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夜晚對於美子來說都是一個折磨的開始,時間像是車輪,穩定前進的同時周而復始,所以沒一個夜晚都是美子遇見的輪迴的障礙。思緒從白天開始積累,然後在夜間開始氾濫,和次郎掛着親戚的名義,但是卻缺乏親戚的相互的關愛,或者說,是更加親密的關愛。和真正的母子關係不同,即使是再怎麼不說話,相互之間的親情也是斬不斷的。對於目前的情形,美子總是想起自己還是學生的時候的比喻來。那些同是一個班的學生,在名以上叫做同學吧,在別人面前說起來,我和美子是同學來,彷彿天然就被賦予了一種親密的關係,但是這些同學之間,又有多少是能夠和自己說過話,又有多少是能夠和自己分享秘密的呢?同學這個詞代表着一種關係,但是伴隨着這個詞又虛構着一種親密的態度。
美子想到自己和次郎的關係,自己掛着阿姨的名號,但是實質上何曾能夠多瞭解次郎平時的生活一點點呢?即使想要開口詢問閒談着瞭解多一點點,但是腦子裡面馬上就被次郎和其他女人有親密的態度這種心理所阻礙。就好像上學的時候想要認識同班的有趣的男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走上前去,但是卻遇見了其他女生旁若無人地和對方說話,一種被排斥的感覺油然而生。
自己的女兒還能夠對着哥哥撒嬌,談話,詢問着最近發生的事情和傻傻地問着一些不着調的問題,但是自己究竟是被什麼阻礙着呢?自己當年也曾經擁過的好友,無話不談的朋友,現在大概都埋首於自己的生活,再也提不起回味當年的興趣了吧。在美子自己看來,向後望去過去已經成爲了一片黑暗,向前也望不到光明。唯一能夠掌握住的親人像是燈塔出現在自己的身邊,但是卻和自己平行着,怎麼也握不到,抓不住,也不能夠靠近一點。
吃飯,上樓,洗澡,睡覺,起牀,上學,這樣平淡的過程不能夠帶給一點點特殊的安慰。美子經常想,要是真正的母親應該怎麼樣和兒子交流呢?詢問功課,吃飯的時候問學校的趣事,然後關心着自己的兒子有沒有女朋友,想着讀什麼樣的大學,操心他以後會有什麼樣子的工作,結婚,生孩子,等等等等。美子覺得自己不適應這些,當初她只能夠抱着香織,唱着歌哄她睡覺,又或者和自己的女兒一起看着電視,突然之間,美子發現自己培養了多年的母性的本能在次郎的面前一點用都沒有。
“嗯,應該問他的女朋友,或者讓他把女朋友帶到家裡面來嗎?”端着碗,看着次郎大口大口刨着飯的美子禁不住出神地想着,然後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又覺得這是一個多麼愚蠢的想法,畢竟次郎還不到十六歲,哦,翻過了年再過半年就滿了。但是那晚看見的背上的劃痕總是刺激着她的神經。另一方面,麻美子咄咄逼人的態度,自信滿滿的態度又讓她心慌意亂。才十六歲就已經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這種問題了嗎?美子覺得荒謬,倒是有沒有辦法,內心咀嚼着苦澀,端着碗一直髮愣。
“媽媽,你怎麼了?”香織好奇地看了看呆住了的媽媽叫道,這才讓美子緩過神來,慌亂之中迎上了次郎同樣好奇擔心的眼神,不禁更加慌亂了。
“哦,沒事,我想一些事情。”匆匆用往嘴裡面塞菜掩飾自己的不安,美子迴應道,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嘟嘟地響起來了。
“我去接電話!”像是得到了某種解放的暗示一般,美子一下子放下了碗,急匆匆地小跑到了電話前,拿起了話筒。
“您好,佐佐木家,請問找誰?”接通電話的瞬間,美子甚至發覺自己內心充滿了期待,希望那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子的聲音,用不安的語氣說着,“麻煩你請找佐佐木君。”自己即使不能夠直接詢問對方的身份,想必也可以用淡然的語氣說道,“啊,找次郎啊!你等一等。”然後對着次郎叫道,“次郎,你的電話,有女孩子找你。”然後自己促狹的微笑必然讓自己的侄子臉上掛滿了羞澀,他接過電話之後必然用低聲的語氣和對面說着……
“請問次郎在嗎?”電話那邊確實是一個女性的聲音,但是成熟、溫和,像是充滿着知性美麗的成熟女性,這樣的聲音讓拿着話筒的美子的手都忍不住顫動起來。
“是,是佐佐木家,請問您是哪位?”用阿姨的身份說服自己多說兩句,美子這樣回答道,眼神不安地向着飯桌上飄去,次郎完全沒有在意,繼續吃着飯。
“喲,是水樹家的阿姨嗎?”不是麻美子的聲音但是卻流露着對佐佐木家的瞭解,“這幾個月來多謝你照顧次郎了,麻煩你讓次郎聽電話好嗎?”
