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朝廷不是完全拿趙家人沒辦法的。
畢竟趙家人雖然在淮河水師根深蒂固,但是安平侯府是一直在建康的!
趙家自趙崇大將軍傳代以來,數十年下來,單單趙崇大將軍的直系子孫,已經有大幾十近百個了,這些人,大多住在建康,尤其是趙家的主脈,都住在建康的安平侯府裡。
正因爲如此,皇帝與趙大將軍之間,都在努力維繫平衡,誰也不願意直接跟對方翻臉。
比如說,皇帝如果能下定決心,先下詔召趙祿回建康,然後在宮門口派人,直接把他給拿了。
再派欽差,火速趕往淮河水師宣讀旨意,把趙家人統統拿到建康來收押,然後火速在淮河水師之中提拔一個非趙姓的將領代管淮河水師。
那麼……
那個時候,淮河水師裡真正願意一腔熱血,陪着趙家人造反的人,不會很多。
事情也就平息了。
皇帝爲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因爲淮河水師太重要,不能出閃失。
因爲這些年,趙閥一直在小心翼翼,維繫着自家與朝廷之間的巧妙平衡。
因爲皇帝…
也有一些小心思。
這種小心思,無非也是想要維持平衡。
維持哪兩方之間的平衡呢?
維持北伐派與保守派之間的平衡!
這樣,如果將來北伐不順利,有淮河水師守在前線,皇帝就可以躲在建康直接擺爛,當一個南朝皇帝,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
雖然,現在年輕的皇帝陛下心裡未必會這麼想,但是潛意識裡,他一定有過這些念頭。
正是因爲皇帝猶豫不定,所以纔有沈毅麾下的沿海都司,莫名被推到淮河防線上抵禦齊人的原因。
究其根本,無非是皇帝想要看看,沈毅弄出來的這支軍隊堪不堪用,能不能守住淮河。
或者說,能不能平替淮河水師。
而現在,沈毅基本上已經是跟皇帝攤牌了。
想要北伐,就必須要先清理掉趙閥!
不然,事情基本上沒有什麼做成的可能性。
見到眼前面色嚴肅的沈毅,皇帝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頭看了看沈毅,聲音低沉:“沈卿,這件事情一個不好,就是一場鉅變。”
“陛下,臣有信心,平息這場鉅變。”
他站了起來,恭敬低頭道:“陛下想要做成一番事業,有些事情,非經歷不可!”
“趙閥…”
“好了。”
皇帝阻止了沈毅繼續說下去,而是緩緩說道:“沈卿說的話,朕都明白了。”
“朕需要再考量考量。”
“你這次離開建康之前,朕給你答覆。”
皇帝看着沈毅,默默起身,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有些無奈的說道:“朕知道,沈卿心裡,恐怕在埋怨朕,但是沈卿你,也要體諒體諒朕。”
“你我易地而處。”
皇帝語氣裡,有着滿滿的疲憊:“恐怕你也很難下決心。”
“千斤重擔。”
皇帝自嘲一笑:“幾乎把朕壓成個懦夫了。”
皇帝這番話,說的還是很走心的。
老實說,易地而處,沈毅未必有這位洪德皇帝的決斷心。
畢竟,仔細想一想,他只要不努力,踏踏實實幹一輩子皇帝,絕對不是什麼大問題。
而他一旦努力了,說不定一個不慎,頃刻之間,就是國破家亡的下場,到時候敵人馬踏建康,建康這座天下繁華的大城,又會淪爲六十多年前燕都的模樣,成爲一片鬼蜮。
他的母后,皇后,一衆妃子,還有兒女!
都可能成爲齊人的玩物!
重複《燕聞錄》之中的慘狀!
如此巨大的風險,由不得人不慎重!
易地而處,如果沈老爺成爲了洪德皇帝,說不定早就每天吃喝玩樂玩女…選秀女,擺爛當個快樂昏君了!
而眼前這位皇帝陛下,親政近六年來,幾乎可以說是不忘初心,一直在忙着積極備戰。
這是非常難得的事情。
想到這裡,沈毅恭敬低頭拱手。
“陛下聖明睿斷…”
他真想要捧兩句,又被皇帝打斷,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無用的話不必多說,天色晚了,朕知道你家夫人又有了身孕,就不留你在宮裡了,明天一早,沈卿你再進宮來,朕再與你詳談。”
沈老爺恭敬低頭,行禮之後,離開了甘露殿,回家睡覺去了。
此時,他已經離開建康數月,家中夫人的肚皮,已經顯懷了。
除了懷孕的陸若溪之外,這幾個月家裡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經過一家人的軟磨硬泡,沈章總算是同意了沈恆與陳幼孃的親事,小兩口的婚期定在了年底,準備在建康成婚了。
回到家裡之後,沈毅抱着夫人睡了一晚上,感受着夫人肚子裡又一個即將長大的小生命,在外面幾個月的疲憊,似乎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飯之後,沈毅按照皇帝的吩咐,又去了一趟宮裡。
今天不是朝會的日子,因此皇帝一大早就在甘露殿等着沈毅,只不過今天,他不止是一個人在等着沈毅。
甘露殿裡,一個將將學會走路的孩童,正坐在皇帝專屬的座椅上,被皇帝陛下抱在懷裡,手裡拿着一根不是很粗的毛筆,異常笨拙的寫着大字。
一些大字被碰落到了地上,沈毅彎身撿起來之後,展開看了幾眼,只見紙上的字寫的歪歪扭扭,很不成樣子。
不過想到這些字的主人,沈毅把一張張大字撿起來收好,放在了桌子上,然後看向這個孩童,微微低頭,笑着說道:“陛下,皇長子現在,應該還不到兩歲罷?”
“這麼早學寫字,太早了一些。”
“朕也覺得早了。”
皇帝起身,把孩子抱了起來,遞給了一旁的高明,然後扭頭看着沈毅,淡淡的笑道:“只是他娘一直想教他寫字,一直學不成樣子,到現在都握不穩筆。”
兩週歲不到的孩子,能握穩筆纔是怪了!
想到這裡,沈毅心裡一動,擡頭看了一眼高明懷裡的皇長子李望。
這位皇長子,到現在,也纔不到兩週歲,是一年半多一點而已。
問題是,他的“登記年齡”比實際年齡還要小几個月!
這麼說,他明面上,也才一週歲多點而已。
這麼大的孩子,能寫出半個字,就算是神童了!
聯想着是惠妃娘娘一直強行教這孩子寫字…
沈毅心裡不由有些發寒…
那位惠妃娘娘,不會已經在爲“天降聖人”這個標籤而佈局了吧?!
見沈毅沉思不語,皇帝笑了笑,開口說道:“沈卿家裡的那個兒子,今年也該會寫字了吧?”
“去年就會了。”
沈毅微微低着頭,開口笑道:“他母親也是一直要教他寫字,從小就是握筆桿長大的。”
皇帝微微一笑。
“孩子現在都還小,無憂無慮。”
他看着沈毅,靜靜的說道:“幾十年之後…”
“說不定就有憂慮了。”
說到這裡,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但是話裡的意思很明顯。
他已經想通了。
哪怕是爲了下一代,這場仗也是要打的!
皇帝陛下靜靜的看着沈毅,輕聲道:“沈卿,你回淮安去罷。”
“回去之後,好生布防淮安。”
“你去做好你應該做的事情。”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一些殺氣。
“朕也會做好朕應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