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陵眉頭略皺一下,道:“那麼我揹你出去吧!但我還要搭救別人,分身乏術,這便如何是好?”
中年人道:“我只要離開這鬼地方,就有法子可想。”
薛陵低頭尋思,這個動作遮掩住他皺眉的表情,他迅即作了決定,道:“好吧,我就揹你出去,別的暫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那中年人露出喜色,口中連連道謝。薛陵走過去,背轉身蹲低,讓那人趴在背上,然後起立,迅即奔出地牢。
他到了外間的房門口停下來,側耳傾聽外面的聲息,背上的中年人突然發出微微呻吟之聲,薛陵輕輕道:“怎麼啦,可是熬不住了?”
語聲未歇,猛覺喉頭一緊,原來已被那個中年人左手拇指抵住要穴。他身軀僵硬的向前栽去,卻被木門擋住,沒有倒下。
那中年人冷笑一聲,道:“好大膽的薛陵,竟敢送入龍潭虎穴之中。但畢竟逃不過掌門人的神機妙算…………”
他右手改點薛陵另一處穴道,把左手放鬆。
薛陵恨聲道:“卑鄙無恥之極,我若是不肯救你,焉能中此毒計,你是誰?”
那中年人道:“大爺姓費名浩,你好生記住,將來變了厲鬼別忘了找費大爺算賬,哈!
哈…………”
他從他背上跳落地,把薛陵拖向內間的椅上,薛陵手中之劍早就掉在地上,這刻身軀僵硬如石,任他處置。但他毫無懼色,冷冷道:“你決逃不過我的手心,除非你現在就取我性命。”
費浩聽他第一句時,面色不禁微變,但聽完第二句,這才放心,狡笑一聲,道:“未得掌門人的命令,誰敢殺你,但你卻料錯了,掌門人早就下過命令,任何人只要有機會,即須立刻取你性命,以除後患,你且等一等,費大爺把你的劍撿回來,就用那劍殺你。”
他又走出去,在地上撿起長劍,迴轉身軀,突然楞住。原來薛陵已站在他身後三尺之處。
薛陵趁他一楞之際,出手如電,制住他的穴道,伸手取回長劍,把他拖到內間,放在原先那張椅子上,他冷笑一聲,道:“這結局你做夢也沒有想到吧?”
費浩張口結舌,簡直說不出話,薛陵又道:“你想痛痛快快的死,抑是零零碎碎的死?”
費浩這回可不敢光是張大嘴巴了,忙道:“自然想得個痛快。”
薛陵道:“最好不死,對不對?但這點大概辦不到了,你若是想求個痛快,那就把設此毒計的內情說出來,我聽着不假,就給你一個痛快,如若不然,我能讓你埋在地底之下,猶自痛苦難當。信不信由你,現在快點作個決定。”
費浩立刻道:“少俠且寬一寬心,在下一定遵命,反正死了之後,也不怕掌門人再有什麼毒刑。這個計謀早在一年前已經施行,此地一共有三個地牢,但只有當中的一個地牢是當真收禁犯人,左右兩邊的地牢都是陷阱,正如剛纔少俠經歷一般,好教對頭上當,此計自施行至今,尚未發生過任何事,卻不料少俠法眼如電,早就瞧穿了。”
薛陵搖搖頭,心中叫聲“好險”,因爲此計的確高明萬分,而他也是在蹲低的一剎那間,纔想到應該暗暗運功護身,以防有詐。
須知此處佈置破綻不少,譬喻這地牢不難弄毀,亦全無消息埋伏。再就是這費浩精神飽滿,穿着整齊,也不似被囚之人那般鬚髮垢蓬。
那費浩的行爲也是不合道理,因爲假如他是俠義道中之人,被朱公明加害囚禁,則不該全然不問救他的人姓名來歷,又一句也不提及對方尚有何事,一味想快點讓他揹出去,這種種舉措,已充份露出他的自私性格,決非俠義之士所應有。
因此,薛陵便突然靈機一觸,懷疑他可能也是萬惡門中之人,若然他是萬惡門中之人,因犯過被囚,則他自然可能設法立功贖罪,這是不可信任的原因之一。其次他想到朱公明爲人機智多謀,最擅使用反間之計。因此,他極力思索如何試探對方的真僞。直到他蹲低之時,,方始決意冒險運功護穴,試上一試。假如對方武功極高,護身之功被破,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現在果然證實了這個猜疑,一聽此計早在一年前已擺設好,這才明白對方爲何須發剃颳得十分乾淨,敢情是因時日太久了,大家都生出玩忽之心,否則在朱公明的計劃之中,決不可能這般大意疏忽的。
他道:“那麼隔壁的房間一切佈置自然與這邊不一樣了?李三郎可是囚禁在那邊的地牢中?”
