鳳鉤呢?快給我瞧瞧。”
謝少安從身邊解下金鳳鉤,遞了過去。
絕情仙子接到手中,低頭一瞧,但見金鳳鉤上雕刻着一雙金鳳,和石碑上刻的,果然一模一樣。
絕情仙子原是心機十分靈巧的人,她心知這方石碑,必和金鳳鉤有關,只是想不出如何有關來:但再一看,又給她發現了一件事!
原來石碑四周,有一條精細花紋的邊,這花紋,赫然是一支接一支的護手鉤連起來的,金鳳鉤不是鉤麼?她有此發現,心中暗暗忖道:“這些花紋莫非暗示後人,要用金鳳鉤沿着這條花紋,把石碑切開,門戶才能開啓?”
心中想着,一面循着花紋往下看,只見石碑底下正中間,有一條寸許長的細縫。
兩邊花紋,均到細縫而止,但這條細縫,因在石碑底部,數十年來,早巳被塵上所封,只能看到有些微凹而已!
絕情仙子心中不覺又是一動,暗道:“可能就在這裡了。”
右手握着金鳳鉤,緩緩朝那細縫中插了進去。
八臂金童問道:“小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冰兒道:“師父,管姐姐可能已經發現了什麼呢!”
絕情仙子原也只是試探,心頭毫無把握,但覺金鳳鉤插入細縫,居然極爲順利。但就在插到一半之際,突聽“嗒”的一聲,手中一震,好像有一件東西,在鉤上絆了一下。
絕情仙子急忙收鉤,朝外抽出,那知插進去極爲順利,等到抽回來,鉤上竟然像是被一根鐵索絆住,再也抽不出來了。
(鉤和劍不同之處,就是有一個倒鉤)心中不覺一慌,用力往後一拉。
須知金鳳鉤斬金切玉,何等鋒利,她這一用力,但聽又是“嗒”的一聲,鐵索應手而斷,金鳳鉤也抽了出來。
就在此時,但聞地底傳來一陣隱隱的輕震!
接着那方高大的石碑,也起了一陣震動,緩緩朝外移出,一直推到六角亭子的中間,方始停住,原來的石璧間,因石碑移開,露出一道門戶。
冰兒喜的直跳起來,拉着絕情仙子的手,笑道:“管姐姐,石門真的開了。”
就在此時,但見一道灰影,搶先胡石門中掠去。
見到寶庫,誰不動心?想到了奇珍異寶,誰不想捷足先得!
這灰影,正是毒姑媽令狐大娘。天底下,像她這樣的婆子,可多的是。
枯佛急忙沉聲道:“女施主快快退出,裡面有着極厲害的埋伏!”
這時,毒姑媽已經奔進了十數丈遠。
石洞幽深,內裡黑黝黝的已經看不清,但聽一聲淒厲的叫聲,從洞中傳了出來!
大家都可以聽得出,那聲音是漸漸往下墮落下去的,敢情遇上了翻扳—類的埋伏,一腳踏空,人也隨着跌落下去。
令狐芳聽到祖母淒厲的慘叫,心膽俱碎,口中哭喊了聲:“奶奶……”
拔足往裡奔去。
絕情仙子限明手快,一把把她拉住,說道:“令狐妹子,令祖母也許只是受了些虛驚,吉人自有天相,你可不能再魯莽行事,盲目的闖進去了。”
冰兒也道:“令狐姐姐,令祖母進去了,如果遇上機關埋伏,咱們自然要去救她。但這是急不來的,等管姐姐想想法子,她一定會有法子的。”
她對絕情仙子十分欽佩,相信她一定有法子的。
不是麼,方纔這道石門,就是她開啓的。
令狐芳急的只是流淚。
冰兒回頭看了謝少安一眼,小咀一噘,說道:“大哥,令狐姐姐哭的這麼傷心,你也不過來勸勸她。”
她爲人純潔,心地坦白,這些天來,她早巳知道令孤芳的心事,她也在偷偷的愛着大哥。
她不但毫無妒意,還覺得令狐芳是個可愛的人,她十分同情她,因此也不管當着多少人的面前,就大聲嚷了出來。
謝少安給她一嚷,玉臉上不禁一紅,不得不走近令狐芳身邊,說道:“姑娘不用傷心,令祖母未必發生意外,咱們就要進去了,分頭找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令狐芳但覺臉上一陣臊熱,低着頭沒有作聲。
冰兒咭的笑道:“好了,好了,令狐姐姐,不哭啦!”
