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和大寶雖然天天都待在一起,但也難得能閒下來說說工作以外的事。江面泛起微風,既涼爽又安靜。
“那你的苦日子過得可不短。”天成說道。
“可不嘛,那時候我媽沒工作,每天就去撿廢品,撿水瓶啊,紙箱子什麼的,我放學了也跟着一塊兒去撿。”大寶頓了頓接着說,“所以我放學後從來都是一個人走,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家要撿廢品賣廢品。我記得那時候我媽在路邊賣水,脈動是賣四塊錢,我們可以掙六毛。礦泉水是賣兩塊,我們掙三毛。我那會兒就特別盼着有人來買脈動,感覺一下能掙六毛,多好啊。後來有一次有人來買脈動,是我在看攤,他給我五塊錢,可我沒零錢找給他,就先把水給他然後去別的店換零錢,結果別的店也沒能換成一塊的,那人就說“算了吧,不用找了”就走了。我都不記得當時說了多少個謝謝,感覺一下子掙了一塊六,就像鉅款一樣,我興奮得立馬跑回家了。本來看攤待一天就很累,我就那一次是跑着回家的。”
“時代不一樣了,那時候一塊六還能買點東西呢。現在脈動還是賣四塊,地上要是有一塊六,你都不見得會彎腰了。”
“那時候一個瓶子可以賣一毛錢,現在能賣多少錢我不知道。我記得有一次小學放學回家,出了校門沒多遠,我看見一個可樂瓶子,喝完的百事可樂的瓶子。我當時特想撿起來給放包裡,但周圍還有好多同學呢,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怕人家笑話我,但我又捨不得這兩毛錢,然後我就想出了個點子,把這個可樂瓶當球踢,踢着玩,然後我就一路把可樂瓶從學校踢回了家。後來上高中了,家裡就富裕點兒了,主要也是我爸單位他們換了領導,每個月一下多了幾千塊,後來每天吃早飯我都吃倆雞蛋。”
“那鐵路中學算是重點高中嗎?”
“你彆着急呀,聽我慢慢給你講。鐵中的高中算是我們那裡最好的了,那時候爲了能進去還走了走關係。當時我學習在班裡算好的,高三的時候能排在年級前十名吧,到後面快一模的時候,我已經是年級前五了,一個年級得有一千多人。我記得我一模的時候好像考了六百三十多分,二模的時候考了六百四十多,當時的目標是考北大。二模之後我覺得我穩了,連後面的三模我都沒參加,跟老師說不想來上學了,覺得自己在家裡可能效果更好,老師也同意了。後面的幾周我就沒去學校,在家裡天天睡大覺。上高中的時候我特別喜歡我們班的一個女孩,喜歡了她一年多。那會兒我就想如果考上北大了就去跟她表白,鐵中裡要是你考上北大,別的同學都會特崇拜你。結果高考的時候沒發揮好,也可能是最後那幾周沒怎麼動過筆,才考了六百分。報志願你也報過的,第一志願要是沒錄取就要往後好幾個志願了,後來上了北工商。剛高考完的時候我們班幾個玩的不錯的同學聚餐,可能有七八個人吧。當時我喜歡的那個姑娘和她閨蜜也在,我和她閨蜜關係挺好,老從她閨蜜那兒打聽她的情況,後來我喜歡的這個姑娘上的人大,她閨蜜上了清華。我喜歡的這個女孩家裡條件不好,沒什麼錢。那天聚餐吃完一共一千塊錢吧,當時我就說那誰家裡條件不太好,買單就咱們幾個人攤一下吧,別讓她出錢了。當時她閨蜜一聽就火了,說憑什麼她吃完就不出錢,既然來了就必須得給錢,然後我倆就吵起來了,我說她閨蜜不懂事什麼的。之後加上我考得也不好,就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結果好像是在上大學的時候的哪一天,好像是大三的時候吧,我突然就明白過來了爲什麼當時她閨蜜一定要這個女孩出錢,然後我就覺得自己當時跟個傻逼一樣。後面我就主動聯繫她閨蜜了,畢竟以前玩的也不錯,人家比較大度,就說哪天出來一起坐坐,叫上當時我喜歡的女孩一起。後來還真約成了,我們仨去的咖啡廳,得有幾年沒見了吧。我當時覺得自己混得還可以,當上了學生會**。結果一聊天發現自己跟人家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而且還是那種很懸殊的差距。雖然我們都是一本吧,但差的真的很多。我還是個很愛面子的人,這次喝完咖啡就好像一記耳光抽在我臉上,之後再也沒見過面。當時我就發誓雖然我不是鐵中考得最好的,但我一定要當鐵中裡混得最好的。等多少年後鐵中同學再聚會,我要成爲裡面混得最牛逼的。”
“一個清華的一個人大的,這倆估計你就夠嗆,人家上大學又不是打醬油去了。”
“是呀,所以我不是選擇咱們公司了嘛!她閨蜜,就是上人大的這個,大學畢業去的華爲,去年已經是年薪五十萬了,不過說她也是天天都在忙,沒有休息的時候。其實我也知道,要是像華爲阿里這種大公司,我一本的文憑想混進去是沒問題的,但進去之後有不少清華北大這樣的,再想想往上走就比較難了。所以要想出人頭地超過他們只能選擇有潛力的小公司,跟着公司一起發展一起成長,等公司上市了自然就有你的股份,這就是我來咱們公司的原因。”
“那你這麼想定居北京,天天只能在湖南待着受得了嗎?而且你要在北京買房還得有北京戶口,公司能給你辦北京戶口嗎?”
