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薜弼和岳雲都是一言不發。
岳雲心中暗想,這薜弼之前也是爹的軍師,很受他器重,在岳家軍中也是重要人物。趙構將他調走,未必沒有斬斷岳飛臂膊的意思。
可這薜弼倒也真會左右逢源,到了臨安後就搖身一變,就成了秦檜的黨羽,官居戶部侍郎要職。雖然未必是秦檜最核心的親信,但至少他是不用擔心受排擠了。看來此人應是一個爲人處事十分圓滑之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政治經驗比起老爹岳飛來說,可是豐富太多了。
岳雲望向薜弼,卻見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不過眼神卻飄浮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馬擴的臥室是在府衙背後的一間幽靜小院內,現在已經派了重兵把守,連岳雲帶薜弼進去都經過了五六道崗哨的檢查和盤問。
進入小院後,岳雲和薜弼正好看到馬擴在兩名士兵的攙扶下,坐在院內石凳上休息。他此刻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衫,足上穿着一雙木製的拖鞋,由於病體未愈,神情似乎有些疲乏。
“馬大人!”薜弼見他已然能下地走路了,不禁一陣驚喜,連忙叫道。
馬擴回頭一看,見居然是薜弼來了,也大喜道:“薜大人,你怎麼來這裡了?”他見薜弼來了,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薜某今趟受朝廷委派,去陽薪縣處理一些和後周義軍談判的事宜。因爲一些緣故,我想順路來鄂州看下嶽元帥和你。”薜弼目光閃爍道。
馬擴聽聞之後,眼中立刻露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說話的樣子,不過卻是欲言又止。
岳雲見狀,心知他們是顧忌自己在此,於是便微微一笑道:“兩位大人慢聊,岳雲還有要事要辦。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便吩咐小院內的士兵都暫時遠離兩人,讓他們放心商量交談,然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馬擴向岳雲漸漸遠去的背影投過一個感激的眼神。暗忖這小子還真懂事。
他這時方轉過頭向薜弼說道:“薜大人,請坐吧。馬某也正有許多話想和你說說呢。”
兩人在石桌前坐下之後。馬擴用顫抖的手爲薜弼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說道:“這是鄂州產的綠茶,味道十分清新甘苦,馬某這幾日天天都在喝,感覺的確神清氣爽了不少!”
薜弼接過茶杯,飲了一口,感覺有些微苦,他搖了搖頭,然後問道:“馬大人。這次你們使節團突然遇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外面形勢已如此緊張,大宋江山頗有風雨飄搖之狀。但要尋根究底,則是由你們遇襲所致。馬大人可否向薜某詳細說明一下當日的事情經過呢?”
馬擴聽罷,也是臉色微變。緩聲道:“這事雖然表現上看來,是岳飛屬下新招之兵所爲,但從當日岳飛及他身邊諸將的表情神態。以及隨後的反應行動,皆可證明他們與襲擊者無關。這些襲擊我們的兇徒乃是利用岳家軍去歲一戰之後,損失慘重,大力擴招軍隊之機混入王貴的中軍的。馬某從受傷到如今也有月餘,我也在仔細思考,覺得這事更象是有人嫁禍於岳飛的……”
他這時便將赴遼使節團遇襲的經過,以及襲擊者的身份和來龍去脈向薜弼簡要說明了一遍。
薜弼聽聞之後,卻是輕撫着長鬚沉默不語,良久之後方說道:“馬大人,從你所說的情形看,這主兇陳武跟陳知非等人,應是很早就策劃好了。他們先潛入岳家軍中藏匿,靜待你們使節團來。在你們到達之後,再故意尋釁滋事,企圖混淆視聽。依我看,他們應是想達到兩方面的目的。第一是阻止我大宋與遼國結盟,使之不能聯合抗金;第二是企圖陷害嶽元帥於不義,他們很清楚,因此事發生在鄂州,襲擊者明面上的身份又是行營後護軍的士兵。如此一來,官家和朝廷怎會相信岳飛與此事完全無關?就算不認爲兇徒是他指使的,但也會追究他保護使節團不力的責任。”
馬擴亦點了點頭道:“嶽元帥是我朝名將,多次挫敗金人入侵,同時又是我大宋諸將中最具進攻性的將領,甚至喊出了‘真搗黃龍,迎回二帝’的口號。眼下朝廷又打算與遼聯盟。讓我輩一直夢寐以求的北伐中原、收復河山之目標已較數年前更近了一步。而這幕後指使之人,則是報着一石二鳥的目的,既破壞我聯遼攻金的大計,亦可趁機除去嶽元帥,讓我朝無將可用,真可謂用心險惡之極。”
薜弼聽罷也不禁爲之動容,思索了半晌後方道:“依馬大人之見,這些兇徒的幕後指使之人會是誰呢?”