枯佛合十當胸,口中低低的念一句佛號,才道:“這位令狐施主方纔給貧衲解毒丹時,暗施手腳,在貧衲身上下了‘迷失散’,貧衲就知道她仗着一點毒藥,企圖奪寶,沒料到她竟會如此迫不及待……”
葛維樸道:“老禪師中了‘迷失散’,不知要不要緊?”
枯佛微微一笑道:“貧衲坐的枯禪功夫,心如槁木,還有什麼好迷失的?”
八臂金童目光直注在石門之中,看了半響,才道:“老和尚,咱們不能乾耗着不進去,你們且在洞外等候,我進去瞧瞧。”
枯佛攔道:“老施主且慢,這裡機關,是昔年著名巧匠公冶遜親自造的,如果不明就裡,只怕連飛鳥也無法飛的進去。”
冰兒走到石洞門口,探首朝裡望去,只覺洞中陰沉沉的,令人感到神秘可怖。但就在此時,她目光一瞥,看到石洞之內,甚是空曠,像一條寬闊的長廊,地面上鋪着一塊塊方形的石板。
這下冰兒忽然如有所感,回身朝八臂金童說道:“師父,你把地符給我瞧瞧。”
也沒待八臂金童答應,一手取過地符,翻過反面,急步奔到絕情仙子身邊,低低說道:
“管姐姐,你快瞧瞧,這裡刻的是不是和洞中機關有關?我先前還當這上面刻的是‘十’字,原來就是長廊上的石板!”
絕情仙子接過地符,用盡目力,仔細凝視了一陣,瞿然道:“冰妹,你說的沒錯,這反面的圖案,果然和石洞中的石板相似,只是這些花紋,刻的有深有淺,又作何解釋呢?”
冰兒咭的笑道:“那就是機關了。”
她原是無心之言,但聽到絕情仙子耳中,不覺心頭一動,再凝足目力,仔細看認,一面心裡卻暗暗數着深淺的石板,足足過了半盞熱茶工夫,才忽然擡起頭來,說道:“對了,左三、右四、中六步。”
冰兒忍不住問道:“管姐姐,什麼叫左三、右四、中六步?”
絕情仙子笑了笑道:“你隨我來。”
舉步朝洞口走去。
冰兒道:“咱們就要進去麼?”
絕情仙子沒有理她,隨手在地上撿了幾塊石頭,口頭笑道:“冰妹,你看着。”
話聲出口,揚手打出兩塊石頭。
她師門以絕情針威懾天下,暗器手法自極高明,兩塊石頭脫手飛出,去勢如電,直射出三丈之兒那裡正好是長廊轉彎之處,第一塊石頭,落在左邊第二方石板上,第二塊石頭卻越過第三方石板,落在第四方石板之上。
這兩塊石頭,落到石板上,老遠就聽到“篤、篤”兩聲,緊接着但見第二、第四兩方石板,突然往下沉去。
這一下真是快到無以復加,等你發覺石板下沉,定睛瞧去,那兩方石板早已忽的翻了過來,恢復原狀。
冰兒看的奇道:“管姐姐,這就是翻板麼?你怎知道這兩塊石板會翻的呢?”
絕情仙子道:“我是看地符上刻的方塊,有深有淺,淺的是左三、右四、中六,其餘都是深的,深的地方,當然是有埋伏了。”
冰兒道:“管姐姐,方纔擲出的石頭,是左邊第二、第四兩塊,都有翻板,現在該試試第三塊石板了。”
絕情仙子點頭道:“自然要試過了,才能證實。”
說罷,抖手又是一塊石頭,朝左首三丈外第三方石板上擲去。
石頭落在石板上,又是“篤”的一聲,但這回第三方石板果然一動投動,那塊石頭卻蹦了起來,一路滾出老遠,經石塊滾過之處,石板就跟着一路沉了下去。
冰兒看的咋舌道:“看來這地方的機關,果然靈巧無比,只怕連耗子也跑不過去。”
絕情仙子笑了笑道:“現在總算證實了,但咱們還得試試中間和右邊,如果也和左邊一樣得到證實,咱們就可以進去了。”
冰兒道:“管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快試咯!”