費浩心想,你必須親歷其境,方知房中佈置,假如我把情況說出,讓你逃過殺身之禍,我豈不是失去報仇的機會?當下決意不說出實情,總以令他入彀爲主。
他搖頭道:“這兒一連三個房間全都一樣,沒有特別裝設。掌門人認爲有左右這兩個陷阱應當十拿九穩,他說敵人一定先查看兩邊,不會由當中查起,以免一旦驚動了,變成左右受敵之勢,至於中間房的地牢囚禁着什麼人,在下當真全然不知,此是敝門嚴規,除了負責的人之外,旁人俱不許曉得。”
薛陵一聽這話倒是實情,便點頭道:“好!我給你一個痛快!”
薛陵這話一出,頓時發覺費浩寬心地透一口氣,觸動了靈機,想道:“他居然甘心就死,可見得萬惡門的手段,何等惡毒,但由此推論,豈不是讓他活着還使他恐懼麼?不錯,我大可以試驗一下,免得上當。”
他已對萬惡門中之人,存下十二萬分的防範之心,一點也不肯大意,他舉起手掌,作出要劈下的姿勢,口中道:“我不愛殺人,今晚只砍斷你雙手,以示懲罰,但你不要高興,因爲我一點也不相信你的鬼話,我將萬分小心觀察過鄰房形勢,才肯進去,我寧可救不了人,而決不失陷此間,因爲我只要安然無恙,我那位朋友就決不會死,你可懂得我的意思?這便是說朱公明還要利用他來擒捉我,所以我沒事的話,他決不會死。”
費浩額上冒出比黃豆還大的汗珠,因爲他已被迫到眉睫的大禍,駭破了膽子。他哀聲道∶“薛大俠,你老做做好事,殺死我吧!”
薛陵道:“胡說,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萬物之靈?我何必作殺孽?”
費浩哀叫道:“你老若不肯殺我,那就別點住我的穴道,好讓我自殺。”
薛陵道:“這倒使得,但我怎知你不是想趁機弄詭計害我?”
費浩道:“在下可以發誓………”
忽然曉得發誓也不行,忙忙改口道:“在下說出緣由,薛大俠就明白了。”
薛陵心中一笑,暗想自己在他稱呼之中,已由直接的“你”字變爲“少俠”,又變爲“大俠”,身價擢升得真快。
他不讓費浩多說,搶先道:“那麼我問問你,鄰房的佈置可是跟此處一樣?”
他專揀這個時機迫問,使對方不暇心思,果然費浩道:“在下實在該死,鄰房內只是外表與這邊一樣,其實消息埋伏一發動,大羅金仙也休想逃得性命!”
薛陵緊接着問道:“是什麼消息埋伏?說!”
費浩道:“除了各種□毒而又專破氣功的暗器之外,還有毒水毒霧。每一種都安排得恰到好處,武功越高之人,就越躲不過。假如武功低弱,那就不要勞動這些消息埋伏,單是防守之人,就可以解決!”
薛陵道:“有道理,哼!剛纔你越解釋那邊爲何不曾擺設消息埋伏,我就越不相信。行啦!我連你雙手也給保存下來如何?”
費浩雖然仍有懼色,但並不像早先那般絕望。他想了一下,道:“薛大俠此舉,無異於迫在下反叛了,唉!螻蟻尚且偷生,在下不得不反叛啦!”
薛陵道:“這卻是何故?”
費浩道:“掌門人素性多疑,若見在下安然無恙,而你老又救走了貴友,即使是在下沒有供出實情,也要當在下曾經供出辦理,敝門的千百種毒刑,誰也熬受不住,簡直比死還痛苦千百倍,例如那洪爐秘區,就有不知多少鐵錚錚的好漢,折磨得日日哀求一死!”
薛陵道:“這些話慢慢再說,我趕着救人,不能失誤時機,你既已叛出萬惡門,何不索性助我一臂之力,若然我能擊敗朱公明,那就不要日夕懼怕了。”
費浩露出難以置信之色,但口中卻不敢說出來,薛陵道:“你休得不信,要知朱公明現在的第一大敵就是我了。嘿!嘿!不但是他,連他的師父萬孽法師和袁怪叟亦已對我大感頭痛………”
他一提起這兩人之名,費浩精神大振,道:“在下願意全力效勞,但只有一件事,務求薛大俠答應,那就是咱們如若不幸被擒,你必須儘可能先殺死我,助我解脫。”
薛陵道:“你這個條件雖是古怪,但我卻明白,只不知你何故忽下決心相信我有這等力證?”