“金人!絕對是金人!”馬擴毫不猶豫地說道:“今趟襲擊之事如果能成功,得益最大的就是金人了!”
“難道是兀朮指使的?”薜弼眉頭一蹙,脫口而出。
馬擴這時卻是搖了搖頭道:“下官以爲,這倒未必是兀朮親自指使的,我說的金人,確切說應該是和金人一條心的人,比如說我朝中的某位南逃之人。”
薜弼一下子便醒悟過來,馬某所說的這南逃之人十有八九便指的是在靖康年間被金人俘虜,又於紹興元年從北方逃回臨安的秦檜了。
“馬大人,你懷疑是秦檜?”薜弼微驚道。
“至少有六成把握。”馬擴正色道:“這聯遼之事,當日在朝中議論之時,你我皆在場,看得十分清楚。秦檜一向主張與金求和,退保東南半壁河山。但如聯遼成功,則我大宋勢必北伐,與遼合攻金國。這與秦檜的主張完全南轅北轍。可廷議之時,他爲什麼竟會同意,這難道還不發人深思嗎?”
他接着說道:“而且,從後來他的一系列行動看,也都耐人尋味。我們遇襲之後,他是個什麼反應,薜大人你應該更清楚。在這人心不穩之時,他卻要削宣撫司,奪三大將兵權,這不是擺明了要逼別人造反嗎?如若朝政繼續把持在秦檜手中,吾料要不了幾年,大宋又會恢復到唐末藩鎮割據的狀況。而且還比那時更險惡,唐末時尚無外患。可如今,北方金人虎視眈眈,隨時可以南下。馬某擔心,會出現比五胡亂華時更悲慘的狀況。咱們漢人連東南半壁河山也不能保了!”
薜弼神色頓變,他沉默了半晌之後,方說道:“看來,這僵持之局必須儘快打破才行,不然我大宋江山危矣。”
馬擴聽罷點了點頭,長嘆了一口氣道:“馬某一心只想彌補當年誤導朝廷和金人簽訂海上之盟,最終導致金人滅了遼國,大舉南下,以致造成靖康之難的過失。待再過半月,馬某的傷就全好了,屆時我會繼續西行前往大遼,不說服大石林牙(耶律大石未登西遼帝位時的稱呼)東歸,我決不回來!朝中之事,薜大人可得多費些心思了。趙公相已倒,張浚又無法與秦檜對抗,只怕朝政真的會完全落在秦檜手中。薜大人可有良策避免否?”
薜弼卻是苦笑着搖了搖頭道:“眼下我雖已得到秦檜信任,但卻還不是他核心親信,很多機密之事他都不與我商量。我雖在竭力蒐集他的罪證,但進展卻十分緩慢,此事難啊……”
馬擴亦知這事急不得,安慰道:“薜大人慢慢來吧,現在情勢有利的是,天下已謠言四起,稱秦檜是金人奸細,控制了官家,力圖割地求和,我想雖然單憑此謠言無法扳倒他,卻也讓他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向金人作讓步,且不敢再繼續撤銷宣撫司,以免引起兵變。”
薜弼點了點頭,然後又感嘆道:“馬大人,這次嶽元帥居然採取了這樣厲害的手段,讓朝廷也搞了個手忙腳亂,難得的是。此計竟然是岳雲獻的,實在大出我預料之外呢。”
馬擴聽到此言,也是面上微露敬色道:“嶽元帥性子光明磊落,是個英雄人物,但就是不知變通,性格爽直,如遇上一位明君,倒是可以讓他如魚得水,可惜……”
說到這裡,他就不敢再說下去了,然後話語一變道:“倒是他長子岳雲,雖然想法仍有些稚嫩,但卻考慮長遠,足智多謀,如果假以時日,到是我大宋的棟樑之材……”
“棟樑之材?”薜弼聽後卻是有些異色,搖了搖頭道:“只希望他不要將大宋的天下搞得千瘡百孔吧!你不知道,他現在弄的一招已經讓朝廷難以應付了。”
“哦?他做了什麼事?”馬擴露出驚訝之色,顯然不知岳雲弄的那個假後周事件。
薜弼方將目前外面的情勢向馬擴簡要說明了一下。
馬擴一聽,心中惶急,連忙起身說道:“此事再也拖不得了,薜大人,你得馬上回朝廷去,想辦法從中調和,讓朝廷和嶽元帥偃旗息鼓,不然大宋江山危在旦夕,再拖下去,不但另外幾名宣撫使會起異心,金國也極有可能南下的!”
薜弼也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道:“好的!馬大人你安心養傷,此事薜某自會全力以赴,想辦法平息干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