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還很年輕。
他雖然受了最頂尖的皇家教導,也知道仁孝二字,但是在這個年紀,多少會有點少年人的叛逆與執拗。
比如說他就很反感太后給他安排的婚事。
不管是皇后,還是那位北齊的貴妃,他都不是很喜歡。
也許是因爲這種逆反心理,也許是因爲他真的挺喜歡那位顧大家,這幾個月時間裡,他已經出宮,見了數次顧大家。
當然了,他的身份在這裡,註定不可能在宮外過夜。
至於有沒有肌膚之親,恐怕也只有兩個當事人以及高太監清楚了。
皇帝陛下正籌備出宮的時候,在宮裡吃了癟的裴元裴郎中,離開皇宮之後並沒有回家,而是一溜煙來到了楊府,遞上了名貼之後,很快被楊家下人請到了楊家的後宅。
他在楊家後院的花圃裡,見到了老相國楊敬宗。
不過此時,楊敬宗並不是一個人在這裡,他身邊還坐着另外一箇中年人,這個中年人裴元是認得的。
老相國放下了手裡的花灑,看了一眼裴元,笑着說道:“博之這趟差事辦的很好,聽說議事堂的幾位宰相都很滿意,老夫這個做老師的,臉上也有光彩。”
“不要小看年輕人。”
楊敬宗呵呵一笑:“不過小孩子畢竟太稚嫩,查誰不好,去查一個二十年的老刑部…”
“如果他犯了衆怒,陛下也未必願意保他。”
楊敬宗也沒有堅持,只是看向裴元,咳嗽了一聲:“博之你代爲師送一送季明。”
“牆頭野草嘛。”
範侍郎起身拱手還禮,笑着說道:“許久未見老相國了,心裡很是想念,因此來這裡探望探望老相國。”
裴元搖了搖頭,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是顧忌範俢在場,便沒有開口。
楊老頭微笑道:“明面上,有陛下保着他,私下也有一位老朋友站在他身後,想要動他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目光裡都帶了一些思索。
“陛下…”
裴元還是有些疑惑:“那他來找恩師是?”
裴元這才嘆息道:“幾位相公滿意有什麼用?陛下那裡很不高興,弟子上午去宮裡見陛下復旨,連陛下的面都沒有見到…”
他看向裴元,寬慰道:“等過些年,陛下體會到我等的忠心之後,自然就會明白博之今日的功勞了,到時候博之入中書拜相,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楊敬宗微笑點頭:“我送季明。”
“不敢不敢。”
裴元並沒有落座,而是對着一旁的中年人拱手行禮:“範侍郎也在。”
“這位沈司正可不簡單。”
送走了範俢之後,裴元重新回到了楊家的後花園,搬了個椅子坐在楊敬宗旁邊,閒聊了幾句之後,便開口問道:“恩師,範季明來您這裡做什麼?這人跟江都人,學生記得他以前跟甘泉書院那幫人之間眉來眼去…”
裴元陪着笑臉應了聲是,他給恩師添茶,小心翼翼的說道:“恩師,您剛纔說學生這趟差事辦的不錯,那學生的侍郎位置…”
這會兒楊老頭正在煮茶,一壺茶煮開,他想要伸手去端茶,一旁的裴元連忙伸手,端起煮沸的茶水,給老恩師還有自己各自倒了一杯。
範俢字季明。
裴元落座之後,自嘲一笑:“範兄取笑了,裴某現在已經不是甚麼侍郎,只是禮部的一個郎中而已了。”
楊敬宗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頗有些感慨:“博之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卻能替朝廷止戈,這便是難得的武功,今番北齊能夠休戰,博之的功勞還要勝過淮河水師。”
老人家笑呵呵的說道:“他說建康有人在查他,可能是…邸報司的人。”
一旁的範俢,見師徒倆聊的開心,也不太好意思繼續留在這裡了,他默默起身,對着楊敬宗拱手道:“老相國,裴侍郎既然來了,您師徒倆慢慢聊,下官改日再來拜會老相國。”
“不過…”
楊老頭喝了口水,面色平靜:“這個邸報司很不簡單,原先只是爲陛下喉舌,爲宮中喉舌,現在似乎已經不僅僅是喉舌了,而是要慢慢成爲宮裡藏在暗處的一隻手了。”
“後來他的侄子與甘泉書院的年輕人起了衝突,兩方就更加矛盾重重了,前些日子,趙昌平甚至已經讓御史上書參他了,現在範季明,可以說是與甘泉書院決裂了。”
裴元正是因爲沈毅才貶官,他吃過沈毅的虧,自然對沈毅印象深刻,這位禮部郎中皺眉道:“範季明是刑部侍郎,他想動沈毅,有不知道多少法子…”
“好在甘泉書院這幫人不知收斂,藉着逢迎陛下,剛剛在朝廷裡得了些好處,便四處樹敵,到現在,他們書院的這個後生,已經得罪了範季明,得罪了趙家…”
老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臉上的笑意收斂:“得罪了我。”
“邸報司…”
楊老頭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他是來求爲師幫忙的。”
範俢連忙擺手道:“老相國您坐着就是,下官有空了一定再來。”
楊相國低眉道:“季明是自己人,有什麼說什麼,不必忌諱。”
裴郎中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上前,對着老相國恭敬作揖,持弟子禮:“學生裴元,拜見恩師。”
“你還沒回建康,就安排人上書給你請功了,不過陛下…”
楊老頭這會兒正在跟旁邊的中年人說話,聞言笑了笑,指着旁邊的椅子說道:“博之回來了,快坐快坐。”
“邸報司,沈毅…”
裴元連忙起身,把範侍郎送出了楊府,期間兩個人都摸不準對方到底想要幹什麼,因此都沒有說話。
楊老頭微笑道:“有些時候,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是江都人,天然跟甘泉書院那夥人親近,但是那幫子書院出身的人,抱團且排外,範季明畢竟不是甘泉書院出身,跟那些人走不到一處。”
老相國伸手,給自己添了杯茶,然後喝了一口,愜意的眯了眯眼睛:“現在,範季明已經徹底惱了,咱們師徒且靜下心來,看一看這位範侍郎手段如何。”
裴元有些愕然:“那不是陛下一時興起,弄出來耍子的麼…”
楊敬宗笑了笑。
楊相國說了這兩個字之後,便住口不說了,老人家嘆了口氣,開口道:“爲人臣子,想要替國家做事,便不能怕陛下誤會,哪怕陛下一時受奸人矇蔽,早晚也能體會到我等的良苦用心。”
楊敬宗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陛下到現在還不曾開竅。”
“你的事情,便急不得了。”
“慢慢來罷。”
楊相國語氣篤定。
“會有你裴博之出頭那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