費浩道:“在下深知天下之間,幾乎無人得知萬孽法師及袁怪叟之名,但薛大俠居然曉得,並且說他們也感到頭痛,單單憑這一點,在下就可以深信不疑了。再說,大俠的話亦十分合理,在下不叛則已,若然反叛,除了儘量幫助大俠擊潰萬惡門之外,難有生路…………”
他微笑一下,笑容中透露出一點寬慰的意味,又道:“我們萬惡門中之人,個個互相猜忌提防,但若在大俠手下辦事,一定可以放心大膽,用不着日日夜夜都得用心機。在下定要□□這種寬心信任的日子,方始死得瞑目!”
薛陵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問道:“以你所知,應得如何才破得鄰房的消息?”
費浩道:“假如掌門人在此的話,可就很難下手了,因爲總開關有兩重,最高的一重由他控制,誰也不知設在何處。但第二重我們都知道,第一步先把總開關推起,全宅的消息埋伏失去效用,你老就可以放心闖入,殺死守衛之人,把貴友救出了。”
薛陵一時之間,判斷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這正是最要緊的關頭,如若此人仍然作詐,則一旦行動,決計逃不過殺身之禍。
但倒轉過來說,如若此人之情真實不假,則今晚之舉,已是勝券在握,決無疑義,他暗暗忖道:“這中間有一個絕大的關鍵,便是假如他設法殺死了我,就可以在朱公明前將功贖罪,因爲他仍然表現得很忠心,最後仍舊設法殺死我。尤其是我的身份特殊,他能取我性命,朱公明喜歡都來不及,怎會怪他?”
任何人處身這個關頭,很難不□徨猶疑。要知這個決定,實在關係重大不過,一經決定,其後的命運就無法改變了,這教薛陵焉能不慎重考慮。
他尋思了一下,想出一個方法,當下說道:“我心中有個難題,無法解決,希望你不要見怪,助我找出解決的途徑。”隨即他把剛纔的疑慮坦白說出。
費浩衷心地讚美道:“薛大俠的爲人,果然與萬惡門中之人全然不同。假如是萬惡門中之人,打死也不肯講出這個心中秘密。”
他沉吟一下,才道:“這一層顧慮不能沒有,這樣好了,你老先點住我的穴道,直到照在下的話救出貴友以後,纔到這鄰房來帶我走。”
此法雖然有點冒險,可是也不得不如此了,薛陵在這等關節眼,可就不能以一般的江湖態度應付此事了,若然希望對付別人,到了這等時候,當然不肯下手點他的穴道,以表示真心信任,可是對方乃是萬惡門中之人,決計不能相信,即使這一回他乃是真心實意,但以後仍須處處提防,事關這萬惡門中之人個個天性卑鄙惡劣,陰險毒辣,說不定什麼時候才抽一下後腿的。
費浩懷着緊張的心情,獨自在房內等候,他全身動彈不得,連聲音也發不出,只不過保持神智清醒而已。
事實上,他尚不知道薛陵乃是以一種極上乘的手法,點了他的死穴,假如薛陵依然中計被害的話,費浩也活不了。在薛陵心中,已經對萬惡門中的人深痛惡絕,假如費浩仍然在使詭計的話,這種人少一個,世間就多一分安寧。
大約是過了一炷香之久,房門開處,人影撲入室內,來人正是薛陵,他背上揹負着一個年貌相若的少年,走到費浩身邊,迅即出手拍開他的穴道。
費浩跳起身,道:“謝天謝地,你老到底成功啦!咱們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薛陵點點頭,道:“這話很對,我已經出其不意闖入他的窩中,這一回可得遠走高飛才行了。”
他們安然離開了這座屋宇,由於是大白天,薛陵不能揹着一個人在街上走動,因此,他們暫時躲在相距只有數屋之隔的花園中。
李三郎精神萎靡,雙眼欲睡未睡,事實上他本來一直昏迷不醒,直到薛陵救他之時,在敵人□身上搜出藥瓶,□他服下,才忽然醒來。
他在草地上坐也坐不穩,費浩心中大急,可是他又深知若不跟着薛陵,非被朱公明的魔網罩住,捉回去施刑不可。因此,他可不敢獨自開溜,小心的在一旁守望。
薛陵只怕用的解藥有假,眼見李三郎快要昏睡,連忙抓住他的肩胛,用力搖撼幾下,只搖得手三郎的頭前仰後合。
但他還是睜開了雙眼,模糊的道:“我困死啦!”