這種不經意的熟悉感讓美子不禁心中一顫,看向次郎,想象着電話那頭的女性和他到底是怎麼樣的關係,“請問您是誰啊?”美子終於下定決心還是拖延一下子,並沒有馬上叫喊次郎。
“我嗎?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讓次郎也叫我阿姨呢!”對面的女人呵呵笑起來。
這樣子的笑話讓美子變得惱怒起來,她湊近了話筒,壓低了聲音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夠讓他和身份不明的人說話。”
“特別是女人?”在美子眼中對方繼續輕浮地問道。
“啪!”美子掛斷了電話。
“誰的電話,媽媽?”香織好奇地問道,看着走過來板着臉的美子說着。
“推銷化妝品的!”美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常一點。
正在這時,次郎兜裡面的手機響了起來,美子蹙着眉頭,有點不安地看着次郎有點疑惑地看了看來電顯示,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號碼是誰啊?沒見過啊!”
“次郎嗎?”正是剛纔打電話給美子的那個聲音。
“嗯,我是,你問你是哪位?”次郎皺着眉問道。
“我嗎?”對方呵呵笑了起來,“說起來,我是你的長輩呢,我是你爸爸的姑姑。”
“呵,不要開玩笑好嗎?”次郎笑了起來,“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有這麼一個親戚。”
“嗯,也許你應該打電話給你的義男爺爺,問一問。”對方並不因爲次郎的否認而生氣,“或者問問你的嬸嬸和你的叔父也好。”
“嗯,”次郎沉默起來了,“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見過面得,也許你再次見面就能夠記起我來。”對方繼續說道,“我只是提前給你一個知會,或者說是一個提醒,表明我的存在,這樣子對於我們之後的見面你大概就會有一個心理準備,這樣子的話,我們交流起來也比較方便一點。”
“哦,是嗎?”次郎用筷子在碗裡面攪着,“嗯,好吧,不過我實在是覺得沒有什麼事情,嗯,也沒有什麼意義。”
“你會明白的,希望我們見面的話談得愉快。”對方掛上了電話,從手機的話筒傳來嘟嘟的掛斷聲。
“是誰?”美子咬着嘴脣問道。
“我也不知道,”次郎收起了手機說道,“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但是對方自稱是我的親戚,我簡直想不到了。”
美子瞪大了眼睛,開始思考,把自己記得的名字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地搜索湊對,但是始終想不起來還有什麼樣子的親戚喜歡這樣故弄玄虛。
“哥哥,陪我打遊戲吧!”香織露出懇求的眼色來,“好久沒有一起玩了。”
“好啊!”次郎點了點頭說道。
夜……深了,徘徊在走廊上,美子聽到浴室裡面水流的聲音,總覺得心神不寧,傍晚的電話像是一個疙瘩,一直在她的心中糾結着,無數次美子都想着直接衝到次郎的面前,仔細詢問他關於他目前的一切,包括女人。是的,包括女人,現在美子已經認定了自己的侄子已經是一個大人了,擁有着成年人的人際關係。本來她應該懷有着像是母親一樣,對於自己孩子變壞的擔心,現在美子更多的是感覺到自己和對方的隔膜,就好像關心着自己班上的不良學生的老師一樣,但是學生卻不領情。老師企圖灌輸給學生正確的人生觀,但是學生卻一點也不理解也不願意理解老師,這種隔膜,就好像這麼深。美子很多時候覺得這種隔膜是摸得到的,在很多時候她又覺得這是摸不到的。