“北京戶口我已經有了,上大學的時候就拿到了,不信給你看。”大寶拿出錢包掏出身份證遞天成。
天成一看,上面寫的果真是北京市海淀區......“你是怎麼做到的?我記得大學裡好多人爲了北京市戶口考研究生然後再考博就是爲了爭指標內的名額。”
“其實不光研究生和博士,本科生也是有名額的。只不過特別少,一個學校只有幾個,就給在學校表現得特別突出的學生。我上大二的時候就開始謀劃開公司的事情,當時不是有政策鼓勵大學生自主創業嗎,我就通過學校申請了資金,大三的時候就把公司開起來了,電視臺還有來學校裡採訪我的,作爲我們學校的優秀學生代表還上了電視呢。”
“那你夠厲害的,在北京上學就比那些大學畢業纔到北京找工作的多待了四年了。你覺得北京好嗎?”
“其實一開始還在高考前,我就覺得我們外地考生考北京的大學要比你們本地人多考好幾十分呢,這太不公平了。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到北京定居,這樣我的孩子就不用面對這種不公平的事情了。但後來我到了北京發現其實北京人還是挺好的,待人也熱情。反而有不少外地到北京打工的北漂,把北京的素質拉低了不少。在剛開學的時候,我印象特別深,因爲那會兒夏天剛過,學校足球場上有踢比賽的,宿舍的室友就叫着一塊兒去看,他們聊國安、皇馬什麼的,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直到後來室友帶着我看,我才知道什麼是NBA。像阿迪達斯、耐克這些牌子,我以前都沒聽說過。也是從這樣的很多方面,我發現我跟北京學生的差距是很大的,原來我們的差距不是隻有成績分數這麼簡單。”
“那你在開公司前都幹了什麼啊?”
“談戀愛、參加社團活動啊,學生會的活動這些吧。其實我之前是不太會說普通話的,講話速度特別快還有口音,別人一般都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發現自己跟別人的交流溝通都有障礙,就去參加學校裡讀書會的社團,還有一個經常舉辦辯論賽活動的社團。一開始也是沒人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就慢慢地調整自己的語速,糾正發音,用了兩個學期吧,我就當上了這個社團的社長。”
“寶哥你也太有才了,不過你這才二十幾歲,爲啥看着像快四十了的?”
“你又戳我痛處,哎,這也賴我自己。上大學的時候因爲沒人管了嘛,就天天熬夜打遊戲,在宿舍也是,只要是沒事兒就在宿舍打遊戲。因爲老熬夜,頭髮就特別油,不去上課我也就不洗,就在屋裡呆着看小說什麼的。可能是頭髮太髒了,毛囊裡都是油污,頭髮就掉得特別快,我去看大夫是這樣說的。加上後面創業,經常作息不規律也是一個原因。”
“那你見女朋友也不洗頭的嗎?”
“那當然洗了,不過我本來就是油性皮膚。”
“寶哥像你這種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是成功人士了,是不是大學交了好幾個女朋友?”
“沒有,就交了她這一個,還是大二的時候參加學校辦的十大歌手的比賽認識她的,我特喜歡唱歌,雖然自己唱得不好,但對唱歌好的人特別沒有抵抗力,當時她就是參加十大歌手拿的第二名。”
“那不應該去追拿第一名的嗎?幹嘛要選第二?”
“因爲第一名的是個男的。”
“緣來如此,那後來怎麼沒在一起了?”
“她不太喜歡北京,畢業那會兒我打算留在北京發展,她家是成都的。可能是女孩子比較戀家吧,而且那會我的工作也沒什麼起色,她就勸我跟她一起回成都去。我這麼大男子主義的人哪受得了這個,而且當時還有一些別的矛盾,最後就不歡而散,原本還想等工作有起色了把她接到北京來,但工作起來也很忙,聯繫就少了。”
“你畢業也有幾年了,那你現在還想她嗎?”