薛陵沉聲道:“不行,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李三郎虛弱的道:“好!好!我不睡………”但雙眼仍然不能完全睜開。
薛陵又搖撼他,李三郎喃喃道:“齊茵………齊茵………你是天下間心腸最硬的女子………”
薛陵聽得清清楚楚,不禁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李三郎微微發出鼾聲,直到這時,薛陵反而對他的健康放寬了心。因爲通常練武之人不會打鼾,除非是疲倦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由此可知李三郎振作不起來,正是因爲太過疲倦而已。
但李三郎何以會叫出齊茵的名字?又說她是天下間心腸最狠的女子?這些話薛陵聽得極爲清楚,決不是錯覺。而李三郎又是囈語,益發可知這是他心中的秘密,決不能全無意義。
他尋思一下,顧不得損耗功力,伸掌覆按在他背後“命門穴”,運聚功力,貫注入對方經脈之內。
初時李三郎鼾聲更響,但頃刻間已全無聲息,呼吸悠長均勻。
薛陵收回手掌,收攝心神調息了一下,便又出手搖撼李三郎。
這一次很快就使他睜開雙眼,而且他精神顯然完全恢復,與剛纔簡直判若兩人。
他遊目四顧,初時因見身在花園中,大感驚訝,繼而瞧見薛陵,頓時大喜,泛起笑容,道:“這一次又蒙恩兄搭救………”
薛陵道:“你是受我所累,纔會如此。但咱們暫時不談這個,先設法脫離險境再說。”
李三郎起身活動一下筋骨,慨然道:“有恩兄在此,任是誰人前來,都可以一拚,在下已恢復如常啦!”
薛陵苦笑一下,心想雖然可以一拚,但一來我功力損耗不少,碰上高手圍攻,萬難脫身。二來這些高手如若是朱公明請來的人物,其勢不便出手傷害他們,假如把李三郎換了別人,還可以做證人分說一下。可奈李三郎他又是個出名的浪子,如今跟他薛陵混在一起,正合物以類聚的說法了。
總之,他薛陵眼下碰上的處境是不可戰,並非不敢或是不能。不過,這些話解釋起來,就費事得很,況且亦沒有多費脣舌的必要。
他簡短的向李三郎說出如何降服費浩的經過,囑他以後對費浩仍須十分提防,接着,便提到找他幫忙之事,他說道:“在中牟安居的黑道高手白陽,有個女兒芳名白英。她已失身給朱公明,而朱公明對她竟十分迷戀,打算帶她到金陵秘密同居,朱公明說要在一個月之內殺死我,然後攜她到金陵去,他將在金陵之時才露出真正面目,因此誰也不認識他。”
李三郎駭然道:“這朱公明可說得上是天下第一奸惡之人了!”
薛陵道:“正因如此,我想託你設法監視着白英的行動,須得從她身上吊住朱公明的下落,萬一他隱遁到金陵,我們方能再找到他。”
李三郎道:“這個任務關係重大,在下萬一失敗,以致有負重託,這時可不是道歉就算數的了。”
薛陵道:“天下之事,那有一定成功之理?不過,我卻希望咱們一切順利,待我把朱公明殺死之後,我們大家好好的聚一聚,其實,我或者會看破紅塵,託庇於佛門,也說不定。”
李三郎大疑道:“這卻是爲了何故?”
薛陵這話只不過略略透出口風,將來把李三郎和齊茵之間的關係弄清楚,也許須得把齊茵讓還給李三郎,纔會這麼提上一句。
此時自是不能解釋,含混道:“我一家數十口都死在朱公明手中,現在有仇恨支持,還不怎樣,一旦報了大仇,想想看人生有何趣味,三郎你說是也不是?”