“次郎!”她敲了敲門,“需要我給你擦背嗎?”在沒有等到對方的迴應的時候,她已經擰開了門。
“阿姨?”次郎有些驚訝地轉過了頭來,帶着窘迫把洗澡巾纏在腰間,在浴缸裡從站着蹲了下去,把自己淹沒在水裡面,“沒事,不用的,我自己可以。”他有點尷尬了,臨近考試了,葉月也只限於和他摟抱和接吻,這讓他有些不習慣了。
“今天那個電話是找你的。”美子走到浴缸前跪了下來,用浴室裡面的毛巾墊在了膝蓋下面,拿起了浴缸旁邊的海綿,自顧自得打起了香皂,“嗯,是個女人,聽起來似乎跟你很熟的樣子,次郎,你還年輕,很多事情是不能夠做的。”拉過了次郎的胳膊,美子在次郎的背上用力地擦了起來。
阿姨的話讓次郎窘迫不已這裡面的誤會似乎不輕,但是說起來阿姨的勸告並非沒有對的地方,但是在這種環境下,這樣子的話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另外一種挑逗,“我……阿姨……這……”
“那個女人是誰?”儘管背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痕跡,但是美子還是忍不住用手指在次郎的背上畫着線,那天晚上的紅痕給了她很深的印象。
“阿姨,這是我私人的事情,請您不要干涉好嗎?”次郎閉着嘴巴,牙齒咬在一起,覺得自己的內心有一種傷痛在裡面,偏偏這還不能夠說出來。
“你始終不把阿姨當作是親人嗎?”美子開始抽泣起來,同時用手用力地搓着次郎背部的皮膚,再澆上熱水之後,用力的後果就是皮膚泛出一片片的紅色,“就算是母親也不能夠告訴嗎?阿姨難道不是你母親的妹妹嗎?擔心孩子上當,受騙,被傷害,這難道也不應該嗎?”
“不會有人上當,受騙被傷害的,阿姨。”次郎捂住了臉,“事實上我已經算是大人了,特別之在知道了我的所謂的長輩們正在謀劃着我的婚事之後,阿姨,這個世界上難道有從來不受騙,不受傷害,一開始就完美的愛情和婚姻嗎?如果真的有的話,我也不願意去試呢!”
“哦,是嗎?”美子垂下了頭來,手中的海綿丟在了浴池裡面,隨着水波飄蕩着,泛着一層層的泡沫。次郎咬着手指看着阿姨,牙齒不經意地用力,然後又經意地發現,心中有種東西在膨脹的感覺。
“次郎,阿姨被你討厭了嗎?”帶着淚光的臉擡了起來,美子咬着下脣問道,“我難道是多餘的,不應該出現嗎?實際上,無論是你還是雪菜,都不需要阿姨對不對?”
“你爲什麼要這麼想?”次郎吃驚地叫道,“我難道沒有受到阿姨的照顧嗎?”
“但是那個女人是誰?”美子帶着一點點癲狂的憤怒,有點歇斯底里地叫道,一隻手已經伸進了浴缸,握住了次郎的下面,“你和她不是已經是那種關係了嗎?”
“阿姨!”次郎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拉開了美子的手,捂住了自己的下面不敢動彈,他自己被美子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
“嗚嗚……”美子用溼了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即使挽了起來,也被弄溼了。她猛地站了起來,好像是突然之間有點供血不足,左右搖晃了一下,但是又馬上站定了。
“對不起,次郎。”美子躬着身子說道,“阿姨,混亂了,真不知道說了什麼!”說着她已經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浴室,噔噔噔地下了樓,跑進了自己的房間。等到次郎趕快擦乾了身體,穿上衣服跟下去,只能夠在美子的門口,聽到她埋着頭在被窩裡,嗚嗚的哭聲。