“一開始剛畢業的時候覺得沒什麼,身邊人也勸我‘天涯何處無芳草’嘛,以後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後面工作中的同事或者朋友裡面也有非常不錯的姑娘,長得比她要漂亮的,家庭條件比她好的,什麼事都依我的,也嘗試了跟別人在一起過,但反而越是和別的女孩在一塊就會越想她。特別是遇到困難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我發現可能她纔是我的真愛吧,以前總想怎能忘記她,現在我想怎能努力賺到錢再把她找回來。”
“噢,那你同事啊,朋友這些裡邊兒都又交往了幾個什麼樣兒的呢?”
“你這小子,搞對象這方面你寶哥哪比得上你?上大學的時候像你這種條件的,女孩都往上蹭吧?”
“沒有,沒有。”天成趕緊轉移話題,“不知道強哥以前是做什麼工作,之前也沒聽他說過。”
“你強哥倒是跟我說過他以前是在餓了麼上班,具體情況就不知道了,咱倆說了半天,你強哥不知道哪去了。”
“他跟後面兒呢,走得慢,好像是打電話呢。”天成回頭看看自強說道。
“跟誰打呢這大晚上的。”
“反正應該不是在打電話招人呢,看他還有說有笑的。”
“你強哥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應該是在說什麼秘密的話題,你看他故意離咱倆這麼遠,躲着咱們。”
“說說你吧天成,人人都削尖了腦袋往北京擠。你倒好,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怎麼想的?我要是你的話就在北京好好待着,有吃有住多好。”
“我身邊大多數人也是這麼想的。下班回家一進門,飯都做好了,家裡就是北京的,也不用愁什麼房子這些,反正至少比外地來的輕鬆不少吧。”
“對啊,我就覺得很不公平。大家都是九零後,你家就是北京的,你就不用辛辛苦苦熬夜加班,我們這個九零後天天爲了掙錢看着跟八零後一樣。”
“你有什麼覺得不公平的?退一步講,你要是在安徽,在你家附近找個工作,你也可以回家就吃現成的,你也可以住在家裡不用爲房租發愁。但是你沒有選擇住在家裡,所以就是你自己放棄了這些安逸的條件,你就應該接受北漂的狀態。”天成被大寶的話惹惱了,他最煩的就是外地人跟他抱怨這些他們認爲的不公平,“再退一步講,我們之所以能在北京過上你們羨慕的生活,那是因爲我們的父輩甚至我們的祖輩爲之奮鬥努力過了。他們栽好了樹,我們後人纔有了乘涼的機會。我身邊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爺爺就帶着家人來了北京,他爺爺奮鬥了一輩子,他爸爸努力了半輩子,現在到他這代了,你們說瞧着羨慕,就抱怨對你們不公平,好意思嗎?北京的房價可不是一年兩年漲起來的,十年前也便宜着吧。可能那會兒你爸是過着朝九晚五的安逸日子呢,反正沒有人家背井離鄉吃的苦多,既然你決定想留在北京,以後讓你的孩子能享受北京的條件,那你就不能和我去比這種橫向的比較,沒有意義,你應該縱向去比較,你應該去和我們的父輩甚至祖輩去比。因爲你是你們家第一個來北京打拼的,如果你確定這麼幹那好日子肯定享受不着什麼的,這樣你纔可能讓你的兒子或者你的孫子過上像我們現在這樣的生活。”
“對,你說得沒錯。”大寶也沒想到他的一句牢騷話能讓天成這麼大動肝火。
“至於我爲什麼來湖南嘛,也是基於剛纔說的。我不想條件好了就只會享受,我也不喜歡我身邊有些人覺得自己家是北京的就天生有享福的資格。這樣天天吃喝玩樂自己過好沒問題,但也因爲缺少了掙錢的能力,他就不能讓他的兒子和孫子過上像他這樣的生活,這樣也只會一代不如一代。所以我離開北京,也體會着北漂的生活,因爲背井離鄉,也要像他們一樣努力奮鬥,再加上本身的條件,這樣不就更好嗎?”
“人都是想到條件好的地方去,你倒好,特意跑來吃苦。”
“也不能這麼說,人人都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你當然可以選擇當大樹底下乘涼的人,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成爲大樹。我就是選擇成爲大樹。”
湘江兩端長的望不到頭,江對岸是黑壓壓的一片,只有靠近岸邊的水面映着路燈白光的鏡像,發着光。
可能越是漆黑的夜晚就越會顯出光芒的重要性,越是寂靜的夜才越會傾聽自己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