李三郎搖搖頭,道:“不對,這等心情在下也曾有過,但我還是活下來了。”
費浩走過來,道:“咱們得把握時機纔好。”
薛陵先替他們引見過,然後道:“好吧,我們馬上動身,從南門出去,向東南大道走,到陳留縣再說。”
他們匆匆動身,一路安然無事,直出南門,然後順着大道向東南方走去,晌午過後,他們已趕到陳留。當然他們這種走法十分惹人注目,形跡皆露。
他們一行三人還未踏入陳留縣城之時,便已發覺有人跟蹤監視,入城之後,更是耳目衆多,處處被人注視着。
這個受到天下武林注視的隊伍,在城內草草打尖,然後在好幾間店□購買東西,最後他們僱了一輛馬車,三個人都躲在車內,直向南下大道馳去。僱車之際,講明是到淮陽。
一路無事,過了杞縣,再趕了十餘里,天色漸漸昏暮,這時離太康尚有七八里,照理說他們應該歇在杞縣,可是薛陵堅持要走,那車把式雖然受過囑咐,最好歇在杞縣,在杞縣用晚飯時,暗暗通過消息,飯後就驅車出城。
到了這離城十餘里之處,官道上已少見行人車馬。馬車到了一處轉角,突然停下來。
薛陵探頭出去一瞧,但見車把式已經閃入道旁的樹林內,□忽隱沒。
他冷笑一聲,躍出車廂,回頭道:“老費、小李你們坐着別動,這兒的事由我,與你們全無干系。”
話聲甫落,樹林內竄出幾道人影,緊接着火光忽起,四名壯漢打起火把,將四周圍十餘丈照得雪亮。
先竄出的人影在火亮下現出面目,薛陵一眼望去,只認得一個霹靂手樑奉,其餘的五人,全是中年以上,個個氣派沉凝,目光如電,一望而知,乃是內家高手。
薛陵冷冷道:“在下薛陵,諸位既是有心攔截在下去路,想必都不是無名之輩。”
樑奉嘿嘿冷笑道:“果然真有膽色,可惜走錯了道路,變成天下不齒之人。”
薛陵明知此人乃是朱公明極得力的心腹大將,自然分辨不出什麼道理,況且他已經胸有成竹,不須在這等時候洗刷自己的冤枉,所以不去理他。
樑奉道:“我是什麼人你當然知道,但也許你忘了,不妨再說一次。我姓樑名奉,乃是十分崇敬朱公明大俠的人之一。這一位是武當名家沙問天兄,這一位是黃旗幫左壇主姚海,人稱七步開碑。這一位是惡州官閻弘兄。這一位是中州當地名家子母金梭何敬兄,還有一位就是曹艾兄。你是跟我們回去呢?抑是還須我們動手擒拿?”
薛陵道:“這得看諸位存的是什麼心了,首先在下想知道一件事,那便是車中還有兩位朋友,諸位對他們作何打算?”
沙問天老辣異常,應聲道:“你的朋友只要是與金浮圖之鑰無關的,我們當然不會驚擾。”
七步開碑姚海頷首道:“沙兄這話極是,兄弟聞說齊茵姑娘本是與你同路,幾時分手的?”
薛陵冷冷道:“你們找她幹什麼?”
姚海一點也不動火,很和氣的應道:“我們只想向她問一問有關金浮圖之事,但假如你已曉得,問你也是一樣。”
薛陵點點頭,道:“不錯,問我也是一樣,老實說我可不稀奇那金浮圖的武功和財富,因此,齊姑娘是否已獨自趕往大雪山,我毫無所知。”
此言一出,惡州官閻弘甚至沙問天也心頭大震,暗暗琢磨這種可能性。
霹靂手樑奉厲聲大笑,道:“你這喪心病狂的惡徒,怎會不把天下無雙的武功財富放在心上,真是笑話。”
曹艾立刻接口道:“咱們先拿下他,定然使他供出齊茵的行蹤下落。”
這話表面上似是很普通的建議,其實陰毒異常,使得其他的人不得不同心協力,以擒拿薛陵爲當急之務。
薛陵早就曉得這曹艾乃是樑奉的智囊,積惡如山,這刻感到他果然陰毒過人,心中大爲憤恨,決意先擊殺此人,爲世除害,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曹艾的話果然說動了沙問天等人,火炬照耀之下,突然劍氣刀光耀眼生輝,原來他們都掣出兵器。
薛陵淡淡一笑,道:“在場諸位無一不是當代聲名赫赫之士,隨便那一位上來,赤手空拳就足以把在下擒住,何須如此鄭重其事?難道朱公明告訴過你們說,我已盡得他的真傳麼?”
