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咬了咬牙,欲要起身來。
可手指剛碰到椅側的浮雕,待要扶下去之時,卻又緩緩將手收了回去。
是想到了這幾日來她與弘融的夜不安寢。
就連兩個孩子,近日來都不敢輕易出門了,是怕遭人議論,再擴大此事。
她眼神閃躲了一瞬之後,又再次看向了馮霽雯。
先是勉強一笑,適才道:“我是想着和大人在雲南也算是同八阿哥一同征伐緬甸,應是多少有些熟識的……”
再加之和珅如今身居高位,若論得皇上器重和揣摩皇上的心思,滿朝上下若他稱第二,怕就無人敢稱第一了——故而別說是每日絡繹不絕上門拜訪的高官權貴了,即便是皇室宗親,也沒幾個不想着藉機拉攏的。
據說就連平日不理朝事的和親王弘晝,兩日前也曾請了和珅過王府聽戲。
以此足可見此人如今在京中是如何地風生水起,左右逢源了。
這些雖都是弘融與她說的,但卻也無絲毫誇張之辭。
所以她才猶猶豫豫地找到了馮霽雯這裡。
馮霽雯聞言笑了笑。
“和珅同八阿哥之間是否熟識我倒未曾聽他提起過。”她看着奉恩福晉反反覆覆的臉色,忽地想到了前幾日紫雲還曾與她在信中問起過奉恩輔國公府的現狀,略微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是道:“往八阿哥府上跑一趟不過是擡一擡腳的功夫罷了,只是八側福晉肯不肯賣面子,倒是懸得很。可若是前去探一探小皇孫的傷勢與八側福晉的態度,想來倒應是可行的。”
奉恩福晉方纔聽她道‘不知和珅與八阿哥是否熟識’之時,已是認定了她百般推辭不肯相助了,本已打算開口請辭,可緊接着卻聽馮霽雯如是道,一時間不由地怔了一怔。
她看着馮霽雯,好一會兒才忙地說道:“那、那……當真是多謝和太太了!”
馮霽雯雖未將話說得太滿,可既肯答應出面,已是她來時所能設想到最好的結果了。
只要她肯往八阿哥府上去一趟,不管如何,局面也不會比眼下來得再差了。
“……”
直到被丫鬟送出了霽月園,奉恩福晉仍覺得有些恍惚。
找到馮霽雯這裡,是她在孃家大嫂瓜爾佳氏那裡兩番碰壁之後,萬不得已的決定。
實話說,她雖鼓起勇氣過來了,可到底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若談信心,確是沒有多少的。
加之先前又聽馮霽雯話裡話外那般滴水不漏,只當是此行無疑是自行找上門來讓人看笑話來了。
可她竟是答應了……
沒有一絲落井下石的目光,也沒有故意拖着她如何放下身架苦求的意思。
奉恩福晉臨上馬車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霽月園。
方纔她被請入花廳之時,丫鬟捧上的茶是上好的御賜之物,送上的點心也精緻的不像話,另還有不合時令的新鮮瓜果——甚至有些是她見也不曾見過的。
她看到那些瓜果,就陡然想到了此前馮霽雯前往國公府尋紫雲時,她恰好得了宮中賞下的桂圓,便刻意挑了些塞到章佳吉菱手中,而看也未去看馮霽雯一眼。
她承認她當時是刻意爲之,存心想讓馮霽雯難堪。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些桂圓盡是宮裡的貴人們挑挑揀揀剩下來的,才能分到他們這些閒散宗室手上。
有些事,若是做錯了,彷彿無需別人開口,時日一久,也總會顯出自己的愚蠢與險隘來……
奉恩福晉將目光收回,眼神複雜地上了馬車離去。
……
馮霽雯自花廳回到琉璃閣之後,和琳與半夏早已被和珅打發走了。
馮霽雯本還有件事想同半夏商量,見此,便問和珅:“半夏可說了何時再過來?”
院中,和珅一襲藏青色的文士衫,正微微彎身拿剪刀修剪着盆中的羅漢松枝葉,一派閒適中透着認真的模樣,聽了馮霽雯所言,只道:“明日再來,屆時可同夫人一同前往大理寺。”
馮霽雯聽得一愣。
他怎知她欲讓半夏隨她一同前往大理寺爲祖父診斷病症?
且都已替她同半夏商量好了……
“爺是如何知曉的?”
和珅仍將目光放在手下的盆景之上,聞言只漫不經心地一笑,道:“胡亂猜得。”
馮霽雯聞言不由一噎。
她從未與任何人說起過此事,他自然也只能是猜得了。
可這等猜人心思的本領,已可稱得上是‘邪乎’了。
人活在世,都只長了一顆腦袋而已,怎他這顆就能比尋常人好用上許多倍?
馮霽雯暗道了一聲“不公平”。
此時,卻聽和珅低聲道了句:“壞了。”
“怎麼了?”
馮霽雯循着他的視線看向那一株羅漢松。
“……”她一時啞然。
只見原本好好地一株品相上佳的羅漢松,在他的悉心修剪之下,儼然已讓人辨不出好壞來了。
這可不是‘壞了’麼?
這株羅漢松,是和親王送的,據說是託人從琉球運送入京的。
此時馮霽雯望着這株渾然看不出半點形態的盆景,默默收回了方纔那句“不公平”。
這人不休沐則以,剛在家中閒了半日,竟就毀了這麼個難得的好物件兒。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古人誠不欺她。
和珅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不是塊兒做園丁的好料,便就此收了手,與馮霽雯進了房內說話。
可夫妻二人才將坐下,還未來得及吃口茶,家中就忽然來了位宮人,道是皇上宣其去圓明園行宮覲見。
霽月園與圓明園相鄰,和珅換身衣服,便隨同那前來傳話的宮人去了。
可這一去,也直待到天色將黑適才折返。
待用罷晚飯,時辰也就晚了。
“太太,被褥已新換過了。”
夫妻二人剛進得琉璃閣前堂中,就聽上前來行禮的秦嫫笑着說道。
馮霽雯本下意識地隨口應了句“嗯”,可余光中瞥見秦嫫與小仙臉上的笑意,頓時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就有着一刻的凝滯。
緊接着,就聽身側的和珅輕輕咳了一聲。
這道輕咳中,似是帶着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