絕情仙子功運右手,抖手擲出兩塊石頭,朝中間第五、第七兩方石板落去。
石頭方落,突然間從石窟頂上,發出一蓬弩箭、前後左右,敷丈方圓,悉在弩箭亂射之下。
絕情仙子道:“現在再看第六方石板了。”
一塊石頭,脫手擲出,果然並未觸發機關。
絕情仙子爲了要證實石窟機關虛實,又俯身撿起三塊石頭,先擲出兩塊,朝右首第三、第五兩方石板丟去。
這回又是不同,但聽一陣“嗤”“嗤”細響,右首一堵石璧上,突然刺出無數支長劍,寒光閃閃,不住的伸縮,少說也有數百支之多!
冰兒吃驚道:“你如果沒有準備,這下就得刺上幾十個窟窿不可,但你如果躲得快,跳到左邊上,那就跌落下去,同樣中了埋伏,這機關好不兇險。”
絕情仙子笑道:“機關埋伏,那有不兇險的?因爲它負起了保護這筆爲數龐大的珍寶,唯有如此,纔不會落到貪婪人的手裡去。”
冰兒道:“管姐姐,那麼咱們進去,要如何走法纔對呢?”
絕情仙子笑道:“現在已經很明白了,這三行石板,只有左三、右四、中六是可以落腳的,進去的人,必須記住步數,就可避免兇險了。”
冰兒道:“我還有一點不懂,你爲什麼把石頭擲到三丈外去呢?”
絕情仙子把地符朝她手上一塞,笑道:“這上面刻的很明白,你自己看去,有深淺的‘十’字,是轉了彎纔有的。”
八臂金童掃射奇光,呵呵笑道:“女娃兒果然有你的,我這就進去試試!”
說完,舉步朝石洞中走去。
這時,又有三個人匆匆從寺外趕了進來!
那是冰兒的母親冷夫人、石姥、和一個身材苗條,面貌姣好的青衣少女。
冰兒一眼看到娘也來了,心中一喜,飛快的迎了上去,叫道:“娘。”
冷夫人拉着冰兒的手說道:“孩子,快來見過來姐姐,娘是這位宋姑娘救的。”
李玫看到青衣少女,不覺呆了一呆,叫道:“宋師姐,你也來了?”
原來這個青衣少女,是他們師叔宋天健的女兒宋琬。
楊繼功看到宋琬,也驚喜的道:“宋師妹,你怎會找到這裡來的?”
宋琬含情脈脈的望着大師兄,低垂粉頸,說道:“我是找大師兄來的,我在爹墳前立下誓言,一定要替姑老人家報仇。”
楊繼功輕輕嘆息一聲道:“師妹遲來了一步,師父、師叔的大仇,總算已經報了。”
宋琬聽到這裡,不覺含淚道:“大師兄替小妹報了殺父之仇,請受小妹—拜。”
說完,撲的跪了下去。
楊繼功慌忙伸手把她扶起,說道:“師妹和愚兄還分彼此麼?”
宋琬站起來了,但她雙手還被大師兄緊緊的握着,尤其這句“師妹和愚兄還分彼此麼?”
是的,自己一顆心,早巳屬於大師兄的,自然不用再分彼此了。
她心頭一陣甜密,臉上一紅,頭垂得更低。
尾聲:九連藏寶,已經找到,八臂金童、葛維樸等人,聯合各門各派在場羣雄,因利取得寶藏,作爲黃河氾濫賑災之用,數十萬災黎,得以活命。
令狐大娘身墮萬丈深淵,自然救不上來了,這也足可爲貪婪者的炯戒。
謝少安有八臂金童作伐,和冰兒、令狐芳結爲夫婦。楊繼功和宋琬,姜兆祥和李玫,這兩對本是青梅竹馬的伴侶,自然也順理成章,結爲終身伴侶。
金笛解元文必正傾心絕情仙子,幾乎已有十年,絕情仙子爲他真情感動,終於也首肯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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