姚海斷喝一聲,道:“住口,你這等忘恩負義,犯上作亂之徒,即便是亂刀分□,亦不足以贖罪。”
薛陵一點也不動火,平靜地道:“這話責罵得極是,以朱公明的俠名,他說我犯上作亂,企圖向他的內眷施行強暴,天下之人,自無不信之理,若然有人不信,反而不合情埋,決計不會有這種事,但諸位一定認爲他不忍親手誅殺故人之子,這正是他仁俠忠厚之處,其實全不是這麼回事,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實上,他自知有把柄在我手中,更不敢與我決一生死,因爲我在他門下數載,從未曾學過他的金刀秘藝,我今日的武功,完全是離開他之後的兩年中學得………”
曹艾發出一聲冷嗤,道:“諸位不覺得可笑麼?若然他只練了兩年武功,怎能與朱大俠抗手相爭,咱們還是快點下手,免得荒廢時間。”
閻弘也道:“我瞧這□大概是瘋了,滿口的胡言亂語,再講也是白費脣舌。”
薛陵微微一笑,道:“我也覺得不要多費脣舌,這樣好了,曹艾你上來,接我一招。”
他唰的一聲插劍入鞘,揚一揚肉掌,表示只用拳掌而不使用兵器。
衆人皆想薛陵莫說只練過兩年武功,即使是從孃胎中練起,又盡得朱公明的真傳,也全無可能赤手空拳在一招之內擊敗曹艾,所以都不做聲,讓曹艾決定。
霹靂手樑奉已得朱公明警告過,說那薛陵的武功非同小可,碰上時必須小心應付,可是打死他也不肯相信一招之內可以擊敗曹艾,故此亦不做聲。
曹艾收起判官筆,踏前數步,冷冷道:“你說一招是什麼意思?”
他極是老奸巨猾,雖然講起來不免有失身份,但這等有關生死的大事,他決不冒險,所以釘死“一招”之言,決不讓對方有改口的餘地。
薛陵笑道:“我說一招就可以擊敗了你,但你若不取出兵器,恐怕連抵抗之力也沒有,因此,我奉勸你最好還是取出兵器。”
曹艾眉頭一皺,道:“我不會受激而心神浮燥,你廢話少說,快出手吧!”
薛陵道:“既是如此,我就動手啦,我決不使用任何詭計陰謀,這一招也不奇奧,只不過迎面一掌拍出,你擋得住擋不住就瞧你的了。”
他深深吸口氣,突然間全身迸出騰騰殺氣,連跨三步,竟如千軍萬馬衝殺一般,氣勢驚人之極!
曹艾方自感到心怯膽寒,但見對方手掌起處,同時大喝一聲,宛如霹靂橫飛,掌勢挾着雷霆萬鈞之力迎面擊來。
這一掌在旁人瞧來,只不過聲勢驚人而已,但身在局中的曹艾,卻感到無法閃避,然而招架亦有所不能,在這進退皆難的局勢之下,略一遲疑,便已失去機先。他迫不得已運聚起全身功力,一招“雙撞掌”猛推出去。
щшш◆ ttκā n◆ ¢ o “蓬”地大響,曹艾身子離地而起,迅即飛出兩丈有餘,橫摔地上,竟不見他再爬起身。
衆人無不目瞪口呆,樑奉急忙趕去一瞧,曹艾業已氣絕身死,一望而知乃是心脈震斷,此是雙方功力懸殊,硬拚之下所常見的死法。沙問天大聲問道:“曹兄怎麼啦?”
樑奉咬牙搖頭,道:“死啦!”
沙問天緊釘一句,道:“如何死的?”
沙問天這一句問得極是老練睿智,一則查明對方是否有使用詭計。二則亦可從答話中找出應付之方。
樑奉在這等情況之下,不能說謊,只好坦白道:“好像是心脈震斷而死。”
衆人聞言,都不由得大爲震動,只因這種死法,顯示出全然是由於雙方功力相差太遠,由此可知,這薛陵的功力當必已超過一般高手的水準了。
薛陵仰天長笑一聲,道:“諸位現在想必信得過在下的話了,在下說過朱公明不敢現身之故,便是怕被我拿言語僵住,不得不動手拚個生死!”
樑奉轉身撲到,厲聲道:“有什麼話你見到朱大俠再說,看招!”
嗤嗤兩聲,雙掌先後劈出,他外號稱爲“霹靂手”,掌上功力不比等閒。
薛陵毫不畏懼,微一坐馬,揮掌反擊。“蓬”的一聲,樑奉震退了四步之多,但覺血氣浮動,正在將傷未傷之際,薛陵蓄意減弱朱公明的實力,這樑奉既是他的手下大將,又與自己的血海深仇有關,豈能輕易放過,揚手又是一掌劈去。
姚海自左側也自劈出一股掌力,從中阻截。“蓬”地一響,姚海身子被衝得旋轉了一圈,才卸去敵人掌力。這還是因爲他站在側面,薛陵的巨靈手勁道並非向他直髮,方能如此容易卸消,若是正面迎擊,後果如何,殊難逆料。
沙問天長劍閃出寒芒,插入薛陵與丈許外的樑奉之間,凝神待敵,惡州官閻弘也躍到薛陵右後側,揚起鋼斧,卻不立即攻擊。
他們眼見薛陵功力蓋世,先後擊敗三人,曹艾是心脈震斷而死,不去說他,但樑、姚二人卻是當今武林中以掌力稱雄之士,全都敵不過他雄渾絕倫的一擊,可見得此人造詣何等高明。因此他們絕不能燥急輕進,必須合力出手,方有取勝之望。
薛陵豪氣飛揚,雄壯地顧盼長笑,道:“樑奉,你與朱公明狼狽爲奸,爲虎作倀,世人都認不出朱公明的本來面目,若然你肯作證道破他的奸惡,我薛陵願將深仇大恨一筆勾銷。”
樑奉正在運氣,不能回答,姚海發話道:“姓薛的你仗着武功不錯,居然胡亂誣衊朱大俠的清譽,真正可笑。”
沙問天亦看不順眼,冷冷道:“這話不錯,薛陵你若是認爲朱大俠不對,何不與我們一道去見朱大俠,當面說個清楚明白?不然的話,我們可就不客氣啦!”
薛陵怒視他一眼,道:“沙問天!你枉是武當派傑出名家,但只知謀奪金浮圖之鑰,別人之事,全不放在心上,豈是俠義道中之士所應當的?”
他責問之言剛剛說完,猛覺背後勁風颯颯,同時聽到閻弘大喝之聲,他瞧也不瞧,反手掣出長劍,翻身向後劈去,口中也吐氣開聲,宛如迅雷怒發,震耳生疼。
他這一劍雖是慢了一步擊出,卻能夠在銳斧劈到以前擊中斧身。但見惡州官閻弘腳下蹌踉,斜斜撞開,只差一點就鋼斧脫手,人也幾乎摔了一交。
沙問天大感駭然,眼見對方目光又轉到自己身上,連忙全身戒備,一面尋思如何抵禦他這等石破天驚的劍法。
薛陵卻沒有出手,厲聲道:“你們可知道我與朱公明有什麼仇恨?我告訴你們,我薛陵全家滿門都是死在他手中,他爲了斬草除根,才佈置下這等詭計,使我被天下人不齒唾罵,這話信不信由你,今天我若然有意大開殺戒,哼!哼!死的豈□是曹艾而已………”
說到這兒,他突然縱身一躍,撲入道旁樹木暗影之中,沙問天當他躍起之時,就想到要不要出手攻擊,但他略一遲疑,薛陵已飛出老遠,霎時隱沒了蹤影,他也就只好放棄了追擊之念,舉步向馬車走去。
馬車內還有兩人,都沒有出來過,沙問天走到車邊,道:“車內之人快快出來!”
他連說兩遍,車內聲息全無,沙問天心下憤怒,伸出長劍,忽一聲割掉□子,但見車內果然坐着兩人,這刻仍然紋風不動。
沙問天自從見識過金明池之後,早就謙虛得多,剛纔又見薛陵顯示出絕世功力,更加不敢小視天下之士,這兩人如此氣定神閒,無睹於自己的長劍,若非死人,就是武功已臻化境。
因此,他抱劍凝目向車內打量,很快就瞧出有異,回頭道:“拿個火把過來瞧瞧。”
一名壯漢舉炬奔到,沙問天登時瞧得明明白白。收起長劍,道:“原來他們已被薛陵點住了穴道。”
說時探身入車,先把那兩人抓出來。
這兩人一個年約四旬,一個只是二十左右的少年,他們雖是睜大雙眼,可是鼻息均勻,一如熟睡之人。
沙門天回頭一望,但見樑奉、閻弘、姚海都圍攏過來,當下道:“那□的點穴手法甚是高明,兄弟可不敢胡亂下手………”
樑奉這刻已恢復了六成,應道:“待我來試一試。”
沙問天冷冷道:“樑兄若有把握,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的話聲以及口氣之中蘊含着一種用意,任何人一聽而知。樑奉雙眉一皺,不敢妄動,因爲薛陵已說過不少話,這一點朱公明曾經吩咐過他,說是假如薛陵講他壞話之後,一切行事均須小心,特別是殺死李三郎和費浩以圖滅口之舉,更須小心,必要時寧可不下手,暫時容忍。
因此,他立刻改變主意,道:“兄弟也沒有把握,咱們只好把他們帶返開封,瞧瞧別人可有辦法?”
他們這一晚鎩羽而歸,不消多久,便自傳遍武林,人人都知道薛陵武功極是了得,而且曉得不是朱公明傳授。又有關朱公明的壞話亦傳揚在江湖中,雖然沒有人相信,但說者還是說,聽者他也聽。
薛陵當時隱入黑夜之中,落荒而走,他可不是全無目的,反之,竟是有計劃的行動,他先向西北走,繞個大圈,折向東南。不多時,已走上另一條大道上,沿着這條大道奔出數裡,道旁有座涼亭,他一逕走入亭內,吹三下口哨,亭後的樹木黑影中,很快就出現了一個人,牽着兩匹長程快馬。
那人道:“薛爺來得好快,比咱們原先預定的時間還早了大半個時辰,一切經過想必十分順利。”
薛陵道:“還好,朱公明果然不敢現身。他見我們揚長上道,想必恐怕我們握有確切證據,又曉得無法迅即當場殺我以滅口,所以終於逃避了。”
那人沉吟一下,道:“李三郎上那兒去?會不會被人認出?”
薛陵冷笑道:“你問得大多了,反正李三郎一點也不知道我們的去向,他即使被捕,也供不出咱們的行蹤。”
他在黑暗中炯炯地注視着費浩,察看他的神色,直到今天,他仍然對此人深懷戒心,怕他詐作降服,其實卻是朱公明的一着妙棋,所以他嚴密保守李三郎的去向,一方面又設法試探對方的真心。
他們乃是在陳留縣內分手的,在馬廄內的中年人和另一少年,皆是出重價在那幾間店□
內僱到的。李三郎和費浩便是在其時喬裝打後門逃掉,李三郎先走一步,費浩略遲,約定在這兒碰頭。
薛陵已把李三郎遣往中牟縣,負責監視白英。但他這刻卻不立刻起程,若有所待,費浩半晌沒有言語,薛陵道:“可以走啦,三郎不會來了。”
費浩道:“假如曾經約他,還是再等一會的好。”
薛陵搖搖頭,一躍上馬,心想你如若暗暗通知朱公明,此刻應該發出暗號叫他出來啦!
費浩一躍上馬,薛陵見他沒有什麼奇怪的動作,心中略感安慰。但他一點也不放鬆戒備,擺手道:“你先走,我押後。”
他向東面指一指,費浩便縱馬馳去。薛陵緊緊跟着,走了一程,尚無動靜。這才當真放心,催馬上前,說道:“依你之見,如何才能再度避過朱公明的耳目?”
費浩道:“在下等候薛爺之時,暗暗心驚,生怕行藏不密,已被人跟蹤到此。當時也曾尋思逃命之法,得到兩點結論,一是暫時逃避他耳目的話,就往深山荒嶺裡躲起來,漁獵度日,全然不與外界接觸。二是永久性的逃避,便得找個最繁盛的都邑城市,買間房子埋頭一住,永不與江湖道接觸。”
薛陵點點頭,道:“不錯,唯有這兩個法子可以避得過他。但以你的一身本領和智謀,實在不應埋沒於世,我給你想到第三條路。”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條路可以讓你贖罪立功,爲國家出力,將來你大限臨頭,便不覺得遺憾,也不覺得白白活了一場。”
費浩滾鞍下馬,跪在地上,叩首道:“薛爺如若指點明路,不啻是在下的再生父母………”
薛陵下馬扶他起身,說道:“別這麼說。只要你肯爲國家出力,保衛疆土,這便是英雄志士,我心中敬佩之極。可惜我眼下私仇在身,暫時未能談到這一步。”
他想了一下,才道:“你可到威海衛謁見指揮使何元凱,他乃是忠心愛國而又智勇兼備的英雄。但若論武功,自然還是有限。你可留在他身邊,時加相護。等到你熟諳軍旅之事,何兄定會保薦你出仕。將來你們說不定垂名青史,成爲大明朝的柱石功臣。”
費浩大喜過望,道:“這條路錯非薛爺指點引介,在下萬萬無法投入。將來不論是成功成仁,都永不敢忘薛爺大恩。請受在下一拜,然後告辭。”
(欲知結局請看“仙劍佛刀”)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